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人間驚鴻(十)
人間驚鴻(十)
宴池帶着顧朝夕到人間的飯館吃飯。
昨夜徹夜未眠,兩人睡得很晚,但好在顧朝夕身上的藥性已解,宴池探過她的脈搏,已無大礙。
天色蒙蒙亮,街上的鋪子已經零零散散開張。青石板上,昨夜的露水還未完全消散,在迷蒙的薄霧中反射出一道淺淺的亮光。炊煙袅袅,天氣微涼,腳步聲回蕩在整條街道,更顯得寂靜寥落。
宴池穿了一身有些發皺的紫色衣衫,頭發随意披在身上,只有一根棕色發簪将多餘頭發纏繞盤起。她懶懶散散走着,身邊有男人擔着板凳擦肩而過。見一家店面已擺出熱氣騰騰的包子,她率先停下腳步,轉過身,狹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微光,“就這家吧!”
顧朝夕對早飯沒有要求,見她興致正好,于是點頭說好。
宴池加快腳步,店家小二正将籠屜搬到外面,看到有客人來,将東西稍稍移開露出一只眼睛,但聲音聽着歡快,“呦,二位客人來的真巧,剛新鮮出爐的包子!趕緊進店!”
宴池颔首,在門前停頓片刻,等顧朝夕過來才挽着袖子一起進去。見腳下還有一處障礙,低聲提醒她,“看腳下。”
顧找下順勢低頭,見腳下只是一道低低的門檻。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另一個年輕的娃娃臉跑過來,将她倆帶到窗前,先倒上兩杯熱茶,還要笑吟吟地寒暄,“兩位面生,是從遠方來的嗎?”
宴池想着逍遙谷到這裏的距離,眯着眼,開始認真思索起來。
“是的,小哥,早上有什麽吃食嗎?”顧朝夕打斷她的思考,直接問掉。
“剛出來的包子,還有熱湯,姑娘可要嘗嘗?”男子笑着說,撓撓頭繼續說,“如果兩位想要喝酒,好酒也是有的!”
“免了免了……”宴池看着窗外,見大霧散去,外面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小哥,給我來四籠包子,兩碗熱湯。有肉嗎?上點肉來。”
小二彎腰,眉眼彎彎,“有的有的,二位稍等!”
小哥離開,宴池扶袖,再給自己和對方添了一杯熱水。一邊喝茶一邊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發出舒服的喟嘆聲。她的行為言語和顧朝夕見過的人一模一樣,甚至沒有半分妖或獸的形态,顧朝夕心裏驚嘆,又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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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麽?”宴池沒睜眼,手裏不知何時出現了昨夜從谷底拿來的兩塊石頭,她右手輕輕拍着椅子,另一只手随意玩弄起靈石來。
“你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你難道不享受?”宴池反問。
“說不上享受,或許是習慣了。”
“你也經常和鄭文頌或者其他同門師兄妹一起出來吃早飯、做功課?”
“很久以前。”
顧朝夕進步很快,早在多年前就獨自修煉了。剛才宴池乍一問她,她甚至沒有意識到指縫間已經溜走了那麽多時光。然而,對于修道者而言,凡人百年,也不過他們的一瞬而已。
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小二端上包子,整整齊齊放好,随後一個姑娘将熱湯放下,低聲說着,“二位姑娘小心燙。”
宴池睜開眼,重新直起腰,只是神态還是十分懶散。她拿起勺子放進湯中,用筷子夾起一個包子,放嘴邊吹了吹。大概是覺得有點燙,于是又放進碗裏。
“你怎麽不吃?”顧朝夕明知故問。
宴池把包子扔進她碗裏,一本正經地看着她,“要不你試試。”
身旁兩人先後離開,小店的中間臺子上有人忙碌起來。宴池見幾人行色匆匆,在店中來回奔波,不多時有人搬來凳子、桌子,擺好茶水,拉好簾子,應該是重複過很多次,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這麽早還有表演嗎?”顧朝夕不禁疑惑着問道。
這次換宴池沉默。
好在有人路過,嘴裏叼着一個大包子,含糊不清地說道,“這家店一向如此啊,早上有曲子,下午有說書,你們外地的吧?”
看看,人民群衆的娛樂活動多麽豐富。
宴池再拿起一個包子填進嘴裏,右手端着熱湯,時不時往嘴裏灌些。只一兩個包子的間隙,那年輕女子已經抱着琵琶上臺。她穿着尋常衣服,手腕有一條纖細又精致的鏈子,耳墜随着動作輕輕搖晃,雖然臉色蒼白,眼睛卻亮晶晶的,有女孩兒的稚嫩和風韻。
女孩兒環視一周,打算坐下開始表演,眼睛移動到宴池身上時,明顯一愣。她看着她,眨眨眼,又趕緊低頭站好。
“那是——”宴池拿着包子的手一愣。她将東西放下,想起這女孩兒是和師弟師妹重逢前遇到的人。
宴池抓着小二,指指臺上開始唱曲的女子,不慌不忙地問道,“那女孩兒是誰?”
“聽說叫箬箬,也是個外鄉人。”
“她來這兒多久了?”
小哥搖搖頭,“不記得了,只記得是家道中落,被人發賣到這邊的,是老板好心收留了她。不過,也不能白幹活不是?她就幫着唱唱曲,賺點辛苦錢。”
宴池松開她的手,她細細看了一圈,那女孩兒身上再沒有值錢的東西——只怕原來給她留的東西也被變賣了。
“是故人?”
宴池皺眉,“是也不是。”
待幾首小曲兒唱完,宴池招手讓小厮将她和掌櫃叫來。她拿出兩塊靈石,放在掌櫃手裏,“這個夠不夠?”
夠是一定夠的。“畢竟那是逍遙谷的靈石。”
別說賣錢,留在家裏磨些粉末都夠延年益壽了。
宴池用兩顆靈石幫那女孩兒脫困。至于對方想要留下還是離開,她不得而知。
只記得那天早晨的寶子圓潤飽滿,第一口就能吃到餡兒,雖然湯水稀稀拉拉,好歹是口熱乎的。
“肉也還不錯,是個好鋪子。”宴池晃着身子,在陽光的照耀下緩緩回過身子,和顧朝夕一樁樁分享道。
顧朝夕看她興致勃勃說了很多,到最後才打斷她,“你為什麽要幫那個女子,不怕亂了因果?”
“我見過她便是因,如今我幫她一把,不也是還了這個果?”
“那你怎麽知道,這件事是你應當做的?”顧朝夕問。
宴池歪頭,好似在震驚她的想法,又有些猶豫,于是把兩只手插進袖子裏,低頭看腳下的影子,一邊踩着它一邊說話,“我該不該去做,取決于我想不想去做,這就是我覺得應當要做的标準。如果過分在意天道,那自己的道在哪裏?”
顧朝夕一時語塞,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宴池拍拍她,“這種事并無對錯,從你問我的這一天開始,就注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回複作應答。但時間會給出你我答案,現在,不必想太多。”
“你和師父講得不同。”
“因為我們是兩種人。”宴池說,“你的身體雖然已無大礙,但體內無情道的真氣還和毒藥相沖,晚上你和我在一起,等明天沒有其他症狀,我再送你回去。”
“回問鏡宗?”顧朝夕下意識問道。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師父嚴肅生氣的臉和同門們欣喜興奮的臉。
“家門口而已。”宴池撒開袖子往前走,“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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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宴池找酒店住下。
一層樓,兩間挨着的客房,宴池的房間挨着樓梯,顧朝夕的在往裏的地方。
因為無情道的真氣還在亂竄,宴池不知該如何解決,只給她掏了一些丹藥,讓她食用後自行化解。
周圍也有修真者出入,怕有外界影響,宴池便化身一只如葉子般的小蛇趴在蓮花燈上,随着氣流搖擺。
夜已深,又是萬籁俱靜的時刻,微風吹動簾子,院裏有陣陣蛙聲。小飛蚊于眼前晃來晃去,就像一個黑色小點永遠不停歇地擺動,每擺動一周,便有時間的沙漏緩緩流過。而人類并不知曉。
黑夜像一雙溫暖的大手,靜靜掐住宴池的喉嚨,她想要睜開眼,卻覺得眼皮無力,只想在這樣用力的環境下沉沉睡去。
吵醒她的是一陣輕微開門的聲音。白色影子似風滑過,宴池莫名想到這個世界的事情,于是她強撐着睡意瞪大眼睛,任由風把她沿着門縫送進屋子。
顧朝夕應該已經修煉完,正坐在床沿休憩。大概是察覺到什麽,她猛地張開眼,大喝一聲道,“什麽人?!”
回複她的不是宴池,而是一只毛發油亮、通體雪白的幼獸。宴池看着它,猜測這該是只狐貍。
果然,小狐貍化作原形,跳上一邊的凳子,耷拉着尾巴口吐人言,“喂喂,是我!”
顧朝夕只是微微放下戒備,但語氣緩和許多,“你是誰,來做什麽?”
“這些人裏,你的靈力最強,我叫白淵,你要不要和我建立契約?我能保護你。”
顧朝夕搖頭。
宴池聞言顯出身形,月光之下,她氣息綿長平靜,半邊臉顯露在月色下,身後有青色長尾若隐若現。
“騰蛇?”
“我有名字的。”宴池走過去,用袖子一掃,白淵跳下去,她坐在凳子上支着腦袋,“我是宴池,她的契約靈獸。”
“怎麽會,她的身上并沒有——”白淵思索片刻反問道,“你們是不是建立了血契?”
顧朝夕看向宴池,對方滿臉迷惑。果然,宴池不點頭也不搖頭,“我師父只教了我一種。”
“如果是血契,你們就要以自己的生命被代價保護對方,一方有難,另一方生死相随,否則一傷雙傷,一死既雙死。”
宴池這才點頭,“對啊,但這種方式也可和另一方心意相通,在對外戰鬥時,一成的力可以發揮三成,一個人的心法可以直接傳授到另一個人身上。”
“那你師父有沒有和你說過,這種深層綁定,唯有一方死去才能解脫?”
宴池站起來,十分驚訝地說道,“等等,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