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間驚鴻(十三)
人間驚鴻(十三)
上官錦見過妹妹,最終還是打算離開。他孤身一人,如果想回到王宮必然要再經歷千難萬險,于是宴池提議送對方回去。
上官錦有些猶豫,大概是不想被宴池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宴池也不急,讓他休息幾天,歇好了再走。
正僵持之際,有護衛向宴池傳來密語,告知問鏡宗顧朝夕前來會見。這對宴池來說實在是件稀罕事,于是讓護衛放行,帶着上官錦一同前去。
葉楓也跟在身邊,用十分好奇的語氣說道,“師姐,是你的朋友嗎?我也想去。”
宴池想着每天上蹿下跳的潇潇,看着眼前眼睛發光的小師弟和沉穩安靜的上官錦,突然覺得有些頭痛。
三人浩浩蕩蕩走到外面,顧朝夕在會客的亭子裏休息。聽到腳步聲,她緩緩回頭。
顧朝夕一身白衣似雪,雙眼冷清淡然,.看到身後的孩子,揚揚頭,率先說道,“你還是救了他。”
“不是你把他推給我的麽?”宴池反問,臉色如常。
她拽着上官錦,指指對方,“這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葉楓在一旁發愣。顧朝夕也注意到他,上前一步,報出自己的名字。
“原來師姐的好友是這樣的。”葉楓微微一笑,“問鏡宗,百聞不如一見。”
見顧朝夕還有別的事,讓葉楓帶着那孩子離開,兩人坐在凳子上。宴池口渴,給自己倒好茶,徑直一口氣飲盡。
“沒出半個月你突然造訪,是有急事?”她把嘴角滴落的水珠擦了擦,随意問道。
顧朝夕端着杯子摩挲杯口,看着周圍的風景說道,“你這地方景色不錯。”
宴池歪頭,“你不會打算投靠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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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看了個隐約,但大概,對方是給自己翻了個白眼?
宴池見顧朝夕從懷裏拿出一個扳指,她只十分愛惜地拿着邊緣,那玉質的扳指在日光下散發着溫潤的光。她自己認得,這是宋清原先貼身不離的法器。
“我回問鏡宗後,師父看出我已經和你結契約。他探明這種方式一般的要由主人和神獸建立,那時神獸靈力還未完全成熟,低階順從于高階;然而你我建立鏈接時,你的靈力已經非常強大,這種契約只能等我修煉成熟後才能解除。”
“那為何要把我師父的法器給我?”
顧朝夕把扳指遞給她,“我現在修的是無情道,有時難免受傷,或許會傷害到你,師父說這是青山道長的法器,有平心靜氣的作用,放在我們那裏也沒有用,所以讓我還給你。”
“真的?”
“真的。”
宴池擺弄着老頭兒留下的法器,當年她走得匆忙,孑然一人便離開,什麽都沒帶走。
“這可是從黑淵潭撈出來的法器,別說平心靜氣,天天放懷裏估計能做到清心寡欲。”宴池把東西踹在懷裏,開玩笑地說道,“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師父。”
顧朝夕起身,見任務已經完成,打算離開。
宴池眼尖,看上官錦站在遠處觀望,身形只是小小一個黑影。
“那個孩子以後會是你的徒弟?”顧朝夕也看到了,打趣般問她。
“怎麽會,我還沒想過這些事。過幾日要送他回去的。”
顧朝夕沉默,随即點點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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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朝夕離開後,宴池默默繞到柱子後邊,見上官錦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發呆。
“想什麽呢,想仙女兒?”
上官錦咬住唇,露出幾分孩子的稚嫩和迷茫。他搖搖頭,聲音悶悶的,“不是。”
雖說這個年紀情窦初開也正常,但再怎麽都是小孩兒。他在人間的年齡也不過十幾歲,宴池也有些拿不準對方的想法,怕弄巧成拙,于是半蹲下,和顏悅色,“那你怎麽了?”
上官把目光收回,看着宴池的額頭,似是疑惑又有些悲傷,“如果不是那位道長推脫,你們是不是不會救我?”
宴池拍拍他的腦袋,“何必呢,想太多,人會不快樂。”
“我和妹妹在這世間無依無靠。”
從前他還有妹妹,這以後,他只剩下自己。
“那多好啊,你的東西都沒人和你搶。”上官錦似乎有所觸動。
宴池還在繼續說,“像我們這些修煉的就不會想那麽多。你要知道,人雖然強大,壽命卻短暫,如果修道成功便可成仙,擁有至高無上的榮譽和漫長的生命,但意志薄弱者早早就被逐出這場競争,因為只有堅定的意志才是修道的門檻。”
“她也是?”
“當然,她修的可是無情道。”
“那你呢?”
“我?”宴池指指自己,“我以後,或許是要成龍的。”
這個話題真正吸引了對方。上官錦屏住呼吸,“這些都是真的麽?”
宴池笑了,“騰蛇化龍,你沒聽說過嗎?”
他當然聽說過,可之前都是民間故事。聽宴池說起這些,他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如果你能變成龍,我一定去看。”
“又不是動物園,還要買門票參觀。”她拍怕他的肩,“希望你能活到那個時候。”
“現在,告訴我,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讓我來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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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宴池送上官錦離開。
那天也是一個夜晚,他看着熟睡的妹妹靜靜退出來。夜涼如水,星河浩渺,男孩兒收拾好行囊背起包袱,指向一個方向。
“我要回燕國皇宮。”
宴池順着他指的方向在腦海中調出位置,輕聲說道,“好。”
“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宴池回神,“嗯?這很重要嗎?”
“我隐瞞了事實,你也不會生氣嗎?”
“當然不會。”
上官錦将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他本是燕國的三皇子,母親早早去世,和妹妹一起在皇後膝下成長。前幾年皇後去世,父親一病不起,攝政王逼宮,太子莫名死去,二哥也離奇失蹤,後來輪到他。
他本可以當個提線木偶,在皇宮裏安穩度過一生,但攝政王提出把妹妹作為禮物嫁到敵國。他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于是嚴詞拒絕。就像兩個兄弟一樣,他也被迫逃離皇宮,和妹妹在人間東躲西藏。
“你這趟回去,一定危險重重。”
“是的,于是我有什麽意外,請一定照顧好我妹妹,我必定感激不盡。”上官錦再次請求。他猶豫再三,還是說道,“宴池,如果有朝一日我拿回王位,可以邀請你們到我家裏做客嗎?”
宴池挑眉,“當然可以,只怕葉楓要樂得睡不着。他昨天還和我說,給你留着首席徒弟的位置。不過——”
她壓低聲音說道,“他現在還很菜,等以後吧。”
等以後吧,這個詞就像一根釘子,緊緊紮在了對方心上。
宴池或許不明白,它是如何支撐着少年度過一個個不眠之夜的。但每當陷入絕境,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快要放棄的時候,他都會想到宴池說過的,“等以後吧。”
以後,他會坐上那個獨一無二的王座;
他要牽着妹妹的手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他要用瓊漿玉液接待葉楓和宴池;
他會用一生懷念這裏。
深夜,一條蛇緩緩爬行于草地。
此地雖然關卡重重、重兵把守,但誰能想到,一條通體黑色,在月光下發出幽光的蛇正快速滑過地面。
所到之處,青草倒,微風起,只有雨後微微濕潤的土地有極其淺的痕跡略過。
男孩子趴在蛇身上,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雙手緊緊環住它的身體,緊張地屏住呼吸,探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這濃濃夜色中。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漸漸靠近寝宮。只見那破敗的院子中荒草雜生,只有星星點點火光。将士來回巡邏,忽然聽到一陣異響,有人抄起兵器,也只見得一道殘影。
“有人!”身後有人拿着武器喊道,“剛才有什麽東西過去了!”
于是護衛隊派人去追,一小隊人馬沿着那道影子飛去。護衛雖然武功高強,也只能在人世間對抗,速度并不能比過宴池。待他們一路小跑忙不疊跟着她走到最後處的別院時,宴池已經盤踞在院子中央,半窩着腰身将上官錦放下。
為首的士兵看到上官錦先是遲疑了一下,大膽走過去,見影影綽綽的月光下,站着的果真是消失了好幾年的三皇子。
“保護殿下!”
幾人将宴池圍作一團,試圖讓上官錦過去。
宴池身體直立,忽聽得周圍狂風大作,晃得破敗的燈籠劈啪作響。再擡頭時,所有人熄滅,月亮也鑽進烏雲,只有一層薄薄的光暈。
衆人之見那條黑色的蛇逐漸粗壯,身形巨大無比。它吐着信子,緩緩環視周圍,地上發出“呲”的摩擦的聲音。有人欲上前,被上官錦低聲喝止。
宴池望着那人的方向,輕輕晃着腦袋,眼睛在夜裏閃爍光芒。
“是——是騰蛇——”大概有人認出了它,突然猛地大叫道。
宴池沒有理他,只轉了個圈,散漫地游動身體打算離開。分別前,她扭頭看向上官錦,才發現對方一直直直盯着自己。她心裏感嘆,曾幾何時,她也曾經這樣期待過師父會如約歸來。
塵土飛揚之際,宴池縱身離開。只有背後一陣陣低呼,“騰蛇出世,是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