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人
第1章 小人
壹小人晴空朗朗,炙熱的陽光,讓硯城裏的人與非人們都換上薄透衣衫。
豔陽下連綿十三峰的雪山巍峨壯麗,看來格外耀眼,最高峰形如展開的扇面,山腰處雲霧缭繞。白雪覆蓋的山脈,本體是最堅硬的黑色岩石,大山襯着雪色更顯黑白分明。
雪山的頂峰,原本終年積雪不化,卻在去年冬季因為一場惡鬥,震落頂峰的皚皚白雪,裸露的山巅如利刃刺向蒼穹,前所未有的異象讓硯城中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所幸,木府的主人迎來新的龍神,将邪穢打出硯城,霜雪結成的封印再度籠罩雪山,加上又有鹦鹉獻羽歸降,歷經一番惡戰,才讓硯城躲過一劫。
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
歷代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輕,也都沒有名字,男的稱為公子,女的稱為姑娘。硯城內外不論是人與非人的事情,只要來求木府的主人,沒有不能解決的。
現任的木府主人,是個看似十六歲,卻又不是十六歲的女子。
這天,木府內熱鬧得很,一株株葉綠莖長的百合含苞待放,欣喜又誠惶誠恐的垂着花蕾,因為太過榮幸而瑟瑟輕抖,洩漏出縷縷清香,聞來沁人心脾。
一切都安排妥當後,穿着青衣、黑發堆髻的年輕少婦款款走向大廳,行走時姿态如風擺楊柳,優雅好看。
「姑娘,」
她恭敬的喚着,輕盈的福了福身。
「都準備好了,請您移步到花園裏。」
坐在精致圈椅裏,穿着素雅綢衣,猶有些許稚氣的少女,慵懶擱下手裏的繡框與銀針,恣意伸了個舒暢的懶腰,才輕輕應了一聲,聲音清脆悅耳,比銀鈴響動更好聽。
「好。」
她探出白嫩裸足,足尖尚未點地,無數繡線争忙垂落交織,上前包覆承托,化做一雙繡鞋,舍不得她的雙足沾上半點灰塵。
Advertisement
輕巧的腳步走出大廳,鞋面上含苞茶花的刺繡被陽光一曬,就一朵又一朵綻放,嬌豔深紅的花瓣源源不絕落下,鋪灑在她走過的石磚,眷戀小巧的足跡。
庭院裏已經布置妥當,偌大的亭蓋下,擺放一張竹藤圈椅,坐起來透氣舒适,能遮蔽太炙熱的陽光,又能欣賞滿園景致。
她斂衣坐下,環顧四周的景致,欣喜的微微一笑,寬大衣袖下的細嫩指尖探出,在花苞上輕輕一點。
瞬間,百合們幸福至極的綻放,獻出最美的姿态,菲薄的花瓣嬌嫩細致,朵朵都透着光暈,不論是麝香、編笠、宮燈、水仙、珠芽、細葉卷丹、豔紅鹿子與老鹳,各品種的百合,用盡全力的盛開再盛開,花香更芬芳馥郁。
過季的茶花,這才戀戀不舍的褪去,讓出鞋面上的位置,由絲線交織出秀麗的百合花樣。
硯城內外花木極多,都想讨姑娘歡心,但百合寓意百年好合,自從姑娘與雷大馬鍋頭情投意合之後,每年都能享有一日特權,進到木府裏來獻上鮮妍花姿,以及肥碩甜美、色如象牙的鱗莖。
青衣女子捧來裝盛在水晶杯中,與柔膩銀耳共煮,冰得沁涼的百合銀耳羹奉上,是夏季裏上佳的消暑甜湯。
姑娘接過水晶杯,用桌案上的調羹輕舀,甜湯裏嫣紅的枸杞無聲翻動。整碗甜湯不論是色、香、味樣樣俱全,就連調羹也事先冰鎮過,設想得極致周全。
但是,調羹在甜湯中繞啊繞,卻始終沒有被舀放入口。
百合們眼巴巴的望着,全都等得焦急,卻又不敢鼓譟,緊張得蕊心的花粉紛紛飄落。
「姑娘,請問,是我哪兒做得不妥嗎?」
少婦忍不住戰戰兢兢說道,神态憂慮起來,生有軟軟絨毛,修長軟潤、柔和飽滿,肌膚白得透着些許淡青色的雙手,緊張的交握着,連衣裳都褪去顏色變得蒼白。
「請您直說,我即刻就改進。」
「妳做得很好,跟左手香在時做的沒有不同,只是……」
少女般粉潤的唇,吐出的聲音甜脆,語音裏滿是情意,難得略有一絲羞澀。
「這甜湯以往我總是跟雷剛一起喝,這會兒他不在,我才想先擱着,等他回來再一起吃。」
「是。」
少婦松了一口氣,衣衫才逐漸恢複青綠。
姑娘擱下調羹,雙眸清澄如水,神情猶有一分稚氣。
「左手香離開後,這些入藥添馔的事,連信妖都忙不過來,差點還把藥樓燒了,幸虧有妳回來幫忙,不然今天我就沒有甜湯可以吃了。」
左手香入魔叛離的事,被她簡簡單單帶過,甚至提得有些漫不經心。
「能夠回來服侍您,是我無上的光榮。」
少婦誠心誠意的說道。
少婦名為青兒,是丈夫柳源取的名。
她原本是木府裏的柳樹化身,曾因為得罪左手香,險些被煉藥的火燒成灰燼,是姑娘出手相救,才能跟以樹醫為職的丈夫結成連理。所以,當信妖登門求助,夫妻二話不說就答應。
「柳源呢?不是讓他也跟妳一塊兒進木府嗎?」
姑娘問道,長長的眼睫眨啊眨,眼裏浮現好奇。
「我跟信妖交代過,你們夫妻恩愛情深,千萬不能夠拆散分離。」
她太明了了。
情意深深時,相互依偎的甜美幸福。
以及,被拆散時的痛楚、分離時心蝕般的寂寞。
「信妖很盡責,做得很周全。」
青兒連忙說道,因為提起丈夫,雙頰上浮起淡淡嫣紅。「相公是有事耽擱了,才沒能同日過來,吩咐我要跟姑娘致歉,處理完事情後,會盡快趕來。」
「是城裏哪兒有樹需要他去醫治嗎?」
姑娘問道,白嫩的指尖沿着水晶碗邊緣輕繞,透明水晶飄出冷霧,即使沒有沃冰,也維持剛取出冰窖時的溫度。
「倒也不是,跟醫樹無關。」
青兒搖了搖頭。
清澄的黑眸望了望回廊,靜靜看了一會兒,連百合們也紛紛轉頭,陪着她等待,卻始終看不見心愛男人的身影。
雷剛尚未回來。
整個冬季跟整個春季裏,他都留在木府裏陪伴她,将她護衛在胸口,陪着她養傷,溫柔而嚴格的督促她喝藥,在她沉睡休憩時,提供強壯的懷抱,首次推卻商家的請托,舉薦了別人率領馬隊。
但是,即便不率領馬隊出城,魔化的公子與左手香不知所蹤,終究是揮之不去的隐患,城裏的人與非人們提心吊膽,有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敢麻煩她,就用各種方式傳來請托,求他前去協助。
他的熱心腸,時常依偎在他胸懷中的她最是清楚。
當初他勤于奔走,是舍不得她太忙碌,人與非人們眼下依循舊例,卻不知今非昔比,衆人的體貼,卻是好心辦壞事,瓜分了她與他相處的時間。
往昔,他住在木府外,兩人相處時間短。
如今,他住在木府裏,兩人相處時間長。
習慣一旦養成,要改就難。因為太過習慣他的陪伴,感受不到他的體溫、他的胸懷,就覺得悵然若失……
粉潤的唇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麽空等着多無趣,妳不如就把耽擱柳源的事說給我聽。」
姑娘收回視線,随意的脫了繡鞋,曲起綢衣下的雙腳,小臉擱在膝上,微微的往左偏着,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背後,顯得更為稚氣。
「是。」
青兒不敢有所保留,開始一句句的說起,夏季時一樁惹得硯城裏人與非人們都難以安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