紅野尾

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這學一上，日子就奔着五月去了。

蘇南靠近沿海，又比鄰江南，是很典型的丘陵地帶，這使得整個城市被綿延群丘劃分成相距二十分鐘車程的大區的同時，又使得外頭的大風大浪卷不進來。

自有史以來，此地就沒有過地震記載。

不見火山，很少旱災，也沒有過洪水滔滔。

——憑此得天獨厚的天然優勢，加之持續開放的經商環境，程向南思來想去，蘇南錯失去年全國十大宜居城市評選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除了越來越卷的經濟市場，以及長期穩定的平均工資。

就是将近五月，便已繁殖得子孫遍野的特産——蚊子。

蚊蟲太多，捉不死，防不住。

總是一不留神，就被一咬一個包。

有時候程向南閑得無聊，癢過了勁兒，不帶任何寡淡的惡意，也會好奇：“采訪一下，小陶同學，你就一點不好奇我是誰，我是幹什麽的嗎？就敢把我往家裏帶。”

他不僅好奇，還活像期待。

吓起小孩興致盎然。

程向南：“真不怕我反手給你藥暈了賣進山裏給人當老……兒子啊？”

程向南問這問題的時候，陶玉正趴在桌子上算賬。

他把生活開支列得一清二楚，條條分明——哪些是必須支出，哪些可以節省。他甚至還會花時間思考，上個月的水電費貴在何處，哪些是提高恩格爾系數的要素。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全無自覺，居然有臉饒有興致，還在喋喋不休：“陶玉，問你呢，小沒禮貌的——今天不上學，中午幹脆一起出去吃個飯吧，省得你做，我請？”

這屋子太長時間裏，只有陶路行和陶玉兩個人，以至于快兩個月的同居時光過去，陶玉還沒養成習慣。

有時候面對靜靜坐着不吭聲的程向南，他總是有種喊人哥哥的沖動。

這倒不是他灰塵蒙了眼，會把程向南錯當成陶路行，只是不經意間，他那些潛藏在骨子裏的安全感缺失，會使他忍不住對程向南産生同樣的依賴。

然而這種昏頭昏腦的依賴錯覺并不足以掩蓋開口後的程向南總有種玩世不恭的天真感。

仿佛老于世故，随便一眼，輕易就把人看透。

偶然開口，就能輕而易舉，直戳別人心尖最不能為人觸碰的禁區，他自己還很輕松。

又好像有種離世俗太遠的無知，程向南并不顧及他試圖解開茫然的問題背後，是許多人發不了聲的苦痛。他的好奇，哪怕有意收斂，盡力客觀，也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無禮，可常人又很難為這樣不帶主觀惡意的懵懂觸碰，而真正對他生氣。

程向南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陶玉嘆口氣，心想算啦，有什麽好往心裏去的。

他到底不是好為人師的人，只是貪圖寶珀，并不會忍不住糾正程向南這些也沒有很成問題的小毛病。

見程向南問完以後，居然當真靜了下來，在等他的回答。陶玉其實心裏并不情願，但還是礙于情面，仔細回憶着對程向南的第一印象，誠實道：“不，不知道，但不，怕……畢竟你長、長得還，挺帥的……”

陶玉沒有把話說完，可程向南鬼使神差，居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長得這麽帥，要做壞事，完全沒必要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破事。

這世道明文禁止的事兒多了去了，但有心人更是海了多了——對于帥成這副怎麽折騰都讓人直呼“贊吶”德行的人而言，要走歪路，路子較之常人通廣不少。

挂牌下海，水旱雙通，哪條路都能走通。

換個臭不要臉的貨來硬吹，準能把這違法亂紀的事情扯成利人利己的“人之常情”，并很有道理地來質問你，嫉妒人家？能做才做，幹嘛不做！

陶玉只是單純，但并不愚蠢。

——他的天真爛漫建立在他對真實世界有一個基本的認知，在他絕不無知，也不以自己一無所知為榮的基礎上。

這讓程向南哪怕不為了白吃白住請客買單，也想跟陶玉一起吃飯，花的是小錢，可聽陶玉有時候放下心來跟自己聊天，他也覺得有趣——像朋友，像室友，可以把陶玉當個完全有能力提供不同視野和見解的自主人看待，不把他當完全的小屁孩看。

陶玉一般想事情，心裏沒他這麽多彎彎繞繞。

程向南的問題好答，一般說到這裏，點到為止就行。

反正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事。

純屬撩閑，沒話找話。

但不知怎麽的，說到了關于“帥”的外貌評價，陶玉向來溫溫吞吞的心思又悄然動了起來。

結合對此人言談舉止的綜合測評，他猶豫了下，擡眼小心地看看程向南，感覺他的心情還算不錯，但還是相當謹慎且禮貌地再猶豫片刻，才說出在心裏憋了很久的一句話：“像吃，軟飯的……但沒吃，好，被趕、趕出來了。”

程向南：“……”

程向南笑容一僵，迅速察覺到這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小王八蛋話裏有話，指桑罵槐，說自己脾氣太差。

程向南還來不及反應，陶玉已經撓撓胳膊上新長出的小腫包，白生生的皮膚上，泛着紅的一點，撓完拿指甲戳個“米”字就不會太癢，這是陶路行小時候教他的。

用極快的速度做完這一切，蔫壞的小王八蛋縮回手，沖剛來得及撩起眉毛的程向南微微一笑，然後他提起一口氣，又抄起桌上的賬本，順手還撈支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蹿到房間裏，躲去了。

……還真是，瘦瘦小小的一團。

跑起路來比被鷹撒開的兔子都快。

程向南眼睜睜地目睹這套行雲流水的動作發生，都快氣笑了。

不過到底這麽些天過去，幾乎是朝夕相處下來，他也大致了解了陶玉的德行，發覺自己難得看走了眼，對陶玉的第一印象何止有誤？

簡直是大錯特錯。

程向南這麽想着，一邊慢條斯理地堵在陶玉卧室的門口，一屁股坐到地上，玩起手機，偶爾學恐怖片裏敲門吓人，一邊在陶玉憋着笑意的叫喊聲裏，心裏開始糾正對陶玉的看法——

比起陶玉評價他的“長得帥”。

程向南看他，倒更偏向是長得乖。

但比起貨真價實的乖乖仔，程向南又很敏銳地從那雙眼尾有點下垂的杏眼裏察覺出來，這人還是藏着點蔫壞的，偏偏壞又壞得很有底線。

……是個做什麽事兒都很認真的小混蛋。

哭起來會更好看。

程向南的腦子裏忽然飄來這句話。

他一愣，而後有些說不清楚的好笑，對裏頭這片刻功夫都又樂又吓得幾乎是戰戰兢兢的陶玉說完“趕緊換衣服，一會兒出去吃飯”，就站起身，偏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