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此生不換(七)
此生不換(七)
開春,天氣逐漸暖和。
舒棠的工作随着新年的規劃越來越忙,宴池經常詢問是否有自己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她只是笑笑,說要自己解決。
雖然屬于禮部,但舒棠忙的都是學校的事,加上是個女子,想要做的事總是困難重重,挫折一波接着一波。因為白天要忙工作,舒棠只有晚上或者休息的時候才會到宴池這裏。
關于舒棠的家庭,宴池只從阿顧聽得一二,只知道她和父親關系不太好,早早就搬出來住。雖未出嫁,但她與別的女子不同,很早就擁有了自己的住所,只是偶爾回家看望父親。
宴池則留在府裏,除了日常做做手工,便做些寫字畫畫的文藝事。
千裏之外,戰事日漸膠着。她常常能聽到人們議論着戰争的輸贏。大家對禦國的兇猛有些恐懼,又希冀韶國能贏。
宴戚派人在周圍加了着人手,可難免會有疏漏。雖日防夜防,殺手還是偷偷進了院子。
說是殺手,倒不如說是個忿忿不平的禦國人。他武功不低,阿簪舍命相救,卻發現對面是個同胞,于是一慌神,險些被傷。
宴池從桌下爬出來,抄起手邊的滾燙的茶壺直接扔過去,熱水濺在那人的背上,立刻升起一片熱氣。
阿簪趁機離開,守衛的人沖進來,宴池把她拉過來看了又看,幸好沒什麽大礙。
男子被捕,一邊大聲咒罵一邊想要掙脫。宴池看他喋喋不休,于是打斷他,“你當我聽不明白?”
男人白了她一眼。
宴池坐在椅子上,随意地盤腿坐着,“我原本就是韶國人,前往禦國也是為了兩國的安定,如今我回來,當然要向着自己的國家,這是我的選擇,有何忘恩負義之說?”
她見對方又将目光移向阿簪,緩緩說道,“你有空在我這裏譴責,不如自己去戰場為你的國家出一份力。殺掉我就沒有戰争嗎?你想得未免也太簡單了。戰争是兩個國家的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是我能掌控的,與其這樣,倒不如強大自己,做自己該做的事。”
“可我禦國人當年對你友好相待!你這樣是不公平的!”
Advertisement
宴池翻了個白眼。“當然有對我好的人,可也有罵我讓我早早去死的人,也有像你一樣不由分說要殺掉我的人,他們都對我很好嗎?你未免太天真了。”
阿簪拉住她,俯身低聲說道,“公主,不和他争論了。”
她看着她,眼裏有複雜的情緒。這是她深愛的國家,但她背棄了它。
宴池擺擺手,也不再和對方說話,只看向一邊的護衛,嘆了口氣。
男人被拖走,宴池幫阿簪處理傷口。她的胳膊被劃出一個口子,給她上好藥,再做好包紮,讓阿顧拿了兩件寬松的衣服。
阿簪被迫坐在一旁休息,宴池在院子裏打拳。最近幾天天氣都很好,草木開始生長,是生機勃勃之象。
宴池的動作越來越慢,随着風的吹拂,呼吸漸漸變輕,頭腦也變得越來越空。她的眼裏只有動作,擡步,推拳,緩緩收起拳頭。待到收勢站定,才看到舒棠站在背後微笑着望着自己。
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袖子也挽起來,看宴池走過來,她把右腳收起,緩緩舒出最後一口氣。
阿簪捂着胳膊,歪着腦袋和阿顧說道,“她們好像才見了幾面,哪裏來的這麽多的默契?”
阿簪一向心直口快,阿顧卻若有所思。
宴池要帶着她回去坐坐,拉着她的袖子順勢要走。舒棠卻沒有動彈,反過來扯住她的手腕,搖搖頭。“今天就不過去了。”
宴池用眼神表示疑惑。
“只是聽說你受傷了,所以過來看看。”
看到宴池沒事,還在院子裏活蹦亂跳地打拳,她才放心許多。
“沒什麽事。”宴池輕輕聳肩,有些失落,“最近很忙?”
“嗯,上次找來的教書先生不願意上課,最近在忙着找新來的老師。”
宴池點點頭,還想說什麽,舒棠只是看着她微笑,“沒關系,我自己能解決。”
她也曾有過漫長的生命,這些事只是很小的一種。最重要的是,舒棠覺得自己真的可以處理。
宴池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轉身去屋裏帶了一些書,又抱着出來。“我找了一些書,可以拿給你的學生看看。”
舒棠翻了翻,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過幾天不忙的時候我過來?”
“嗯——”宴池點點頭,“等天氣再好些我們出去踏青吧。”
——————
宴池還未等到舒棠回來,倒是原先聯系過她的莊嘉又來拜訪。
想着那壇好酒,倒也不好意思拒絕,于是讓阿顧幫忙帶進來,她在門口等候。
阿顧給介紹過對方的身份,宴池只記得她家裏人是武将,兩人一見面,見對方果然英姿飒爽,脾氣爽朗。
莊嘉行了禮,率先說道,“公主不請臣進去坐坐?”
宴池撓撓頭,露出尴尬的笑容,“進來進來,對了,叫我宴池就好。”
兩人坐在一起,宴池有些尴尬地搓搓手。今日是個好天氣,她也不知自己的心思飄到了哪裏,只能看着莊嘉咧嘴一笑。
“今天突然拜訪,有些冒昧。只是前幾天聽說公主遇刺,又在酒宴上見到您覺得一見如故,所以突然覺得要來看看,多有叨擾。”
“不必這麽客氣。”宴池說,“多謝姑娘關心,你的酒也很好。”
莊嘉面上突然露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微笑。
宴池好似意識到什麽,于是問道,“你是來看我的?”
對方猶豫片刻,臉色微紅,“是也不是。”
宴池挑眉,這時才覺得放松了一些,便随口問道,“姑娘過來是為了?”
“聽說一向孤傲的亦殊和公主關系親近,所以好奇,冒昧來看看。”她眨眨眼。
宴池倒一杯茶水,手指觸碰到杯壁覺得有點涼,但還是抿了一口。
不知如何,她突然覺得時光回到了那時和舒棠在一起讀書的時候。那時候大家都覺得她孤僻,可是宴池知道她不是,現在換了一個時空,好似還是難以避免。
如果那時她會給舒棠辯護,現在已經不會了。
“希望這次見面能解開你的好奇。”
“我對公主好像更加好奇了。”莊嘉高興地拍着手,“宴池,我想和你做朋友。”
“當然,這是你的自由。”宴池想了想說,她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同意。
莊嘉歪着腦袋看她,好像在考慮這句話的深層含義。只是她本身就是性格大條的人,好似懂了些什麽,又隐約覺得對方有別的含義。
宴池拂拂袖子,看不出表情,“姑娘要留下用膳?”
這可是很明顯的逐客令,莊嘉聽懂了。她搖搖頭,“不了不了,我要回家吃飯。”
宴池送她到門口,倚着門望着那姑娘的背影,看她變成一個很遠的影子,還蠻高興地沖着自己擺擺手。她點點頭,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看到。
“公主在想什麽?”阿簪皺着眉頭問。
在想,什麽時候能有個家。宴池只是笑,卻沒有流露出半分開心或傷感。
莊嘉的事兒還沒過去,宴戚那邊又派人來問。
因為戰争他一直很忙,再加上宴池不願意住在附近,只想留在這個院子裏,所以有時需要讓親近的侍從來回跑跑。
但宴池本就有此意,畢竟不能一直待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宴戚問的事也很簡單,只問了和近期這幾位朋友相處得怎麽樣,宴池只回答一個“好”字,再無其他。
莊嘉後來又來了幾次,正好趕上宴池出門。
舒棠很忙,她懶得等待,經常出門遛彎,溜達溜達到了舒棠住的地方。
開始阿簪不願意,于是宴池帶着她,兩個人一起溜達。偶爾阿顧問起來,阿簪還幫腔說話。
阿顧心細如發,做事穩當,阿簪也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每次都會因為這件事掐架。可宴池認為自己很無辜——她只是一個導火索,她們總要習慣的。
時間久了,莊嘉也只會給宴池放些禮物離開,宴池也體面地送些回禮。
這些舒棠當然也知道。
她的院子簡簡單單,只留自己一個人。宴池去了,每次手裏都帶着買好的食品。
“又是溜達過來的?”舒棠看着門外來來往往的人。
宴池不說話,只把燒雞提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舒棠站在她面前,讓對方進來也不是,可拒絕也不是。宴池一向明白她的意思,知道舒棠不想讓自己為難,畢竟在這個世界,她們的身份特殊,相處起來總有諸多不便。
阿簪跟在後邊,生怕宴池有些閃失,宴池不想讓她傷心,也說不出什麽再露骨的話。只是低着頭看看油光四溢,夾在油紙裏的美食,輕輕嗅了嗅,不知在聞哪裏的味道。
“很好吃的,嘗一嘗。”
舒棠就着她的手拿起一塊,放在嘴裏一邊嚼動一邊點頭。
宴池把剩下的都塞給她,“好啦,已經散完步了,我要回去了。”
“明天想吃什麽?”這次是舒棠主動問的。
宴池停下腳步,認真想了很久,“下次吧。”
舒棠不明所以,宴池卻突然笑起來,“這句話,留着以後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