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同睡就同睡之
第047章 同睡就同睡之
白色煙霧蜿蜒着從木質香盒中升起。
雅致的淡香和藥味混合, 舌根泛起酸苦。
灰色地毯在地面鋪開,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精巧的擺件陳列在男人背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外套披在肩,身形高大,肩膀的輪廓瘦削, 裸露的皮膚死一樣蒼白。
他望了一眼天邊漸漸暗沉的夜色, 皺眉。
都市夜幕的降臨總伴随死氣。
光芒還有一隙未收, 可誰都知道那也留不住多久,一天的終結在迫近, 嶄新的黎明又隔得遙遠。
他應該不是唯一一個讨厭夜晚降臨的人。
男人掩着嘴唇發咳聲, 手背青紫色的血管明顯。他擺了擺手, 立刻有幹練的腳步聲響應他的動作。
助理在牆壁內嵌的顯示屏點擊兩下,室內模拟自然陽光的亮度被調節出來,随後他彎腰安靜地示意,倒退着關上門。
男人面前的電腦上,屏幕小窗中正播放着江聲單人視角的直播。他習慣把聲音開得很小,模糊的響動讓人昏昏欲睡。
蒼白枯瘦的手端起熱茶,飄起的白霧模糊了他面孔的輪廓。
“繼續。”他說。
嚴落白站在男人辦公桌前, 将一疊資料與相片放在了桌面, 鏡片反光,眼神銳利, 語氣有條不紊。
“在X國的萬國賭場查到了江庭之轉移資金後的消費記錄,最近三日支出已經全部在此列項。萬國賭場對富有華人熱情已是潛規則,暗中邀請他參與過一次宴會。私人偵探傳回的照片如下。”
茶杯被輕放下,碰撞在桌面發出一聲輕響, 青年拾起資料靠在椅子上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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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只有紙葉飛動和綜藝中人聲對話響起, 男人手撐在頰邊,長發被帶着徽印的發帶紮起, 落在肩膀垂在胸前,一種綢緞般的質感。眼睫烏黑,是一種蒼白的英俊,呼吸聲輕微的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已經死在了那裏。
在這樣的安靜中,嚴落白垂眸不語。注意力分散了一小部分,去聆聽背對他的電腦屏幕中那微小的聲音。
江先生,對江聲的确非常看重。
直播綜藝漫長的直播時長和忙碌的社會是一種對沖,大概很少有人能從頭看到尾。畢竟直播戀綜的意義在于随時點進來都能看,價值在于明星陪伴,但能從頭到尾看完的人實在寥寥無幾。
連嚴落白身為江聲的經紀人有時候都覺得無趣,直播綜藝失去了剪輯突出重點強化看點的特性後,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抓人眼球。
但江明潮,總是能夠一絲不茍地看完。
好像他已經習慣了隔着屏幕的漫長注視。哪怕是單調的行為重複,他也不會覺得厭煩。
“嘩——”
紙張被放下。
嚴落白抿直唇線,鎮定自若地擡起頭。
青年皮膚是極不健康的蒼白,嘴角帶着很淡的微笑。
“廢物東西。”
嚴落白眼皮抖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并不是在罵他。
是在說江庭之。
他的繼父。
“算了,到這裏已經夠了。”
男人似嘆似笑的聲音響起。他的口吻再溫和,都似乎帶着一種病中隐隐約約的冰冷陰鸷。
“別讓他進失信名單給江江的履歷留下痕跡。當然,我也不希望他過得太好,找到機會回國給江江添麻煩……知道嗎?”
他的話說得并沒有遮掩的意思,畢竟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
對于一個有錢有權沒有良心的人來說,想要合法合規地讓一個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是難題。
嚴落白垂下眼睫,推了推眼鏡,輕聲說,“我明白。”
江明潮的目光再次投向桌角的相框,蒼白的手将其拿起。
兩個人的合照。
照片被人撕碎又重新修補粘貼。照片內光線昏暗,江聲抓着他的長發,像拽着狗鏈似的逼他低頭和自己平視。
然後才意識到有人在拍照。一張慘白燈光下漂亮到驚心動魄的臉孔,兇巴巴的表情還沒完全收斂,晃動發絲下表情有些茫然地與鏡頭對視着。
慌亂,想要遮掩。
他記得那時候江聲飛快地放下抓着他頭發的手,背在身後,不服氣地咕哝,“是他先惹我。”
江明潮笑起來,可是笑音引起一串咳嗽。
可憐死了。
他的弟弟總是很可憐,總是輕易讓自己陷入糟糕的處境,總是無法應對複雜的局面。
總是對太多人心有憐憫,總是靜靜看着不該參與的局面然後伸出手。
為什麽,憑什麽。
那些人,那些廢物,那群狗而已,江聲根本沒有必要對他們抱有多餘的感情。
“我的弟弟非常可愛。”
男人注視着相片中江聲的那張臉,指腹輕輕撫摸,輕聲說,“但偶爾,有些優柔寡斷。”
他可愛的弟弟,落難的小王子,現在只有他一個家人。
他會斬除他們之間的一切阻礙,他可以讓江聲擁有一個絕對自由的未來。他祝他玩得開心。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再沒有人能比得過他們親密。
男人手指貼到相片上江聲的臉上,很輕地摩挲了一下。好像隔着冰冷的觸摸到真實的膚感似的微笑起來。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電腦屏幕中的畫面。
辦公室開啓了自然光燈感,時間在科技下是混淆的。而在江聲那裏,已經到了夜晚。
因為前些天在音綜消耗了太多精力,導致還沒有到他平時睡覺的時間,他已經在不住地打哈欠。
他把相框重新擺放在桌子上,和之前的位置分毫不差。然後看向站在面前的嚴落白,手指在桌面上輕敲,“現在,向我解釋一下你的周報。”
還是來了。
嚴落白并不驚訝。
“你做了隐瞞。”江明潮往後靠去,冷漠的目光凝固在他的臉上,微笑着說,“情緒不應該讓你失去應有的專業性,嚴落白。我了解江江的渠道,從來不只是一個而已。”
嚴落白思緒仿佛一片被驟然絞緊的空白,睫毛在鏡片後細微地顫動起來。
*
顧清晖真的是個潔癖。
江聲有了非常清晰的認知!
明明房間都是一樣的布局,當顧清晖打開房門的瞬間,江聲認為這個地方極簡到睡人都是一種奢侈,就應該只用來拍照。
被子疊得很好,房間一切擺件遵循大到小和顏色分類排序,看來顧清晖大概還有一點強迫症。
昨天才下過雨,江聲的陽臺上全都是雨點的水痕。
可顧清晖的窗戶明淨得不得了,透過陽光的時候簡直可以把人的眼睛閃瞎!像加了特效一樣!
緊跟着江聲就知道他吃驚吃早了。
顧清晖洗了一個小時的澡。
江聲都靠在床邊等得直打哈欠。
忍不住了,他四處看看,都找不到地方睡覺。只好小心翼翼地靠在床邊一個小角。
到這時候,江聲都怪有禮貌地想,顧清晖看到他直接睡在自己的床上不會生氣吧。
但翻了個身,憤怒的江聲又覺得根本沒有這個擔心的必要。
有什麽所謂。
他最好忍着!
他最好記得他對江聲做過什麽,最好知道江聲現在還在生氣,最好知道江聲現在已經看穿他的真面目,然後趕緊來求饒!
但還是乖乖地只靠那一個小角。
【江江怎麽睡別人這裏還能這麽香的啊,江江!危!】
【換別人真的危,但感覺顧導有點子性冷淡,他上午還說他真的不在乎江江】
【好可憐,江聲就只睡這麽一點點……像灰姑娘。顧導甚至都可能無法忍耐,一個勃然大怒把江江掀起來,像灰姑娘繼母一樣讓他去睡煤灰上,嗚嗚,可憐江江】
【潔癖狂不配談戀愛我說!!】
【不是,我有疑問,他真的性冷淡嗎,他說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嗎?可是他和江江睡覺會洗香香洗很久诶】
【牛子毛都剃幹淨了吧】
彈幕安靜了兩秒。
【服了,這是小楚才能幹出來的傻缺事兒吧。。楚熄粉不要亂代行嗎真的很不禮貌】
【友情提示,還有一小時嘉賓房間直播鏡頭就該關了,趁這段時間抓緊看抓緊嗑,時間不等人!】
等顧清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江聲已經睡着了。
他走出來,身上還帶着蒸發出來的水汽,發絲也有些濕潤,站在床邊低頭看着江聲。
青年的臉埋在他的被子裏,把整潔的床睡得有一點亂糟糟。
但他又真的很規矩,只縮在一小塊地方,毫無自覺地露出睡衣底下一小段腰線。顧清晖看了很久,發絲的水珠險些落下來砸到江聲的額角。
顧清晖意識到他注視的時長不合常理,于是緩慢地直起腰,輕輕把江聲的睡衣拽了下來,視線卻沒有挪開。
有時候,顧清晖覺得他還是那個渴求總得不到滿足的少年。
他渴望的接觸很少被江聲實現。哪怕是牽手,哪怕是擁抱。江聲要求他以不平等的代價付出交換他的愛戀,以至于那些接觸顯得像是施舍。
知道人是怎麽訓狗的嗎?
給予獎勵,培養習慣。
但江聲是随心所欲的主人。顧清晖每一次都在期待他的獎賞,可江聲不會每一次都滿足他的期待。他讓欲望變成難填的溝壑,經年別月,只會越來越深。
有句話是說,人在成年有能力之後,總是希望補償少年時的自己。
顧清晖原本覺得沒什麽可補償的。
過去的應該過去,他用遺憾做理由說服了自己。
但看到安靜躺在這裏的江聲,顧清晖感覺到一陣火熱的割裂。成熟穩重的他身體裏仿佛走出另一個陰郁的少年。
像是隔着一層玻璃趴在這裏看。
臉都貼到玻璃上。
眼睛睜大,鼻子在聞江聲的味道。
濕乎乎的白霧都落在玻璃上,一陣一陣地被抹去。
風拍打窗戶,吹動窗簾。
欺負他,報複他,像江聲過去對他那樣。
江聲躺在他的床上。一張總是純良無害的臉現在墜入夢鄉,黑發如同溪流,白膚如同映照月光,像是月光下誕生的精靈。
他如此純潔,對顧清晖的觊觎與平靜的恨一無所知。
水珠滑過下颌落入鎖骨,冰冷的觸感讓顧清晖倏然清醒。
他轉過身,疏冷的琥珀眸看向閃爍紅光的鏡頭。
【???哥你要做什麽】
【代入感好強,一股冷意從背後竄了上來,感覺我像是偷窺小情侶玩play被發現的小老鼠……】
【不要啊!不不不!我要看,讓我看!!】
【神啊,我一輩子積德行善,求一個隐藏攝像頭不過分吧……】
【嗚嗚,可是嘉賓房間因為隐私設置沒有隐藏攝像頭啊啊啊啊!】
【明知道接下來就是精彩瞬間,卻告訴我要被屏蔽,哈哈,顧清晖我恨你!】
顧清晖摘下圍在脖頸的毛巾,輕飄飄地扔在了攝像頭上面。
再回頭看向江聲,他眼睫顫動一下。
那雙淺色眸子總是顯得輕盈剔透、冷淡寡欲,他維持着冷淡表情,扔掉床頭的手套。
那本是他早上準備的。他對一整天的安排做了計劃,原本打算今晚睡覺時戴上。
他原本想,他會減少和江聲的觸碰,因為觸碰的親密感引爆的情緒失序會讓他變得亢奮。那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他應該減少和江聲的接觸,避免重新堕入深淵。
顧清晖拿起手機遙控關掉了房間的大燈,只留下床頭的一盞小燈。
江聲的面孔在柔和的燈光映照下漂亮極了。側臉輪廓有些單薄清瘦的靜谧,睫毛很長,鼻梁挺拔,嘴唇柔軟。
顧清晖垂着睫毛看他,有些想不通。
為什麽江聲可以毫無防備。難道他看起來完全不具備危險性嗎?
還是說這麽久不見,江聲的三分鐘熱度已經演變出另外的分支——比如七秒鐘記憶。
前不久的那個夜晚他對他做過什麽,他這麽快就忘了。
柔軟的床墊陷了下。
顧清晖跪在床上低下頭,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扭過江聲的臉。
柔軟的發絲順着軌跡落在他的手背,些微的酥麻感讓顧清晖睫毛一顫,然後平靜地用指腹按在他的下唇,讓他張開嘴巴,手指強硬地頂開他的口腔,觸碰到一點柔軟的舌尖。
江聲條件反射地蹙了蹙眉,合上嘴,咬住他的手指。
不疼。
讓人發昏的熱意順着血液直沖頭部。
顧清晖舌根滾動着似乎想吞咽什麽。可又覺得幹涸至極,神經火燒火燎,連帶眼眶都變得漲熱起來,清澈的眸光在暗色下沉澱,凝固出晦澀的情緒。
他沒戴手套。
江聲離開之後,他漸漸越來越難以忍受和別人的接觸。
也許正是因為常年戴着手套,他的手已經失去了正常感知他人的能力。
真實的觸感簡直有種讓人上瘾的酥麻,瞬間從尾椎骨開始渾身亂竄。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江聲的嘴唇。
柔軟得要命,按一下就陷下去。
“咚——咚——”
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顧清晖眼睛一擡,面無表情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咚!咚!”
敲門聲越發劇烈。
顧清晖抽出手指,瑩潤的一點絲線勾連開。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沈暮洵架着一只廢手看着他,張揚的眉眼揚起來,“江聲呢?”
“他睡着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清晖手指被風吹得有些發木的涼意。
沈暮洵:“他說要幫我換藥的。”
顧清晖淡淡道,“看來他要失信了,你總不會想把他特意叫起來的。”
沈暮洵眯起眼看了他兩秒,側臉往房間裏看了看。耳釘的紅光有些閃到顧清晖的眼睛。
“我想進屋看看。”
“抱歉,我不喜歡有別人進入我的私人空間。”
“那個不是人嗎?”
楚熄原來也在。
他抱着胳膊往後眺,看到床上把頭垂在窗沿睡着的江聲。
“我的意思是。”顧清晖回頭看了一眼江聲,“你們是別人。”
楚熄看着他,“你和江聲的關系,什麽時候就不能算別人了?還是說一次捆綁游戲真讓你覺得自己和他密不可分?”
顧清晖擡腕想看一眼手表,但上面空無一物。他只好再看向牆上的挂鐘,這次可以順理成章地颔首,并罕見地微笑一下,“到睡覺時間了。抱歉。”
他“砰——”一下摔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