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複

第7章 章

第 7 章

程望星需要兼職賺錢，她大約算了一下，上次的醫藥費、住在這的食宿費、下學期的學費還有出租屋的錢等等，她必須每天兼職才能勉強湊齊這些錢。

要兼職的話每天都要出去，程望星思索着，決定還是要跟喻景若說一聲。

喻景若正在看一本跟天文有關的科普雜志，程望星有些忐忑：

“喻老師，我每天都得出去一下。”

喻景若沒有擡頭，似乎對她的行蹤并不感興趣，“嗯，記得晚上七點前回來。”

見喻景若沒有細問，程望星默默松了口氣。她不想讓喻景若知道自己缺錢，如果知道這點必然會追根溯源到自己的家庭上。

她不想讓別人可憐自己，也不想喻景若看到在黑暗中夾縫生存的自己，她下意識地希望展現在喻景若面前的是她最好的一面。

程望星換好鞋準備出門，喻景若叫住她：“等等，我記得你有一個老人機，存上我的電話，有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說着，報出來一串電話號碼。

程望星拿出老人機，依言存了她的電話。

程望星前幾天在路上留意到一家餐館在招洗碗工，現在是冬天，沒多人願意幹這個，所以洗碗工的工資比服務員高一些，一小時35元。

老板帶她來到後廚，程望星簡單圍上一個圍裙，把袖子卷起來，手霎一接觸到冰冷刺骨的水時，程望星冷得一顫。她強忍着冷意，洗着盤子。老板約莫四五十歲，大家叫她“陳姐”，陳姐前幾年離了婚，有一個女兒，叫陳茉，在附近的職高讀書，跟着她住。

現在放寒假，陳茉每天中午在這吃飯，其餘時間就出去瘋玩。

陳茉總化着濃濃的妝，為了追求潮流，染了紫綠色的頭發，打上耳釘。陳姐不喜歡她這幅不倫不類的模樣，每天都要訓她幾句，陳茉總是笑嘻嘻地承認錯誤，卻仍然我行我素。

這天，程望星照舊來到餐館洗盤子，陳茉踱進了後廚，故意湊近：“我聽我媽說你叫程望星，你是哪個學校的？”

程望星皺緊眉，往旁邊退了幾步，她不喜歡別人離她太近，不冷不熱回了一句：“榆川中學。”

“榆川中學，你這麽厲害呀，教我幾道題呗。”陳茉毫不在意她的遠離，笑着說。

“我在工作，沒時間。”

“工作你不教我的話，我就讓我媽辭退你，教我題我會給你錢的，你不會吃虧。”

這種若有若無的威脅讓程望星覺得很難受，但她很需要錢，合适的兼職并不多，她需要這份兼職。

“我把題目拿過來，你是榆川中學的學生，成績優異，邊洗碗邊解題也不在話下吧。”陳茉勾着唇。

語數英程望星都能解答，但陳茉選的另外三科是歷史政治地理，程望星高中選的并不是這些，僅憑初中的知識也不夠，所以面對這些題時，程望星只能搖搖頭說不會。這個時候陳茉就會露出得意的笑，還會故作驚訝，言語間不時夾雜着幾句陰陽怪氣。

面對陳茉的陰陽怪氣，程望星視若無睹。陳茉見她沒什麽反應，又想了歪招。

每當程望星認真地分析題目時，陳茉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壓根沒認真聽，等程望星講完了她又說自己沒聽懂，讓程望星再講一遍。

不過她沒想到這樣使絆子程望星竟然也忍下來了，沒有半分不耐。

陳茉看她波瀾不驚的樣子，覺得很沒趣。想到自己一靠近她就避之不及，陳茉又有了一個新點子。

連續地講題，程望星覺得有些口渴。她抿了抿幹燥得發裂的唇，正欲講下一題，陳茉突然靠近，下巴擱在她的肩上，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脖頸上，引起肌膚的一陣顫栗。

程望星臉色遽變，猛地推開她，心中直犯惡心，冷冷地看着她：“你幹什麽。”

“嗤，這麽大反應做什麽，沒意思。”陳茉沒覺得自己過分，很是不屑地說。

陳茉走近了幾步，冷笑：“你裝什麽，你很缺錢吧，當我女朋友怎麽樣，一天一百，比你在這洗盤子掙得多多了。”

程望星覺得心裏升起一種莫大的恥辱感，她冷冷地看着陳茉：“滾。”說完，她解下圍裙，快步走出後廚，跟陳姐說她不幹了，結清了這幾天的錢，離開餐館。

走在路上，灼熱的氣息似乎還殘留在脖頸邊，程望星心中止不住犯惡心。她攥緊手裏的錢，覺得自己本就一文不值的自尊在那番話面前被徹底打碎，她明明是靠着自己的雙手賺錢，竟還要平白無故地受到這種侮辱和惡心的猜測。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寒風凜冽，似刀子般刮在臉上，牙齒上下打顫。不知道走了多久，程望星無力地蹲在一個角落裏。

忙于學習的同時還要忙于兼職賺錢，程望星突然覺得厭倦，這樣的生活讓她的身心俱疲。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或許就這樣凍死在冰天雪地裏也好。

這個念頭停留了一瞬便被電話鈴聲打斷了，程望星接通電話，

“你現在在哪？”

程望星一看時間，竟然已經過了七點了，周圍是陌生的，白茫茫的一片。

“我……我不知道。”

“周圍有什麽标志性的建築物嗎？”喻景若的聲音難掩急切。程望星環顧四周，看到一家百貨商城，報了這個商場的名字。

“待在那別亂走，等我。”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程望星沒帶傘，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頭上，肩上。

二十分鐘不到，一輛車停在路邊。喻景若看到程望星蹲在角落裏，撐開傘，快步向那邊走去。

藍色的傘撐在頭上，程望星擡頭，喻景若的眼睛裏是深深的擔憂。

上車後，喻景若沒再看她，車子開得很快。程望星看到她冷着臉，知道她生氣了。

進門後，喻景若正欲問她為什麽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前兩次的電話怎麽不接時，發覺程望星情緒不對勁。

程望星低着頭，徑直走到浴室，用冷水一遍遍的往自己的脖子上擦洗，她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用力地擦着那片肌膚。

那一片肌膚被她擦得通紅，喻景若抓住她的手，“用熱水。”

程望星低聲說：“對不起。”

喻景若責備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柔着聲音：“今天怎麽了？”

程望星心中無端的湧起一抹委屈，之前蹲在角落裏做了半天的心裏建設在此刻轟然崩塌，她張了張口，聲音哽咽住了：“我……”

今天發生的事不知如何開口，如潮水般襲來的莫名的委屈和難過一圈一圈地繞緊她的心。

喻景若看到程望星臉上不斷滑落的淚珠，心猛地一疼。她并非不會安慰人，以前那些信手拈來的心靈雞湯此時一句也說不出口，喻景若罕見的手足無措，輕輕地拂去面前的人臉上的淚水，輕聲笨拙地安慰：“別哭，別哭……”

程望星不好意思讓她替自己擦眼淚，微微別過臉龐，勉強止住了淚水，眼眶通紅。

程望星用熱水泡了泡凍得沒有知覺的手，簡單擦了擦臉，坐到沙發上。

“我每天出去是去兼職，今天遇到了一點…不好的事。兼職是因為我很缺錢，我的媽媽在幾年前去世了，我來榆川這裏找我爸，他不認我，因為我是私生女，他幫我轉進榆川中學，然後就不管我了。我無處可去，我……沒有家。”

程望星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是平靜麻木的，仿佛講的是別人的故事。

她不敢看喻景若的神情，隐匿在黑暗中的往事驀地被擺在明面上，她貼着被所有人唾棄的“私生女”的标簽，她沒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沒有活潑開朗讨人喜歡的個性，她是如此的……差勁。

淡淡的香氣由遠及近，柔軟又溫暖的懷抱，程望星怔愣着，她設想過喻景若可能會嫌她麻煩，可能會像其他人那樣厭惡“私生女”的她，那一個個預想中獨獨沒有喻景若主動抱她這一項。

“你聽了這些，不讨厭我嗎？”

喻景若覺得好笑，“你聰明勇敢懂事，我為什要讨厭你。”

“一般人會讨厭私生女之類的。”

“他們的錯不該由你承擔，別對自己太苛刻，傻瓜。”

她溫柔的聲音就在耳側，程望星鼻子一酸，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過這些話。

程望星覺得她在喻景若面前已經毫無形象可言了，平時上課走神發呆被發現也就算了，現如今還在她面前哭。

喻景若把保溫的飯菜端出來，“吃飯吧。”已經八點多了，程望星沒想到她竟然也沒吃飯。

喻景若發現程望星一直吃飯，沒怎麽吃菜，忍不住出聲：“多吃點菜，小朋友。”

程望星反駁：“我不是小朋友。”聲音低了幾分，似是請求：

“能不能，別叫我小朋友”

面前的女孩眼眶還有點紅，臉頰因咀嚼而微微鼓起一塊，喻景若想到了網上看到的小倉鼠，莫名的可愛。她挑了挑眉毛，眼中含笑。

程望星看着她，鼓起勇氣：“叫我望星，可以嗎？”

喻景若笑了笑，悠悠說：“可以，但你以後不能像上次那樣叫我。”

程望星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哪次”

喻景若輕咳一聲，眼神看向別處：“我朋友來的那一次。”

經過這麽一提醒，程望星想起來了，那次自己喚她“喻姐姐”。

兩人都沒再說話，氣氛變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