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印象就印象之
第040章 印象就印象之
“傷口盡量不要碰水。忌煙忌酒, 忌辛辣高糖,清淡飲食一段時間。”
醫生看着包紮完畢後的沈暮洵,男人戴着口罩,仍能看出眉眼挺拔, 表情冷淡的樣子有些陰沉。
“其實我們還是建議住院觀察兩天的, 沈先生。”醫生繼續說, “您說出現了頭暈眼花,耳鳴的症狀, 雖然拍片沒有異常, 但也不排除……”
“不用。”沈暮洵看了一眼時間, “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哥,我們還是住院觀察一下吧。”
身邊的助理受傷還沒沈暮洵嚴重,可他是真吓得不輕。尋常的社會秩序下,怎麽可能會有人想到有人的手段這麽極端。
蕭意。
想起這個人在娛樂圈的好名聲,助理都感到一陣惡寒。
他說:“這兩天哥幹脆別去了,別和蕭意再有什麽矛盾了……”
空蕩安靜的私立醫院,窗外的雨落在窗戶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沈暮洵擡起眼看他, 瞳孔在慘白燈光映照下有些讓人心悸。
“他不敢再做什麽。”
不是蕭意不敢對沈暮洵下手, 而是蕭意不敢讓江聲知道。
他能做的程度,最大也就到這。
一場雨後, 氣溫逼近零度。在南城這是少有的寒冷,地面濕滑與冷空氣相撞結了薄冰,行車就需要格外小心,但他們的車禍并非路段濕滑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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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綜小屋地處郊區, 罕有人跡, 沈暮洵的車卻在半道被另一輛銀灰色的私家車截停、相撞側翻,摔進了公路一旁的樹林。
安全氣囊及時保護了胸骨, 但巨大的沖擊力還是帶來了疼痛。
玻璃窗在巨大的力度下被地面的石子打碎,碎玻璃和堅硬的灌木擦過額頭,火辣的劇痛和流經眼眶的血液讓沈暮洵緊閉雙眼。
助理驚聲尖叫,沈暮洵也半天沒能回過神。
車身還在不穩定地搖晃,鼻尖聞到了一些混亂的味道。他伸手用力按開安全帶,一擡頭就看到不遠處那輛肇事的銀灰色車輛驟然打開了刺眼的遠光燈。
沈暮洵的眼睛眯起。
光束下的小雨如同銀針,駕駛座的人下車撐開傘,為後排的男人拉開車門。
穿着長款黑風衣的男人走出來。昂貴的古董表,價值不菲的合襯西裝,锃亮的皮鞋,無一不在昭示對方的身價。
他站在傘中看着狼狽的沈暮洵,那雙和他有零星相似的眸子淺彎起來,淚痣晃眼,帶着擔憂和他致歉。
“沒想到是你,沈先生。實在抱歉,這裏的路段彎道太多,路面又結冰,司機一時沒能控制好。”
他揮揮手,幾個身材緊實的保镖就靠近,幫忙拉開被砸爛的車門。
他說,“賠償事宜我會全權負責的,請不必擔心。”
驟然拉開的車門外,冰冷的風雨席卷而來。
腎上腺素飙升,沈暮洵一時間感覺不到任何冰冷和疼痛。他死死盯着蕭意,胸口劇烈起伏着。
蕭意不正常他一直都知道。
他缺乏正常的道德感,但是唯獨這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蕭意今天的打扮非常正式,西裝挺括,風度翩翩。
他胸口別着一朵喪葬用的白花,卻不知為何并沒有把它留給漆黑的墓碑。
他一路走過來,把那朵花從胸前摘下來,扔進車裏。砸到了沈暮洵的臉上,染上刺眼的鮮血後滾落在他的大腿。
絹絲的白花看起來很名貴,也很晦氣。
助理被這一幕吓得完全說不出話。
沈暮洵近乎陰鸷地盯着他看,失血和寒冷讓失溫加劇。
“為什麽這樣看着我?這兩天,你過得很開心不是嗎。”
蕭意輕嘆,如水亦如春風般的臉孔帶着微笑着看他,薄紅的嘴唇翕動着喃喃,“開心到連基地的監控都缺失了一段。沈先生,小心樂極生悲。”
沈暮洵盯着他,思緒終于開始轉動,聲音沙啞地嗤笑了聲,“原來是為了這個。”
蕭意都當替身了,向來很會代入。他顯然覺得,如果是他自己和江聲同處一室的話,只是接吻并不會嚴重到需要删掉監控的地步。
他覺得江聲和他做了別的。
還是在那種場合。
是給他的教訓,警告他對江聲放尊重點;也是嫉妒的怒火,告訴沈暮洵他少因此得意。
蕭意身邊為他撐傘的人一言不發,而他也只是在雨絲下低垂眸子看他,“沈先生的傷看起來真吓人,還是盡快去醫院處理一下,免得吓到阿聲。”
他黑色濕潤的眼眸充滿擔憂,輕聲詢問,“需要幫你叫個救護車嗎?”
沈暮洵扯着嘴角冷笑,他無所畏懼,他心中野火紛亂燃燒。這荒誕又極端的一切沒能讓他恐懼。
“雜種……有本事你下次撞死我。”
“我已經解釋過了,這一切的發生都是意外。沈先生還如此固執,讓我真的很苦惱。”蕭意對他颔首,與溫柔眼眸不同,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有些冰冷的冷漠,“不過,意外如果多來幾次,煩惱的也許就該是沈先生了。”
蕭意說他“一時沒能控制好”。
沈暮洵卻覺得他控制得很好。
讓他在危險邊緣徘徊一圈,收到那種致命的警告,但又不至于留下嚴重的傷痕落下話柄,且沒有給沈暮洵機會博人同情。
呼嘯的寒風拍打在窗戶上。
沈暮洵的眼睛明滅閃爍,額角的傷貼着紗布包好,他盯着手背的擦傷看了兩秒,“給我打個石膏。”
*
窗外時不時飄着小雨。
江聲靠在窗前,蕭意已經上樓換下了那套過于正式的西裝。他走下樓,衆目睽睽之下,把手裏提着的紙袋子放在江聲面前。
江聲提起來,疑惑地問:“嗯?這是什麽。”
紙袋子裏的東西很輕,似乎是一個小盒子。江聲拿起來晃了晃,然後直接倒了出來。
在看到紅絲絨的戒指盒的一瞬間,江聲立刻後背一麻。
他立刻把蕭意的用意在腦子裏轉了個來回,漸漸感到燙手,假裝沒看到趕緊塞回去。
蕭意的手趕在江聲把戒指盒塞進紙袋之前握住他的手。
蕭意的體質不好,手在冬天有些刺骨的冷,只有指腹殘留些暖意。
江聲一激靈,迅速抽手,幹巴巴地緊張起來:“幹什麽!”
周圍的視線聚焦在江聲的身上,空氣中的熱氣幹燥,靜默無聲。
楚漆最先動,他按着一旁的臺沿站在江聲的背後,體型高大,肩膀寬闊。綠眸垂下,具備壓迫感的身體無聲給江聲莫大的支持。
【啊哈哈哈哈忍不住了,大楚你是什麽召喚獸!】
【等下???我沒反應過來,蕭意送戒指給江聲什麽意思??】
【很震撼就是說,是和沈暮洵競争上崗嗎,上一期沈暮洵求複合,這期蕭意就直接求婚?下一期是不是就有人要度蜜月了!】
蕭意對環境和氛圍的改變視若無睹,他溫聲說,“看看吧。”
如果現在沈暮洵在場,一定感到無比割裂和可笑。
半小時前,蕭意能坐在車裏簡單輕松地吩咐司機撞向沈暮洵的車,在冰冷大雨中把喪葬的白花砸到沈暮洵的臉上。對他極盡潮濕冷酷的惡意,怎麽好意思在江聲面前擺出這幅溫良恭儉讓好好先生的樣子。
江聲茫然地看着他,不懂蕭意現在是要幹什麽。
蕭意低頭把戒指盒打開,注視江聲的眼眸反着窗外的光而微微發亮,“喜歡嗎?”
在沈暮洵在醫院中消毒包紮的時候,蕭意在溫暖的房間向一無所知的江聲獻上這枚戒指。
江聲低下頭去看,戒指很漂亮,流光溢彩。
看着看着,江聲忽然覺得很有些眼熟,再擡起頭看蕭意,蕭意黑眸和煦,看着他的表情很認真。
“救贖、勝利,花園、月亮,與永恒的沖動。”蕭意輕輕說,“這枚戒指的名字,是[永恒]。”
有時候要想回憶起一些東西,需要一種記憶中的船錨。
他認識這枚戒指,似乎其實最早是在高中的歷史課本上、它被關在玻璃展臺的照片。
江聲那時候就指着這枚戒指,說很好看。
那時候蕭意無權無勢,只是江聲身邊的小跟班,給江聲捶捶肩捏捏背跑跑腿,挨挨江聲欺負什麽的。對于江聲随口一提的誇獎,他只是靜靜掃過一眼。
“[永恒]?”他那時候只是複述了戒指的名字。
江聲說:“比起戒指,我更喜歡這個名字。我喜歡永恒,雖然永恒并不存在。”
江聲不是什麽記性很好的人,這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片段,不值得讓他記到現在。他随口的稱贊,不代表真的有驚豔到刻骨銘心的程度。
他記得這枚戒指,是因為前幾年蕭意還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有次出國應酬喝得酩酊大醉,蕭意醉醺醺地推開江聲的房間,西裝都沒有脫,跪在他的床邊,火熱嘴唇親吻他的手指。他濕潤的眉眼類似沈暮洵的淚痣,靠在他的手背上,聲音沙啞地說,“我找到了。”
江聲不知道他找到了什麽。
還是旁邊的助理急急忙忙把蕭意扯開,順便和江聲解釋,蕭意一直在找一枚戒指,這次是特意到國外去和那位收藏家見面。
救贖、勝利,花園、月亮,與永恒的沖動,[永恒]。這枚戒指,在很早以前就以一億美金的拍賣價交手,等輪轉到蕭意手裏,身價已經不知道漲了多少倍。如果能看到為它花費的金額,大概屬于是江聲懶得去數零的程度。
從江聲高中開始,到他大學臨近畢業和蕭意在一起、再到大學畢業兩年後的現在,八年的時間,蕭意終于得到了這一枚[永恒]。
窗外的天氣陰暗,燈光落在戒指的切面上璀璨奪目。
江聲在這一刻忽然不太懂蕭意。
身後楚熄氣得大叫。
楚漆站在江聲身後如同一堵圍牆,楚熄就抓住他的手像之亂叫的小狗,“你別答應他別答應他!”
楚熄不是個正人君子,楚漆有高道德他沒有。他真的想過要把江聲偷走,像小狗藏骨頭那樣把江聲藏起來。他也想過他可以包容大度,只要江聲能安安穩穩和他在一起,他可以帶來江聲喜歡的一切,包括人。只要那個人不是楚漆,他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現在這個被他暗自排除在外的人選又多了一個。
油嘴滑舌,裝模作樣,惡心至極!
大庭廣衆之下送江聲戒指到底要搞什麽,不就是想綁架一下江聲,非得讓他收下嗎!
确實,蕭意就是這樣想的。
他看着楚熄,而楚熄被江聲無語地堵着嘴巴扯下去。
漂亮男生有着深邃又柔和的眉眼,眼尾勾翹卻顯得很純情,這會兒認真思考的樣子好正經。
“別吵!我在思考。”
蕭意一言不發。
他了解江聲,他知道江聲現在會想什麽。如果說江聲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是楚漆,那麽最懷疑的人就會是蕭意。
私下裏送,江聲會想,蕭意啊蕭意,他是不是背地裏有什麽算計?他是不是馬上要我給出什麽我支付不起的東西。
機靈,警惕,江聲一直有着一種小動物似的警覺。
所以才要光明正大地送,在所有人的見證下送。
直到現在,蕭意也沒有問江聲記不記得他發的微博,記不記得這枚戒指,沒有重複這枚戒指的價值又或者來之不易的經歷,沒有任何強迫性的言語和行為。
他只是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喜歡嗎?”
江聲看着他,又看看戒指。時間是雨水的聲音,滴答滴答的冷。
江聲:“喜歡。”
蕭意注視着江聲,他的眼睛其實和沈暮洵不像的。就這樣久久地看着他,“喜歡就好。”
【我的天呢。。我說不上來這一瞬間的氛圍感】
【透過屏幕傳達到我耳邊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黏膩潮濕,有一種命運交織又分離,最後只剩下輕輕嘆息的遺憾】
【給我一種感覺,這枚天價戒指對蕭意來說唯一的意義就是被江聲喜歡,如果江聲不喜歡不接受,這天價的戒指就會從這一刻開始失去它全部價值】
【……什麽有錢人的游戲,淚目了,不想要能不能給我,我要啊!!】
淅淅瀝瀝的雨夾在風裏,在窗戶上落下斜飛的痕跡。
江聲最後還是收下了戒指,因為這枚戒指真的很貴,要是江聲再破産一次,這個戒指立刻就能幫他白手起家!
好吧,硬要說的話,真正讓他無法拒絕的原因不是這個。
江聲坐在沙發上,落地燈光亮映照他單薄的側臉輪廓。他耷拉睫毛的樣子看起來會恹恹的,帶着一種失落的蒼白與脆弱。
他會想什麽呢。
他需要幫助嗎?
他對蕭意的感情,和對沈暮洵的感情,究竟哪一方更加濃厚?他動過真心的人,究竟是哪一個;會讓他牽挂、不舍的人,究竟會是誰?
這些問題,會圍繞在觀察着江聲的人的心裏。
江聲一直覺得,一個人的面具如果戴得太久了,會遺忘自己本來的樣子。
細數和蕭意認識以來的這麽多年,他臉上的笑容似乎從未變過。一個太會隐藏自己的人,不能怪江聲對他抱有警惕。他究竟是愛江聲,還是希望借由江聲得到什麽證明什麽,江聲一向不能确定。
他對蕭意的認知分為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的印象最開始來自道聽途說。
豪門圈子裏的秘聞哪有什麽能真的密不透風,據說蕭意在一場罪惡的不倫中出生,沒有人期待他的降臨。
權利就是最高級的暴力,蕭意無疑處于鄙視鏈的最低端。為了擺脫這樣的處境,他必須在有野望的同時學會彎下腰和屈起膝蓋,必須像菟絲子或者寄生蟲一樣,攀附別的東西為自己謀取利益。
他給校內知名的壞蛋當過跟班,江聲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了他。
蕭意已經開始進入娛樂圈。光鮮亮麗的明星在他們這個圈子卻是底層中的底層,這大概能滿足一些人虐強的心理。跑腿的是他,被人在身上按滅煙頭一言不發的是他,作弊打架進橘子背黑鍋的是他。
江聲對他的印象就是溫馴,順從,但不知道為什麽身上的氣質讓人有些不舒服。
但也僅此而已了。知道他有僞裝但是有什麽所謂,不是每個人都有做自己的權利,江聲覺得他還怪可憐的。
後來蕭意做了江聲的跟班。
他毫無尊嚴,卑微、低劣,會像個忠實的仆人一樣跪在腳邊給他穿鞋。
總是溫順緘默,江聲發脾氣的時候,他也只是默默地抓住他的腳腕,擡着眼眸溫柔而懇切地低聲問他:“是我惹江少爺生氣了嗎?”
或者說,“請不要丢掉我,除了這裏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盡管很可憐,但有時候覺得他真的很該死,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非常會裝。
第二個時期的印象轉變,是在江聲高中的時候。
蕭意比他大一些,江聲被流放到偏遠小城的那段時間和他完全切割了關系,但回來之後,立刻聽說了震驚圈子的奇聞。
蕭意的父親,也就是當時的盛華大股東,突遭車禍重傷殘疾,被搶救回來之後失去了自主能力,話都說不清楚。
律師為他緊急拟了各種協議,而他親口下令轉移股權到他剛成年的蕭意手裏。
期間蕭意是否用過什麽手段,無人得知。
是否這位大股東的車禍也是蕭意一手促成,無人得知。
但被所有人看到的是,蕭意從此青雲直上,握着那手股權在蕭家斡旋經營,占據一席之地,這也是他逐步擁有話語權的開端。
江聲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做跟班的時候大概在偷師別人的才能和知識。從真正的豪門繼承人指頭縫裏漏出來的砂礫,日積月累地堆積打磨,也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似乎唯獨在和他一起的時候,除了拳打腳踢和偶爾的溫柔以外什麽都沒得到。
不少欺負過他的人都曾惴惴不安,但後來發現蕭意好像比他們想的大度,他甚至和他們都維持了良好的關系。
可惜報複只是來得晚,而不是不來。
在蕭意徹底擁有實權之後,他才開始像巨大的猛獸看地上的蟲豸般慢慢下手,蠶食他們的勢力如一點點撕開他們的血肉作為消遣。他睚眦必報的性格,把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都百倍償還。
豪門圈對蕭意的諱莫如深,就是這麽來的。
沒人會去招惹一個這麽能忍,并且手段冷酷的人。
江聲那段時間還慶幸過,他只是踹了蕭意幾腳,沒有被他找上門。
最後,是他來酒吧找他的那個晚上。
暗昧的光線下,江聲迷蒙的視線裏。有一個人模仿沈暮洵的習慣、穿着和姿勢走到他的面前,像沈暮洵那樣喊他的名字,語氣,微笑,都和他的男友別無二致。
雖然認錯了人,但是某種事情發生的時候,江聲依然能察覺到不對。
他用力睜眼,恍惚中只看到對方眼尾和沈暮洵別無二致的淚痣。他的手指用力擦拭,都不見暈開。
他故意為之的引誘,也是早有預謀。
如果這是蕭意對他的報複,那也許真的算是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