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危陽澤把煙掐滅。
在車內放置的煙灰缸裏,已經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煙頭。
雨水打濕了車前窗。
盡管雨刷滑動,并不能清理幹淨,所以只是這麽看着、視線一片模糊。
但他卻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
直到那兩道身影在視線裏徹底消失,他才伸出手,關閉了發動車的引擎。車前燈立刻熄滅,雨聲從耳邊傳來,一切仿佛又再次歸于正常。
“你就在車上待着,別亂動。”他瞥了一眼車後座,“我要下去處理一點事情。”
“……”
聞言,薄哲瀚的額頭不由流下冷汗。
亂動?
也太高看他了。
別說亂跑了,現在讓他動一下他都不敢。
坐上車那是半個小時前。
自知無法勸服葉寄書,而且留在那裏說不定會導致情況更糟糕,他在反複糾結、盯着葉寄書,确定了對方不會改變主意後,只能獨自離開了宿舍樓。
但就像是誤入了什麽隐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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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肢體冰涼,誠惶誠恐地走了好幾圈,都無法從宿舍樓的黑暗裏離開。
【鬼打牆。】
這絕對是鬼打牆,
面對無窮盡的死路,薄哲瀚都要哭出聲了,腦子裏把這輩子做過的壞事都想了一遍。
對不起……他不該做那些事!
如果能活着出去,他再也不會作威作福、自以為是。
念頭剛落。
他恰好走到灌木叢中,車前燈突然亮起。
就像被車燈照到的鹿,他無措地看向了光亮處,露出了身着制服的危陽澤的臉。
對方解鎖車門,讓他上車。
然後,這個管控局的家夥就一邊抽煙,一邊盯着手機屏幕看。
他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什麽。
手機也一直在發出有新消息的提示音。
薄哲瀚不敢出聲,也不敢問,只是在後座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在葉寄書出現的時候,他心底一喜,本想叫住對方。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對方身邊靜靜站着的宴寐,就像迎面被潑了一盆冷水,心在瞬間就涼得透透的。
“我會好好待在車上的。”
薄哲瀚立刻保證。
生怕說晚點,對方就不耐煩地把自己丢出車裏。
他是絕對不想再下去的!
危陽澤透過車後鏡,墨鏡後的眼眸瞥了他一眼,然後把剩餘的煙頭丢進了煙灰缸裏。
然後,他推開了車門。
進入了雨夜裏。雨水從特殊織物的外套上滑落。
他朝着宿舍口走去。
路過電梯的時候,看了一眼。
它的頭頂亮着紅燈,顯示有【待維護】三個字。
等到了資料裏葉寄書所在的宿舍樓層,他看到了走廊盡頭,正用牆壁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後背,勉強站立着的林磷——對方的眼珠、口鼻、耳朵都溢出了鮮血。
這些污跡從他的下巴滑落,然後滴在了地板上。
這是極為慘烈的畫面。
但危陽澤卻無動于衷。
他甚至沒有過去扶一把,而是就這麽站在不遠處,看着他自己在掙紮。
員工受多重的傷都是有可能的,而且【感染源】殺人的方式千奇百怪,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
再加上他已經處理過許多任務,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來——
林磷并沒有受到任何軀體上的傷害。
即使是連最小的擦傷都不存在。
只是精神狀态受到了感染,腦子陷入了空白而已。
身體無法承受理智的崩塌,進而産生了排斥反應。
在這種時候,唯一能幫他的只有自己。
危陽澤的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念頭。
【祂竟然沒有動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挺不可思議的。】
因為——
他的視線轉向了牆壁的方向。
不遠處是一團黏糊糊的血肉,在高壓腔體內爆漿一般被碾碎成了泡沫狀。在窗戶和地板上蠕動着,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眼球被壓扁的白色痕跡。
窗戶開着,搖晃着。
有雨水和潮濕的風從半掩的縫隙轉進來。
而黑色的粘液殘留在窗戶邊緣、散發出硫磺的味道。
似乎有什麽東西,剛才從那個位置逃走了,但還是留下了身體的某一部分。
光從推理來看的話,無法還原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
“能聽見聲音嗎。”
危陽澤的視線重新轉了過來,落到了狼狽的、像是血人的林磷身上。
對方手指動彈了一下。
這是對聽到了的回應。
他從自己的制服外套裏拿出了手機。
點開錄音,然後放在了對方面前的地板上,。
“準備好了就複述剛才發生了什麽。”
文件會即刻上傳到總部。
所有人都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然後,這應該是他們該如何應對這件事的、最關鍵的契機點。
雖然林磷有被當成小白鼠的既視感,但是,從加入管控局開始,員工就應該為此做好了準備。
林磷自己也應該清楚
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該在看到那個促使他加入管控局的罪魁禍首的時候,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充當着什麽樣的角色。
林磷身體抽動了一下,終于從嘴裏冒出了第一個句子。
“……那個東西、是溫榆和——”
雖然沒有主語——
但指的是,還在蠕動的血塊。
每抽搐一下,就會發出垂暮老人一般的呻-吟,又仿佛只是喘息的風聲。
危陽澤無法判斷他是否還活着。
但如果是這種情況,或許死了比活着要好。
林磷瞳孔潰散。
但是,強撐着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說了出來。
只是到最後的時候,他說了一句。
“……我們、判斷錯了。宴寐。不是感染源。”
完全出乎預料的信息。
危陽澤瞬間定格在了原地。
“我聽到了……祂殺死溫榆和、警告另外一個感染源的時候說的那些話。祂根本不在乎我在現場,因為葉寄書對祂來說非常、非常重要——這是唯一能夠讓祂維持現狀的原因……”
話語已經涉及到了最關鍵的情報。
林磷運轉大腦而吐出的話,已經逐漸從原本的有條理、變得颠三倒四了起來。
他反複咀嚼着、述說着,夾雜着毛骨悚然地呻-吟,勉強向總部的觀察員傳遞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
葉寄書的存在,比他們想的還要重要。
先不說葉寄書維持世界正常的能力。
只要被他觸碰到,那些不正常的事物的感染值就會立刻消失,變成了正常人。
只要他堅信認為正常的事物,就一定會變為正常。
【現在,不知道他的堅定還剩下多少。】
即使不提這個,而是關注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也會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爬了上來。
因為【宴寐】本身并不存在。
最開始是為了什麽。
已經完全無法去猜測。
或許這只是祂心血來潮、或者是為了娛樂而創造出來的皮囊而已。
至于為什麽維持了下來。
最開始,總部不能搞清楚的真相,現在終于可以從其中窺探出來了。
【宴寐】……
只是祂為了留在葉寄書的身邊,在【正常】世界、制造出的【正常】人格假象罷了。
如果離開了葉寄書。
【宴寐】就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
也就是說——
葉寄書毋庸置疑、就是【宴寐】的全部。
如果祂不是之前猜測的感染源,而是某種未知的、碾壓一切的存在的話……【宴寐】的消失,就意味着整個正常世界最可怕、最無法預測的事即将發生。
即使是葉寄書消除感染的能力,也有無法阻止其感染擴散的風險。
然而,極為矛盾的是——
這樣巨大的風險,卻恰恰只有葉寄書本人才可以解決。
因為,【宴寐】愛着他。
……
葉寄書正坐在車上。
視線移到了車前,那裏的閃爍的時間顯示,現在是淩晨3點。
他從來沒有這麽晚出門過。
即使是這個點醒着,也應該在被窩裏打游戲。
要一直玩游戲玩到困,然後倒頭直接睡覺,這樣才是他正常的經歷。
【所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葉寄書沒有動彈。
但是從車內前置鏡的反光裏,他看到了車的副駕駛位置上宴寐的身影。
對方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
雖然臉上看不出有情緒波動,但是垂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卻在一點、一點地叩擊着,發出細微的響動,暴露出他內心、實際正在湧動着的,無比焦躁情緒。
【從剛才開始……】
【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在他說出“分手”那樣的話後,宴寐在瞬間凝固在了原地,臉上的笑容搖晃起來。
他定定地看了他幾秒。
突然,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繼續說道:“我其實沒有去采風,而是給寄書準備了禮物。”
禮物……
為什麽會給他準備禮物。
即使是葉寄書,也被這跳脫的話題打的措手不及。
“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宴寐道,“當然,寄書拒絕也沒有關系。我能夠理解。沒有關系。看你就好了。我只是一個提議,那就是我們一起去看。”
葉寄書注意到,整個黑暗的空房間內,都依舊浮動着類似于泡沫一樣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白色眼球,在宴寐話音落下的時候,黑色頂端都似乎沉了下來,湊近了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
【……】
真的沒有關系嗎?
但現在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夠拒絕的樣子。
葉寄書默默地看向宴寐。
如果真的可以拒絕,那個重新冒出來的觸手到底是怎麽回事。
尤其是在等待他回答的時候,那些觸手再次纏繞上了他的腳踝。不允許他有任何後退的動作,緊緊地封鎖了他任何可能逃跑的路線,時刻警惕着他的一舉一動。
宴寐繼續道:“我無所謂的。”
“……”
都玩過這麽多游戲了。
葉寄書已經有了經驗。
怎麽才能不觸發最糟糕的後果。
【現在只有一個答案。】
【——答應。】
所以就成了這樣。
葉寄書看向車外。
路燈熄了一半,但是依舊有微弱的點點星光,
兩人似乎回到了現實。
因為路上能夠看到正常的行人,雖然已經很晚,但大城市也不乏有人在這個時間點出門。
葉寄書盯着正常的人看了幾秒鐘。
世界很正常。
就和他記憶裏沒差別。
然而,透過車窗反光的玻璃,他可以看到車內的景象。
就在宴寐周圍。
那些眼球、黑霧以及其中蘊藏的觸手依舊還在。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車外。
這樣詭異的景象,和視網膜上正常的世界交錯,更加顯露出割裂的感覺。
宴寐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僞裝。
他的側臉帶着冷意、微微扭曲的怨恨、情緒很不穩定,方向盤被捏出“嘎吱”作響的聲音。
“都是你們的錯……”
葉寄書:“……”
……好可怕。
雖然能感覺到,這股恨意不是對着他的……
但是總覺得有誰被遷怒了,而且後果很慘烈。
耳邊驟然傳來了發動機引擎停止的響動。
葉寄書的視線轉向了前方。
在看清的瞬間,他睜大了眼睛,沒想到他竟然會被帶到這裏。
【游戲廳。】
這是他和宴寐第一次約會來的地方。
一個月前,這裏已經倒閉了。
但是,現在卻奇跡般地亮着營業中的綠燈,燈牌時而閃爍着。
只是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即使是有人路過,但也沒有人注意到裏面有任何的異樣。
然而,裏面分明傳出了游戲廳才有的喧鬧的聲音。
即使沒有進去,也能想象出來,裏面所有游戲設備正在運轉的樣子。
簡直……
就像是專門為兩個人營業一樣。
這是,宴寐給他準備的禮物嗎?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突然間,葉寄書聽到了從耳側傳來的細微響動。
意識到是什麽後,他吃了一驚,立刻轉過頭去。
下一刻,視線撞入了宴寐的身影。
不知何時,對方已經趴在方向盤上,用手臂遮住了全部表情,襯衫完全被揉皺了。
雖然看不到臉,但卻有一種直覺告訴葉寄書,對方心情已然墜入了最低谷。
“分手……絕對不要……”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說道,“如果從哪裏錯了,就從哪裏重新開始……明明精心準備了很久,我、絕對不想和寄書分手,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