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淩晨六點。
宿舍下鋪,仍有幽藍色的屏幕反光。
葉寄書盯着屏幕,由于過于專注,原本琥珀色的眼珠也變得黑沉下來。
幾分鐘後。
電腦的上方兩角,緩緩淌出鮮血。
随後,畫面逐漸浮現出了【結束】的字樣。
這是游戲已經通關了的标識。
……完成了。
葉寄書看了一眼直播界面。
過程也有成功錄屏。
而在直播的下方,顯示了此時的在線人數。
他的開播時間很陰間,也沒有通知任何人。
但即便是如此,現在也顯示有一萬多個人正在觀看。
葉寄書關閉全屏操作模式,移動鼠标,停在了游戲界面的右上角位置。
因為他的動作,彈幕立刻湧現出了大量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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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要關直播了嗎?】
【沒忍住熬夜看了一個晚上,主播操作太牛了吧我靠,游戲選了最難的模式結果居然一次都沒死、如果不是直播,我還以為在看精彩操作剪輯,真的沒有提前看攻略嗎??】
【哪來的攻略,這游戲零點才全網發布……】
【別意外,我是老粉了,yjs和他名字一樣有技術。】
葉寄書的主播名字,是随便輸入的自己名字的拼音首字母,其實并沒有別的想法。
但或許是因為諧音的緣故,所以會被大家用“有技術”來稱呼。
聽起來很狂。
像是超級現充。
因為他極度沉默的直播态度,所以偶爾還能看到有人在彈幕上猜測他的年齡、身份之類的。
不管怎麽樣,大部分都猜錯了。
迄今為止葉寄書還沒有在直播裏說過一句話,猜錯了也很正常。
【至少二十個小時的游戲,六個小時不到就通關了。我服了爹。】
【嗚嗚,還沒看夠,能不能多播一點?求求你了】
【這次能不能開口說話?】
【求你了我太好奇了哥、說一句話吧】
……
【今年會去七月的主播聚會嗎?我真的太想知道你長什麽樣子了……】
看過yjs直播的人都知道,一般游戲結束之後,他就會立刻關閉直播,不會留有任何閑聊的時間。所以,即使這些要求被提出,彈幕也都是開玩笑地用上“求求”的字眼。
這次也和往常一樣。
他毫不拖泥帶水,關閉游戲、中斷直播,結束了這一次的粉絲福利。
然而,這一次。
有什麽東西不一樣。
葉寄書摘掉耳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盯着因為下了雨而被打濕的陽臺窗簾下沿。
一般來說,他的腦子會自動過濾游戲劇情。
畢竟只是打發時間、排解壓力的娛樂工具而已,占用腦容量很沒必要。
但是……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游戲內容。
主人公A是某所知名學校的學生,一直以來都過着平平無奇的校園生活,即便經常聽到周圍的人說一些本校發生的靈異事件,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鬼?怎麽可能存在。】
這是他十九歲的人生裏,堅信不疑的一點。
身為民俗學文科生,人生經歷的最恐怖事件,就是在發現自己專業很難就業的那一瞬間。
然而,事情發生了巨變。
那是與交往許久的男友約會,卻在鬼屋裏遭遇了工作人員失誤、而将兩人關在密閉空間的意外。
已經午夜十二點了。
因為太累。
主角A沒有和男友交代,就疲憊地坐在了道具床上。
正在他要擡起頭和男友說話的時候,卻看到對方表情一僵,眼珠轉動一圈,嘴裏喃喃地叫着:“你在哪裏?我怎麽看不到你?A你是不是先離開我去其他房間了?請回答我。A你在哪裏?我看不到你……?”
那平靜中帶着點神經質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裏回蕩撞擊。
明明、明明他就在對方的面前。
對方沒有失明。
周圍的環境也沒有發生變化。
然而,正是因為和往常一致的平淡場景,才讓他的心底猛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身為民俗學的學生。
他知道,有一種民間說法。
【當深夜十二點的時候,如果鞋尖對着床、鬼物就可以順着鞋尖正對的方向找到人。與此同時,如果亂擺鞋子的方向、或者床頭沒有放鞋,鬼就無法看到正躺在床上的人類……】
葉寄書很容易就理解了。
這大概因為宴寐是民俗學專業。
無聊的時候,他也會留意對方正在看些什麽。
而那本書,剛好有極為顯眼的标注。
在這樣類似的文字下,用圓珠筆畫出了紅線。
因為用力過大,筆甚至将紙張都劃破。
讀到這裏,宴寐突然扭過頭盯着他。
撫摸頭發、觸摸他臉頰的手指變得冰冷刺骨。而停留在他耳後的親吻,更讓人脊椎傳來觸電的寒意。
葉寄書因此,而被迫留下了印象。
……
這大概是“被邀請、才能看到”的類似設定,和許多邪物只有被邀請,才能進屋的說法一致。
甚至,據說——
有些絕緣體質的人,如果拼命想要不被發現,那麽邪物、就絕對無法看到他的存在。
紅色字體浮現在游戲中央。
而昔日溫柔的男友,随着他神經質地重複“在哪裏”、“不要避開我”,臉上屬于人類的皮膚被剝離,露出了鑽出蟲子、血肉模糊的側臉。
【逃離鬼屋】
【遠離男友,不讓其發覺自己已經發現了異常】
“A你到底在哪裏?不要和我玩捉迷藏……”
游戲響起了內置語音,視角切換為了第一人。
從這裏開始,玩家就可以正式控制主角的行動了。
但比起操作——
【游戲設定……真糟糕。】
長期熬夜、加上長時間注視一處,葉寄書的眼珠有點痛,但仍目不轉睛地看向窗簾的位置。
【糟糕、太糟糕了。】
【溫柔貼心、且受歡迎的男友其實是鬼?只是為了掩蓋真相,所以才會答應和主角A在一起。因為對方是個平平無奇的人,與之交往不需要擔心被人發現異常,這之類的。】
【糟糕。】
葉寄書面無表情地想。
突然,從身旁的床簾裏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沒回頭。
因為宿舍就兩個人。
“那個。今天……還、還要去約會嗎?”
舍友緊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語調不知道為何,暗含着莫名的期待和恐慌,像從沒有對視過的雙眸那樣閃爍不定。
強烈的目光緊緊集中在他的身上,似乎沒有任何移開的打算。
好像,對方一直對自己要去和宴寐約會這件事關注過頭了。
葉寄書準備回頭的動作一頓。
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麽知道他今天和宴寐的計劃安排的,但是——
“嗯。”他點頭。
“……在、在玩了那個游戲之後?還要去?”
“嗯。”
确實是通宵游戲了。
正常人肯定會選擇倒頭狂睡,而不是出門玩一整天。
但葉寄書在玩的那些游戲,經常歹毒地在淩晨更新賽季。
再或者,在打游戲的途中他會忽然想起,第二天專業課的作業還沒有做,所以必須要通宵彌補之類的。
區區一天。
不睡覺也行。
葉寄書早就習慣了。
只要不是長時間待在一個安靜、舒适的地方,又或者無聊,他就不會突然湧起睡意,因此熬夜也沒關系。更何況,這一次是和宴寐出去,第二次約會,他怎麽也不會放松到那種程度的。
“…………噢。”
舍友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很失望,但很快、又有點抱着僥幸的心态地匆匆追問。
“真的、那個,不再——考慮一下嗎?”
“不要。”
這次說話沒有周轉餘地。
聲音落下,宿舍不由陷入了死寂之中。
片刻後,從葉寄書的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對方似乎鑽入了床鋪被窩裏,發出了摩挲的絕望聲音。
“嗚……該怎麽辦,又不敢、直接說——”
“……”
嗯。
果然是躲在被子裏哭了。
不好意思了。
雖然在心底道歉,但葉寄書卻沒有轉過頭。
他的眼睛下瞥,盯着浸濕的陽臺窗簾邊緣,感受着指腹間因此而變得厚重的布料。
【感覺他不适合宴寐。】
【對于宴寐這樣人群簇擁中心的人來說,老是待在宿舍的孤僻家夥一定會被讨厭,就像他會堅持拉着不情願的自己去各種地方一樣。如果是舍友,大概會拒絕出行,那個時候宴寐一定會很生氣。】
【既然前男友是自己這類。那麽現男友……就應該是更适合宴寐的人才對。】
将雜念從腦子裏清除。
然後,就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今天……
真的要去約會了。
葉寄書掀起窗簾,透過一角看向宿舍樓外。淩晨六點,許多建築都沒有亮起,在霧蒙蒙的晨曦裏沉沉屹立,但從天空缺乏雲層來看,當升起太陽的時候,這天一定會是炎炎夏日。
今年夏季真的很反常。
天穹總是烏雲密布、就連天氣預報也經常在說降雨。
但即便是這樣,溫度也沒有降下來,讓人的心底也不由變得沉重濕熱起來。
即使難得遇到了放晴的天氣,溫度也毒辣無比,讓暴露在日曬下的人也有一種恍若被驟雨敲打皮膚的錯覺。如果穿着白T恤出去,後背一定會被流下的汗水浸透。
葉寄書低頭,拿出手機,确認了一下今天的溫度。
最高溫度38°。
大概,穿短袖就可以了。
再然後,必須要換上舒适的運動鞋,因為一定會走很多路。
和葉寄書完全不同。
宴寐不是那種去了旅游景點就找地方坐下來的人,一定會拉着他到處逛逛看看。
總感覺、好累啊。
還沒有出門,就已經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會死掉……
只是為了宴寐。
如果是其他人,絕對不要出去,寧願在宿舍躺一整天打手機游戲都好。
葉寄書收起手機。
但就在他準備放下窗簾的時候,餘光忽然看到了一道樓下的身影,動作不由停頓住了。
……是宴寐。
對方果然早就到了。
他換上了一身遠看也十分好看的衣服,即使沒有看清楚臉,也讓人情不自禁地注視。宴寐一直都是人群的焦點、視線的中心,即使冷着臉看手機,也和身邊早起上課的學生形成了極端的對比。
葉寄書輕輕打開陽臺的門,走了出去。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觀察過對方。
因為宴寐對視線總是很敏感。
只要他看向對方,哪怕是偷看,他總是會很快就對此回以視線,過來黏糊糊地抱住他。
即使不是如此,和那雙眼睛長久地對視,似乎也需要一些無法理解的東西才可以。
因此,葉寄書總是在他将視線轉動的時候,立刻若無其事地移開。
然後就沒有機會再看了。
【如果可以。】
【希望宴寐這個時候不要發現我。】
想再看久一點。
葉寄書的腦海裏閃過了前所未有、強烈的想法。
不要發現我。
然而,他的願望似乎并沒有實現的機會。
和往常一樣,宴寐再一次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從手機上擡起頭,看向了他的方向。
樹蔭婆娑。
晨風拂過,沙沙樹葉聲中,兩人好像對視了。
這只是四樓而已。
所以,一定是看到了他。
想到這一點。
葉寄書心髒猛地跳動起來。
然而,下一刻。
宴寐卻沒有對他露出以往的微笑,而是一臉冷漠、像是對待別的人,很快就低下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機上,手指在上面敲擊着什麽。
葉寄書:“……”
是、還在生氣嗎?
他有些困惑。
想了想。
他也低下頭,又看了看手機,确認了現在的時間。
六點二十。
還沒有遲到。
那就沒有新的理由……
正在這個時候,葉寄書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在界面上方浮現出了新的消息。
【寄書起床了嗎?不要遲到哦。】
【我給你帶了早餐,你想在宿舍吃,還是等下在車上吃?我開了車。】
葉寄書在原地怔住。
宛如一盆冷水潑下。
手指、心髒和身體都不由發冷。
是宴寐的消息。
奇怪。
他好像、并沒有……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