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間驚鴻(八)
人間驚鴻(八)
同門相殘,其實并不少見。
宴池早已在司徒望的記憶裏看到真相,她不覺得驚訝,反而聽到對方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個事實時,才覺得事情有趣了一些。
李玉香看着宴池,額角青筋暴起,表情似怒非怒。“我和他一同進入止春樓,我自認勤奮上進,可七處的門主今年只收一個徒弟,司徒望資質平平,七處依然願意給他一個機會。我呢,為什麽我不可以?”
“你可以留在四處啊。”潇潇說道。
“我為什麽要留在四處!”李玉香十分憤怒地看向她,“如果去七處,我也可以去,但如果我去不了,就只能留在四處,甚至離開這裏!這對我來說不公平!”
宴池很少憤怒,在衆多世界中,她也很少看到別人如此憤怒。但憤怒是情緒之一,也是表達的力量之一。在李玉香的憤怒中,她感受到這個姑娘對選擇的渴望。
四處門主雖然被嫌棄,但還是揣着袖子佝着腰,不安地安撫道,“你不想在,也可以商量的嗎,我們和七處都認識,這些都好說。”
李玉香也知道自己情緒過激,她喘了好幾下,将剛才激動的心情平複下去。
“你覺得司徒得到了七處的優待,而你如何怎麽努力都去不了自己想要到的地方。你無權無勢,也沒有過人的天賦,即使如此努力也等不來一個機會,而司徒望喝醉酒在你面前大肆吹噓自己在七處有多麽被看重,今年一定會得到門主的青睐,留在門下。”宴池踱着步,将看到的一切緩緩說出,“他正沾沾自喜,卻不知道你心裏嫉妒地發狂。後來你們二人争執,你突然心生一計,打算先弄死他,再毀屍滅跡,沒想到這司徒望倒也不是吃素的,于是吵鬧聲吵醒了一旁的同伴,趕來探查,才發現這狼藉的現場。”
宴池說完,歪頭望着她,“我說的可對?”
李玉香倔強地“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錯在我不該有這樣的心思。”
“不。”宴池反駁她,“這裏可是止春樓,多少窮兇極惡之徒隐匿其中,你以為他們身上沒沾過一點鮮血?”
李玉香慢慢思考,張張嘴,遲疑着問道,“是因為我……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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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宴池會默認,對方卻只是搖頭。
“李玉香,你錯在學術不精、優柔寡斷。既然想要争取這唯一的一個名額,為什麽不能認認真真按照考核标準來,直接和七處門主說明你的心思?因為你也知道,你和司徒望半斤八兩,你憤怒他的自得,又羨慕他的運氣。”
“倘若你短時間确實提升不了自己,直接殺掉他當然可行——”
“可你呢?一擊斃命的東西竟然讓你做得纰漏百出。”
“我可以殺掉他?”李玉香打斷她。
“師姐?”潇潇走到一旁拽着她的袖子。
“當然可以,這是你的自由。”
李玉香若有所思。
四處門主瞪着眼睛,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喂喂,宴池你可不要亂教!”
宴池擡起李玉香的下巴,面帶欣賞,語氣卻十分遺憾,“雖然有傲氣,但也太笨了些。你要記得,美色可以是手段,但那不是目的。”
“師姐,我還有機會嗎?”李玉香看着她,緊緊跟随她的眼睛。
“有,但按照這裏的規定,要先把你驅除出止春樓。”
“你剛還說那不是——”
“總也得天衣無縫不成。”
“我不想離開,師姐。”李玉香順勢抱住她的雙腿,“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知道是我自己心高氣傲,做什麽都給自己留後手,我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該拿同門下手,那時我真的被憤怒蒙蔽,我沒想清楚自己可以怎麽做……”
“師姐,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求求你好不好?你讓我做什麽都行!真的,我是……真心的……”
宴池沒說話,潇潇左右為難。她想了很久,看着瑟瑟發抖的司徒望,又看向四處和七處門主,最後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二師姐。
天色漸漸暗沉,宴池揉揉太陽穴。她搖頭,語氣溫和許多,“你走吧。”
“師姐,我不想走。”
“你性格高傲剛烈,今日想起如此求我,怕是要好幾天才能睡着,現在我讓你留下你或許感恩戴德,但幾日後呢?只怕連你自己都無法接受。所以你走吧,什麽時候磨平了自己的性子,什麽時候能真的踏踏實實學些本事,那時你再回來,考核通過,止春樓随時歡迎。”
李玉香悲傷又木然地說道,“可那要什麽時候呢?”
宴池似乎想起什麽,只微笑着說,“等我不再是止春樓的二師姐。”
潇潇似乎感受到什麽,猛地看向她。宴池伸出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女子終于認命,松開雙手,撩起頭發正襟危坐,嚴肅地給宴池叩首。“弟子遵命。”
她擡起頭,褪去初見時的剛烈,似有某種期待。“我會再回來的,師姐。”
這次宴池沒有說話。
李玉香的事情剛剛過去,系統也終于回歸。宴池不知它在忙些什麽,畢竟問了它也支支吾吾不說。
三日後,宴池閉關。
不知悟道多久,再推開門時已是滿山楓葉,寒意初現。
自從離開問鏡宗,她一直在調整自己的修煉模式,她沒有放棄原先的心法,而是将其複合在悟道方式中,雖然不能再用于□□,但像幼年在蛋殼裏修煉的那樣,可以讓精神力變得更加強大。
紅鳶不知何時歸來,見宴池又變了幾分,扭着腰過來。
“小池池,有沒有想我?”
宴池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意,毫不猶豫地說道,“沒有。”
“果然,在小池心裏我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
宴池拖着她走向樹林深處,“玩男人玩夠了?”
“怎麽能說是玩,我明明在努力修煉。”
“嗯,看出來了。”
紅鳶八卦地湊過去,“我不在,你把事情處理得很好。”
“所以剩下的你自己處理。”
“小池池——”紅鳶拉住她的胳膊,剛摸上手腕突然覺得奇怪,“等下,你什麽時候結契啦?”
紅鳶散出一只紅尾,看着宴池“啧啧”稱奇,“所以你是找到那個女孩兒了?”
“沒有,我早就說過,她不在了。”
某年冬天醉酒之時,宴池大概是喊過舒棠的名字,雖然給紅鳶的解釋是故人不在,但修道之人原本就有起死回生之術,對這類生生死死并不在意。
“那你怎麽結契?”
“我師傅的徒弟。”宴池晃着腦袋想想,又改口,“不是不是,是我師傅的師弟的徒弟。”
“那原本就該是我師傅的關門弟子。”宴池說到最後忿忿不平。
紅鳶拍拍她,“多少年了,想開點。”
原來無論在哪個時代,什麽身份,大家安慰人的方式都是“想開點”。
宴池張嘴正打算說些什麽,對方掏出一塊酥糖放在她手心上。“吶,酥糖。”
宴池看懂了她的意圖,“舒棠?”
“嗯,沒找到舒棠,給你一塊酥糖。”
“都說了人家早就不在了。”宴池抿了一口,酥酥軟軟,帶着些甜,倒也好吃。
“只是好奇,又不是非要幫你找人。”
紅鳶又散開一尾,尾巴好奇紅色扇子鋪在地面。宴池知道這是她的習慣,每次高興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把尾巴搖出來。
本打算再說些什麽,卻覺得心頭一熱。系統上線,緊急通知,“宴池宴池,顧朝夕那邊有危險,你快過去!”
見它這麽着急,宴池即刻起身,把對面的紅鳶吓了一跳。
“結契者有難,我要先離開一趟。”
她拿出一瓶藥丸丢到對方懷裏,“幫你修煉用的,都是極品丹藥。”說完也不再理會對方,直接乘風而去。
若不是系統提示,顧朝夕只怕要在逍遙谷中躺屍幾天才會被發現。在原來的故事情節中,女主來到這裏采集藥草,沒想到誤食了一顆百年結出一顆的藍星草,這顆草與藏書閣裏記載的落仙株非常相似,前者是給靈獸服用的,後者人類才能食用。她沒分辨清楚便摘下,又不小心沾染了上面的粉末,直接倒地不起,之後被逍遙谷的人救下。
但這一次不知為何,逍遙谷的人有事外出,沒有一人留在谷內,如果幹等劇情發展,估計等不到顧朝夕渡劫,就能直接結束任務了。
宴池趕到逍遙谷時,谷底一片寂靜,晶瑩剔透的藍星草還在揮發着自身毒性。她按照系統提示走到顧朝夕身邊,探了她的脈搏,感受到一股強有力的力量正游走在其四肢——看來确實已經開始走無情道,且收獲頗豐。
她将對方稍稍移動,讓她的頭偏向一側,接着身體坐下,以結契心法催動兩人鏈接,接着開啓陣法,用靈獸的感召把那些毒素一一吸引出來。藍色星星點點跟着宴池的氣息一起一伏,最終進入她的身體。
不一會兒,顧朝夕覺得胃部一陣痙攣,似有強大的力量掏空她的身體,想要破土而出。好在睜開眼時宴池安撫她,揮揮手,陣法散去,她扶住她,将剩餘的液體也一并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