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讓她墜落(十一)
讓她墜落(十一)
“誰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裴雲岫不知道,原先的宴池也不知道,只有哈尼自己知道,不論經歷多少次相遇,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讓裴雲岫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她快樂,她就是主人眼裏的快樂小狗;如果她不快樂,無論多少男人靠近,他們用任何親熱的舉動讨好,她都會置之不理。
哈尼不知道宴池的身份,按照系統給出的解釋,這種強烈的意願只是一團能量,它們在漫長的歲月中成長發酵,最終召喚出他們這些其它時空的參與者。但她對宴池的信任依舊令人動容。
為了那個帶着秘密的哈尼,也為了這個熱情洋溢的哈尼,宴池覺得自己有責任替哈尼表達它的想法。
果然,一直沒有發覺的裴雲岫也愣住了。
如果哈尼可以說話,此時站在這裏向她告白的就不是宴池,而是哈尼自己。
兩人盤腿坐着,裴雲岫望着哈尼出神。在宴池說出那個回答的時候,她竟然有種久違的感動。
她愛哈尼,哈尼也愛她,但那種愛更像是日常相處積累下的深厚感情,像是友情,也像是親情。這種愛深深地隐藏着她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天,卻不會有人類親密關系中的悸動。
“我一直以為,戀人會相互背叛,朋友終究也會分道揚镳,能夠全心全意屬于我的,或許只能是我的孩子。”
“所以呢?”宴池靜靜地聽她說。
“我很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不,但她不能是你的全部,你也不可以做她的全部。
有一個聲音在宴池的心底響起,她深深地嘆息,那無奈與悲恸狠狠飄落,跌落在心靈的谷底。
“如果你是一個陌生人,我肯定會覺得你有病。”宴池張張嘴,還是照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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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岫的鼻腔發出“嗤”一聲,“現在呢?”
“還是不太能理解。但是,你是我的朋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如果你願意的話。”
該如何和宴池解釋呢?她是個驕傲又敏感的人,依照裴雲岫的性格,她不想和宴池列出一堆莫須有的理由,但她還是想說說。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意識到,這個世界比童話書裏描繪的更加可怕。她有太多的迷惑,太多的恐懼想要訴說,可周圍明明有那麽多人,她與那些人的距離卻仿佛隔着天與地。姐姐是優秀的,媽媽的慈愛的,爸爸是忙碌的,這本該是個快樂幸福的家庭,但她沒有聽到過爸爸媽媽的誇獎,他們之前總是有無休止的争吵和指責。
只有在對待結婚這件事上,他們的态度出奇的一致:姐姐和自己都要找到一個優秀的、足以繼承家業的人,甚至連找男朋友都要對比。而抛卻父母,即使和姐姐是如此親近的血緣關系,她們也只能做到和平相處。
當她漸漸長大,她越來越覺得孤獨。男人都是一樣的,最終都會變成匹諾曹,長長的鼻子就是他們愛的功勳。他們承諾一切,愛情、事業、生活乃至人生,他們也會弄丢一切——包括那些承諾。她在愛的迷宮裏輾轉,剛開始只是冷靜地審視,直到以為自己是意外,再到發現他們如出一轍、毫無新意的謊言,終于到現在,她已經無所謂對方的背叛,只是把它當成一場游戲。
這出游戲的特點并不是在不同的男人身上找到他們的優點,而是在種種不同的男人身上發現他們的相似之處。
“有這個念頭,是大學畢業以後,其實我真的很喜歡小孩兒,以前我最喜歡抱着自己的小熊,我當她的媽媽,她當我的寶寶。”裴雲岫笑着,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我喜歡她在我懷抱裏,那種感覺像是抱着一個宇宙。是不是很沒有出息?是不是很搞笑?”
一道久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裴雲岫一怔,她往四周看去——身邊只有宴池。
“這有什麽啊,以後我當你的寶寶。”那是曾經的自己幻聽時聽到的回答,或許就是那時,一個想法在她的腦海裏紮根了:她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孩子。
既然那枚種子在她的身體裏發芽,又從她的身體中分娩,既然無論怎樣她都是自己的孩子,而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為什麽這個孩子要屬于另一個男人呢?
她天生就會是一個好母親,而男人只能僞裝着做一個好爸爸。
既然如此,“只有我一個不夠嗎?”
“從我的角度來說,你對男人的分析沒什麽錯。”她承認這世上各種人都有,但以宴池的成長經歷去看,父親的存在感确實微弱。“但孩子總會長大,她會離開你,有她想要追求的生活。”
“當她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她的一切都要依附于你,你是她的全部,她會全心全意地愛你,但她長大了,就要去新的世界冒險。所謂血緣,并不是上天讓你們緊緊捆綁、密不透風,而是在親密的關系中學會放手,給彼此自由。”
“雲岫,你不能把它當作一個工具。也許沒有人能百分之百地愛着你,但她們在用盡全力,盡一切可能去愛你。哈尼不是你的工具,孩子也不是。”
裴雲岫遲遲沒有說話,宴池說完也不再激進地表達。
她把裴雲岫當作朋友,盡管在很多人看來,她生來就擁有優渥的家庭,僅這一項就足以免去大多數人數十年的奮鬥。如果在網絡上,宴池或者也只是發出一聲感嘆,但在現實生活中,當她成為一個具體的人,物質和外貌只成為一個人身上的标簽。
對于一個渴望豐厚物質去實現自己的人來說,裴雲岫擁有撫養一個孩子長大的條件:她有錢,有時間,也聰明,她的成長環境可以讓孩子更好地成長;但對于渴望極致的愛的人來說,裴雲岫卻并不具備成為一個母親的條件:懂得愛,接受愛和分享愛。
就像宴池之前說過的,她什麽都沒有做過,兩種不同的觀念會像流水一般路過她的身體,最終駛向旁觀者自己的生活。
裴雲岫之所以遲遲沒有決定,也不是因為在意旁人的眼光,相反,她太憎惡那些打着“為你好”旗號的人,以打量的眼光衡量她的價值。所以她脫下了乖巧的外衣,按照本心做自己。或許直到遇到宴池,她的執念才有了松動:她所期待的,都是她自己渴望的,但她不知道,也無從得知那個孩子的心意。
“我做錯了?”裴雲岫沮喪地看着窗外,“我想給她我所擁有的一切。”
“你沒有錯。”宴池也緊接着回答,“但我想,再冷靜地想想,你這麽執着的根源到底是什麽呢?”
究竟是因為發自內心地喜歡孩子,還是想要彌補那些童年的遺憾?
見兩人有産生沖突的可能,宴池還是決定提前離開了。哈尼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她們雖然一直在慢慢地說話,但緊張的氣氛還是吓到了它。
回家後,宴池看到掉在家裏櫃子和牆縫隙中間的一個筆記本,她拿出來翻了翻,大概看到裏邊有一些日期。宴池猜想那是原主的日記本,于是幫她撣幹淨,放在書桌的抽屜裏。
對于宴池來說,幫目标對象解決她們的問題是最重要也是最實際的問題,原主的記憶她不會過多地窺探,那是屬于她們的隐痛。
“我好害怕裴雲岫今天就造一個孩子出來。”系統被吓得瑟瑟發抖。“你今天的反應也很大。”
“那是原主的。”宴池想了想說,“當然,也是我的。”
“如果裴雲岫能夠平安地生下一個小孩兒,你會因為她沒有給孩子一個父親而阻止她嗎?”
宴池仰着頭,看窗外萬家燈火。“我不知道。”
人就是如此立體而複雜。
裴雲岫接到吳嘉言的電話。他說他很抱歉,不應該貿然去她家,吓到了家裏的寵物。
“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狗狗。”
“是嗎?”裴雲岫眯着眼,對他描述的這個自己有些陌生。
“是啊,可能人都是會變的吧。”吳嘉言沉默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說道,“雲岫,我可以再追你一次嗎?能不能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我不需要你的補償。”
“可我還喜歡你。”
喜歡?上次聽到“喜歡”這個詞是什麽時候?裴雲岫不記得了。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但你要想清楚再回答。”
“好,你說,如果我能做到,我都願意。”
裴雲岫笑了,“我想要一個孩子,我想你可以幫我。”
吳嘉言先是一愣,又有些發懵,“什麽意思?我們要結婚嗎,生一個孩子?”
“不。”裴雲岫也緩緩呼出一口氣,“我需要給我的孩子找一位父親。”
“那他出生以後呢?”吳嘉言隐約了明白,又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想。他在國外待過幾年,身邊也有同學未婚先孕,但她們的情況很特殊——
“有我就夠了。”裴雲岫的話竟讓他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瘋了!”
房間裏點起一根香,煙霧缭繞,濃郁的氣味萦繞在鼻尖。裴雲岫輕輕搖頭,突然覺得自己很清醒,“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等你的回複。”
說罷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