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程向南當真說到做到,這兩周不管刮風下雨,還是瘋狗追攆。
他雷打不動,每天接送陶玉上下學。
為此,他把作息調整到了早上八點睡,下午四點醒,既不想完全與世隔絕,又不想與太多人會面。
當然了,命運從來沒有無端的饋贈,人生無常,絕多數人更不可能活成日本的《少年JUMP》漫畫。
這世界市儈得太過公平,沒有你想要什麽,就能順理成章得到什麽的幸運。
生活看似與從前并無太大的不同,可強行改變早已成為習性的生物鐘,要付出的代價向來是真實赤|裸到近乎殘忍的,程向南很是習慣,并且願意接受這這份尋常。
事實上,程向南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聽着鬧鐘的響鈴醒來。
實際逼迫自己清醒,并不比長時間的渾渾噩噩要輕松。
當他連續三天陷入每天只能睡兩覺,一覺至多睡上三小時的夢魇,必須自己消化因長期睡眠不足從而産生的煩悶焦躁是在所難免。
而真正讓人提心吊膽的,是程向南甚至驚覺,自己竟然有點害怕迎接人來人往的白日。
——就好像,他突然無法面對那麽多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卻能安排好自己生活的人。
……但一切在逐步變好的征兆,同樣就是他意識到這點,然後沒有再視而不見。
這段時間,哪怕難捱,可程向南到底開始慢慢調整作息了。
有張好臉的人就是有着這樣的優勢,哪怕是沒怎麽倒騰過發型,衣服是樓下街角五十塊三件的打折品,臉也只用清水搓兩把算洗。
覺難睡,人懶起,腳下踩雙後跟翻爛的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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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怎麽糟蹋,他主觀自認的“蓬頭垢面”也能成為別人客觀欣賞的一道□□。
——何況有張好臉的人還好聲好氣很好心。
這半月來,程向南有心為之的貼心,不可能有人能夠完全不為所動。
每回看見面色如常,既無任何不耐,也看不出多少欣喜邀功的黑眼睛,等在學校門口,等在同一棵梧桐樹下的位置上,陶玉都覺得這幅畫面看上去,是這樣的陌生又熟悉,像是素未蒙面,又好像久別重逢。
每逢這種感受上湧,他都駐足在原地,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幕。
像是沉浸在很遠處的潭底,自有一種讓人不自覺屏息凝神的停滞感,仿佛從來無視一切,只在自顧自地一路奔騰的時光,都在此刻為之停止流逝。
程向南似有所感,恰巧在這一刻撩起眼皮,看到了陶玉。
陶玉沒動作。
倒是梧桐樹下,他形單影只的身影動了起來。
放學時的校門口最不缺的就是人,人來人往的腳步聲不斷。
程向南面無表情時候,自有一種不近人情的氣場,這讓他無視諸多明裏暗裏打量視線的同時,一路暢通無阻,走到陶玉身側,并習以為常地伸手,接過書包:“今天放學晚了,回家吧。”
陶玉描述不出那種心頭一跳的撼動。
他抿了抿嘴,居然發現自己有點心慌,以至于無暇顧及同學們帶着善意好奇的欽羨目光。
“……哦。”
陶路行拼命能管陶玉的一口飯吃,卻也實在沒有三頭六臂,還能勻出力氣來接他放學。
陶玉對有人來接他放學的這件事已經有點陌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得細聲細氣地應一句。然後又覺得“哦”完一聲就沉默不語,這樣很不禮貌,他屏住呼吸思考了一路,卻始終不得其解。
幸好黑眼睛也只偶爾瞥他笑笑,沒有同他沒話找話。
兩人一路無話,但彼此好像已然悄無聲息習慣了這種磁場,倒也說不上尴尬。
最後在進屋脫鞋的時候,陶玉猶豫了下,還是覺得既然想了一路,那就不能浪費這點思考的力氣,把想到的能和黑眼睛拉近關系的方式——一起在背後講狗的壞話,給輕而生硬地脫口出來。
陶玉彎腰放完鞋子,扭頭去看堵在門裏的黑眼睛,試探性地小心說道:“之前那、那只追着你,叫,的狗,叫,阿南……它還,蠻、蠻讨厭的,對誰都叫。”
程向南對狗不感興趣。
——對愛叫的狗叫什麽平常習慣對誰叫更不感興趣。
聞言,他不鹹不淡地“嗯”一聲,不讓陶玉感到尴尬就算仁至義盡。
誰知陶玉一點臺階都不肯下。
陶玉就這麽老實地站在原地,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把他堵在門口,繼續說:“但我,覺得,它還好,反正只是脾氣差、差點嘛。”
小結巴說着說着,開始義憤填膺。
“比它更,讨厭的,是,它家裏的另、另一條,叫區北……取名字的時候,一南一北嘛,它就可,道德感可低下了。”
陶玉煞有介事地說道,好像狗不講道理是件多新鮮的事兒呢!
但他似乎當真覺得新鮮,還自顧自講出了趣味。
哪怕聽衆明擺着敷衍了事,陶玉仍舊興致勃勃,接上回道:“欺軟,怕硬嘛,窩裏橫——連阿南那,那麽兇的狗,它都背着孫……姐,咬呢!”
程向南聽他這一通長篇大論,服了。
……多少年沒見過這樣沒眼色的人。
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居然忍笑,耐心地聽,仿佛陶玉這樣結結巴巴,連普通話都很不利索的敘述是很難得聽見的仙樂,這回不珍惜,就再沒下回了。
程向南憑借近乎自欺欺人的麻木,艱難地聽他結巴完這麽一段。
眼見轉眼就要将那兩條狗的生平脾性抛之腦後,卻在陶玉終于閉上嘴後難掩期翼的目光注視下,程向南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如同自我放棄般。
他嘆了口氣,挑下眉,平靜而又漠然地說:“哦,是嗎?”
陶玉看他終于接話,喜笑顏開,用力地點頭。
“嗯!”
他這樣大方,勇敢嘗試,樂觀應下,像是成功介紹完區北和阿南,就達成了某種了不得的成就。
程向南不由得為他的情緒所感染。
他沖陶玉笑了一下,說是笑,卻也只是牽動了下嘴角,但這已經是程向南相當善解人意的鼓勵。
程向南欣賞着陶玉藏不住雀躍的樣子,心裏也跟着高興,面上卻皮笑肉不笑道:“不錯。”
是真不錯,自己的事不見得多上心。
……狗的事兒記得倒還挺牢。
程向南這麽實話實說地想着,突然想到什麽,下一秒,就恢複了與生刻薄的本性。
程向南一頓,然後又問:“那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陶玉茫然:“……不、不知。”
哦,好嘛。
程向南聽罷,像是早有預料,矜持颔首。
接着,陶玉就見這心思難以捉摸的刻薄鬼吝啬地斂下嘴角,吓了一跳。
程向南對此視若無睹,小陶同學有沒有被吓着關他屁事?
吓人者慣常的理直氣壯在此時暴露無遺,雖然面上不顯,但他也是才想起這茬,忘了先前有沒有過自我介紹。
此刻看似随口一問,得到的答案卻不是他暗自期待的,程向南頓時有些不是滋味,心想,同住一月連同居人的名字都不知就算,勉強算他小孩兒乳臭未幹。
現在倒好,不知不知,連個“道”字也欠奉。
他在心裏難免酸澀地龇了會兒牙,心裏暗罵。
……這小沒禮貌。
陶玉仿佛看出他心中不滿,雖然不合時宜,趕緊大獻殷勤。
“那你,叫什麽,呀?”
程向南更加漠然:“程向南——禾呈程,向往的向,一南一北的南。”
陶玉靜默一瞬,滿臉張皇,磕磕巴巴得臉都快紅了:“……啊,哈哈,好、好名字呀。”
“嗯。”
程向南心胸開闊,見他這副無所适從的小可憐樣,當即大度地向陶玉現場表演了一下什麽叫做自然而然,順臺階而下。
他忍着沒睡足覺的疲倦,掩蓋掉那些帶着不堪壞心的為難,寬和地用簡簡單單一個字,一聲輕哼,就揭過了這個可上可下的話題,然後很是自在地放過心中暗惱自己多嘴的陶玉。
接着,程向南笑着回身,大步流星,端着某種勝利者的派頭,經過陶玉身邊,回到卧室,心情頗為舒暢地放任自己浸入今天第二個時限三小時的夢境。
這大概會是個好夢。
他閉上眼前,身心愉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