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民醫院最近的工作氛圍可不算好。
不單單是下面的氛圍，高層的氛圍更讓人感到不尋常。
“最近沈院長好像心情很差，總是發脾氣，你聽說了嗎？好像今天又和李副院長吵了一架。”
有人在竊竊私語，姜顏正在給病人換藥，可以聽見一些。
“聽說了，好像鬧得很厲害，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李副院長平時看着挺和藹的一個人啊，居然也會和院長吵架？”
“不光是沈院長，沈醫生最近也有點不對勁。”一開始說話的人小心翼翼道，“上次我去他那裏的時候，看到有病人在罵他。”
“罵沈醫生？”後面那人似乎很吃驚，“沈醫生多好的大夫啊，為什麽要罵他？”
“好像是他不專心給病人看病，老走神，人家覺得被冒犯了。”
“哎……現在這醫患關系太難處了，以後不會武術都不敢學醫了。”
他們開始開起玩笑，話題似乎也轉到了別的地方，姜顏的藥也換完了，她提着挂完的藥瓶走出病房，心裏想的是——沈西沉最近的确很奇怪。
回護士站的時候，會經過沈西沉的辦公室，這陣子事多，她很少去關注這些，但今天聽說了那些事，多少還是會擔心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所以她留了個心眼，放緩腳步朝裏面看了看。
這一看，就看見病人正在和沈西沉争論什麽，沈西沉坐在那，面無表情地聽着，一言不發。
他越是這樣，病人越是生氣，要知道作為國內最好的血液病醫生，沈西沉的號特別難挂，病人好不容易挂到了他的號，他卻始終這種心不在焉的态度，人家會不高興也是有原因的。
姜顏在關鍵時刻走進了辦公室，拉住了氣憤至極的病人的手，溫聲道：“女士，您別着急，您放松心情，沈醫生他并沒有看不起您的意思。”
病人是位中年女士，本來生了病就已經夠倒黴了，在醫院還要遭遇醫生的冷待，這會兒情緒幾乎要崩潰了，姜顏的溫聲軟語也沒收到太好的效果。
“沒有看不起我的意思？”病人憤怒地指責道，“那他坐在那裏一句話不說是什麽意思？是覺得我沒錢看病所以就不管了嗎？現在的醫生都這樣了嗎？到底還有沒有救死扶傷的人？！這個社會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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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都上升到社會上了，姜顏自然不能任由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她趕緊把辦公室的門關上，讓看熱鬧的人無熱鬧可看，随後望向依舊保持沉默的沈西沉，嘆了口氣對病人說：“沈醫生最近遇到一些事，所以有些魂不守舍，還希望您能理解一下，他是很好的醫生，絕對不會因為您有沒有錢而決定是否給您好好治療的。”
姜顏的話病人聽在耳中，沈西沉同樣也在聽。
他放在腿上的手緩緩握成了拳，現在的姜顏什麽都不知道，還把他當做一個好朋友對待、替他着想，她越是這樣，他越是愧疚，越是心神不寧，他甚至都不敢直視她，只能垂着目光盯着桌面，仿佛這樣就能夠不那麽痛苦。
“沈醫生？”
姜顏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就在耳邊，她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邊，彎腰在他耳邊低聲道，“不管出了什麽事，你都不要帶到工作上，如果實在堅持不了，就請假休息一段時間，你這樣的狀态不但是對病人不負責，也是對你自己專業的亵渎，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對嗎？”
這話讓沈西沉倏地擡起了頭。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滿臉淚痕的病人，須臾，他薄唇開合，勉強道：“抱歉，我不該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上，冒犯了您，實非本意。”
好醫生願意主動道歉，病人自然也不會過多糾纏，女人坐下再次開始敘述自己的病情，姜顏始終就站在沈西沉身邊，直到病人離開，他的助理醫師回到辦公室裏，她才準備離開。
“那我就先走了，我那邊還有事。”姜顏朝助理醫師打了個招呼，看向沈西沉道，“呆會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我們也好久沒聊了，說說你最近遇到了什麽事？”
一起吃個飯？
這在過去是沈西沉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今天的他卻沒有這個立場了。
“……我還有事，下次吧。”他僵硬地說了一句，便走進了辦公室的套間，不再和她說什麽。
姜顏第一次在他這裏吃閉門羹，如果還感覺不到事情的奇怪，那就是傻子了。
從沈西沉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姜顏就撞上了陳曼，是真的那種撞上，兩人額頭碰額頭，都很吃痛。
“你……”
姜顏想說什麽，可話到了嘴邊又想起護士長的囑咐，頓時歇了那份心思，準備惹不起躲得起。
然而，陳曼可沒打算放過她。
“從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你怕是在沈醫生這裏吃癟了吧？”
姜顏意外地望向她：“你什麽時候判斷這麽敏銳了？”略頓，又怕她誤會，解釋道，“你別多想，就是字面意思，第一次覺得你很聰明。”
陳曼表情古怪道：“誰需要你覺得我聰不聰明？”她陰沉道，“怎麽樣，吃癟的感覺好受嗎？才一次而已，你別着急，你以後會更多體會到這種感覺的，這種——我以前每天都要體會到的感覺。”
她一字一頓地說完最後一句話，直接越過姜顏離開，姜顏看着她的背影，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為什麽就不能和平相處呢？”
她終于還是走出了第一步，在陳曼的背影消失之前這樣說了一句。
陳曼腳步頓住，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一樣回過頭說：“和平相處？我和你？你在說什麽夢話？”
姜顏直接走過去，站定在她面前說：“就是我和你，不是夢話，是實話，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麽深仇大恨，要說真有什麽過節，也是因為沈醫生，現在我和沈醫生已經這樣了，我也有了很相愛的男朋友，我不明白我們之間還有什麽矛盾可以導致你這樣恨我？”
陳曼愣了愣，像是沒料到姜顏會說這樣的話，她良久才道：“矛盾已經造成，不是矛盾的原因消失了就可以完全解除矛盾了的，你到底懂不懂？”
姜顏幹脆地搖頭：“不懂，我就是覺得我們沒必要這樣，一起工作的同事，低頭不見擡頭見，每天這樣好像拍電視劇一樣的，你不累嗎？”
不得不說，姜顏真是陳曼的克星，陳曼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你想得太簡單了！累？我永遠不會覺得累的，你對我的傷害已經造成了，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當初被人笑話、被停職待崗的人不是你，你怎麽知道我是怎麽度過那段日子的？”
姜顏面無表情道：“那也不能怪我，如果你不來害我，會出那種事？”
陳曼指着她說不出話來，最後直接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扭頭走了。
看着她再次離去的背影，姜顏有點頭疼地想，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晚上回家的時候，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姜顏一直皺着眉頭心不在焉的，在她第十幾次嘆氣的時候，葉铮涼終于坐不住了。
“請問今天發生了什麽事，讓你回來之後一直嘆氣？”
他的聲音就在耳邊，這可把一直在發呆想事情的姜顏吓了一跳，她轉過頭看向身邊，兩人幾乎鼻尖貼鼻尖，他特地彎了些腰靠近她，她眼睛睜得大大地說：“我嘆氣了？還一直嘆氣？”
葉铮涼微微挑眉，朝後撤了一點身子，這讓姜顏得以喘息，輕松了不少。
但緊接着，他就将手機拿了起來，播放出他剛才趁她走神思考時錄下來的聲音。
不斷的嘆氣聲從錄音裏傳來，姜顏着急着想要搶過來他的手機，但兩人身高有差距，葉铮涼一站起來，把手舉高，她就不管用什麽辦法，都夠不到手機了。
“快停下！”有點臉紅，姜顏着急道，“別放了，聽着很尴尬。”
葉铮涼擡手按住了她的頭，讓她不要亂動，姜顏被動地承受着，還好他另外一只手把錄音關了，聽別人錄下來的自己的聲音真的很奇怪。
“跟我說說吧。”
他從按着她腦袋的手勢換成輕撫她的頭，這摸頭殺可讓姜顏郁結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發生了什麽事，讓你這麽煩惱。”
葉铮涼将自己緊急的事情放到一邊，只因為她看上去很煩惱，姜顏望了一眼他的電腦，抿唇道：“你不用忙你的事嗎？據我所知，比賽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葉铮涼順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電腦，随口道：“該留的證據我都已經留下了，等我搞定一切，就去報警。”
這兩個字讓姜顏眨了一下眼，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路邊乞求自己的秦夫人。
看姜顏遲疑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葉铮涼轉開視線望着別處，那裏擺着用黑色幕布蓋起來的本來已經基本完工，可以進入調試期的機器人。
“你覺得不該報警嗎。”
這句話他沒用疑問的語氣，只是那麽說了一下，很難判斷他的真實想法是什麽。
姜顏沉默了一會才說：“你當然應該報警，也應該在他把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報警，免得打草驚蛇，讓秦冕有所防備，但……”
“但秦夫人的存在讓你猶豫了。”葉铮涼補完了她最後沒說出口的話，姜顏眼神複雜地望向他，兩人四目相對片刻，葉铮涼轉開視線，擡手按了按眼窩，低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不知何意道，“這件事牽扯到的人不止眼前的這些，我不清楚如果我把所有事情告訴你，你是不是會反對我将他們繩之以法。”
姜顏怔住道：“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葉铮涼笑了一下說：“你覺得你知道一切嗎？”
“是啊，從頭到尾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只除了……”她停頓了一下說，“只除了秦冕用來陷害我的手段罷了，但只要你相信我，他用過什麽手段，我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了，你知道就行了，不是嗎？”
葉铮涼注視着她的眼眸，良久才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如果他使用的手段牽扯到你青梅竹馬的人呢？”
姜顏聞言怔住了：“什麽？”她不解地問了一句。
葉铮涼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他像是預料到了她會有什麽反應，但還是決定提醒一下她，她身邊的人，除了他之外，沒有幾個是真正可靠的。
“你覺得沈西沉這個人怎麽樣？”
他選擇用一種稍微溫和一點的方式切入話題，沒有直接把一切告訴她，可姜顏的腦袋瓜多聰明啊，稍微一想就知道他這話的用意了。
“你是說，是西沉把資料交給秦冕的？”姜顏艱難地将自己從葉铮涼話裏了解到的意思串聯起來，很快就搖頭否決道，“不可能，先不說他不是那種人，單說在葉家這麽陌生還滿是監控的環境裏，他怎麽可能做到這種事？”
葉铮涼不疾不徐，耐着性子給她解釋道：“秦冕和我是同學，他的成績雖然不如我，但也有不比我差多少的方面。我費了點功夫才查到了他修改家裏監控錄像的記錄，那個時間，剛好是沈西沉來給我複查的時候。”
姜顏早上上班的時候，是覺得沈西沉有點不對勁。
可她絕對沒想到會是因為這個。
她以為他是因為家裏的事情，畢竟她還聽到別人提及沈院長，沈院長最近狀态有問題，應該是家裏出了事，那沈西沉肯定會受影響。
她從未想過，沈西沉會和秦冕有關系，他們還勾結在一起，做了那樣的事情。
“不可能。”
姜顏還是無法相信，她皺着眉說：“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是什麽人我最清楚，他不可能做這種事，你一定是搞錯了，你再好好查一下，說不定這是秦冕另一個圈套呢？”
葉铮涼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他就那麽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對另外一個男人百般信任，幾乎冷靜到有些變态道：“不然你覺得，誰會有這個條件，在我這裏拿到了數據之後，再用你的私人郵箱發送給秦冕指定的匿名郵箱？”
姜顏不可思議地望向葉铮涼，葉铮涼直接站起身走到蓋着幕布的機器人旁邊，瞥了她一眼說：“你知道我在查到你的郵箱發出過什麽東西之後是什麽心情嗎？大約和你現在對沈西沉的心情差不多吧。”他一點點扯掉了蓋着機器人的幕布，嘴角微勾，卻不是在笑，“你瞧，這東西都被我毀了。”
姜顏瞪大眼睛看着幕布被扯下來之後渾身裂痕的機器人，它和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她像是看到了支離破碎的自己，她幾乎不用思考，就知道那天葉铮涼經歷過多麽劇烈的思想掙紮。
“我可以理解你不能相信沈西沉背叛了你們的感情，但姜顏。”他再次望向姜顏，眼底有着她形容不出來的情緒，“對你來說，我有理有據的話，不如你對他的那份信任嗎？你知不知道，于我而言，你哪怕什麽都不說，我都願意相信你，可在你看來，我現在做了這麽多，斷定了一切之後才拿出來的說法，只能得到你的一句‘不可能’、‘搞錯了’嗎？”
姜顏登時，便無言以對了。
她眼前破碎的機器人，那葉铮涼付出了數年的研究完成的傑作，它身上的每一道縫隙，都好像刀子一樣刻在她身上，她幾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試圖解釋，但言語蒼白無力。
“要相信我還是相信他，你自己做選擇吧。我累了，先休息了。”
他最後說了這麽一句話，便越過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工作室，姜顏被獨自留在偌大的屋子裏，眼前是毀了的機器人，心像被人揪住猛打了一頓，幾乎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