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溫柔

第96章 登門

登門

邱遇抛下紛擾的班級群，和門衛刷臉進小區。

營造節日氣氛，小區裏做了些裝飾，綠植上都挂着紅燈籠。

司機不住感嘆：“嚯，住這地方出門不得配司機嗎，還用打車啊？”

邱遇道：“這不是我自己沒車嗎，過年司機放假了。唉，您往左拐，對，不去帶花園那邊。”

熟悉的房子出現在眼前，馮岚剛松懈不久的神經又緊繃起來。

邱遇握了一下馮岚的手，小聲道：“我家就沒司機。”

馮岚笑了笑。

兩人下了車，從後備箱拿東西的時候，馮岚不禁開始推算自己在家境上和邱遇的差距。

肯定是相當大的，反正他無論如何買不起這樣的別墅。

之前陪邱遇回家的時候他哪裏注意了這些，現在卻忍不住地想。

讓他來過年可能不是接納，而是想他知難而退。

邱遇他爸不會一會兒叫他去書房談話然後給他甩支票吧？

不會不會……

那邱遇他爺爺呢？他爺爺會甩支票嗎？

邱遇用胳膊肘撞了馮岚一下。

“怎麽了？”他問，“你摸那個果籃幹什麽呢？”

還能幹什麽，這個小破果籃在小別墅面前未免太粗糙了。

馮岚道：“有點緊張。”

他把果籃拎出後備箱，看着邱遇把後備箱扣上。

“上次來沒注意，你家挺大的。”

“我爸畢竟是個小老板嗎。”邱遇說，“但能住這還是因為他和開發商是朋友，蓋的時候就說給他留個房子。再說陽城的房價本來就便宜。”

“嗯……”

邱遇一把勾住馮岚肩膀，把他往自己這邊按了按。

“不會是想臨陣脫逃吧，馮同學？”

邱遇陰測測地吓唬馮岚：“我家的條件你也看到了，按照一般劇情，我這種二世祖最會胡天胡地強制愛，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關起來，讓你哪兒都去不了。”

馮岚拍開邱遇的手：“又是從誰的文裏看來的？咱倆粉絲不像會寫這種類型的。”

“你就說讓不讓我關！”

“不讓。”馮岚一本正經，“我還得高考。”

邱遇虛掐住馮岚的脖子，兇道：“高考重要還是我重要？在你心裏是不是只有高考！”

“還有一模二模三模，每個考試都很重要。”

“馮小岚，你不要敬酒不吃——”

一聲重咳從兩人側前方傳來。

邱遇和馮岚一塊看過去，就見邱林風面色陰沉，瞪着他們。

主要是瞪着邱遇。

“你拉着人馮岚在門口胡鬧什麽呢？”邱林風說，“還不趕緊滾進來！”

雖然語氣差，但畢竟是向着馮岚，邱遇沒挑理，領着馮岚到門口，象征性地敲了兩下。

馮岚把買的東西從行李箱拉杆上拿下來，自己拎着。

邱林風很快開了門，見到邱遇就冷哼，看向馮岚就給笑臉。

“來了？”

“叔叔好。”馮岚有點拘謹，把買的東西往前遞，“我随便買了點……”

邱林風道：“來就來了，還帶什麽東西？”

但一點沒客氣地接了。

“快進來。”

邱遇跟着往裏走：“我爺我奶呢？”

“二樓看電視呢。”

邱林風幫着拿了拖鞋。

“馮岚啊，你穿這雙。”

馮岚低頭看了眼，和邱遇的同款不同色。

邱遇也注意到了，誇他爹道：“很好，接受度很高。”

邱林風“哼”了聲。

“家鑰匙被你丢哪兒去了？”

“在身上啊。”

“那你敲什麽門？”

“你看都看見了，給我倆開個門怎麽了？”

“小兔崽子……”

“哎，我勸你謹言慎行。”邱遇說，“你今天說我兔崽子可不光是咱倆的事了，我爺奶都在樓上，我去把人喊下來評評理，說清楚咱家到底誰是兔子！”

馮岚換好拖鞋，特安靜地站旁邊聽邱遇和邱林風聊天。

從一開始劍拔弩張，邱林風動不動就用父親的身份壓人，到現在沒大沒小地胡鬧玩笑，邱林風雖然吹胡子瞪眼，但看得出并沒有真的不高興。

馮岚為邱遇高興，也有點羨慕。

畢竟江灣不可能扒開墳墓給他做個炖排骨了。

邱林風現在說不過邱遇，對了幾句就轉臉招呼馮岚。

“外套脫了吧，屋裏暖和。”

馮岚回過神，聽話地脫了外套。

邱林風領着他往屋裏走，邱遇在後面晃晃悠悠地跟着。

“家裏是有阿姨的，但不住家，之前弄回來給邱遇做飯的，結果這小子跑了……”

“別就賴我。”邱遇說，“阿姨只管做飯嗎？衣服不洗，衛生不打掃？還專門給我做飯的了。”

“怎麽不是為了你？特意找了個做飯最合你口味的，你就說是不是！”

“是那人家也管洗衣服打掃啊，洗的是咱倆衣服吧？怎麽也不是給我一個人請的。”

邱林風深吸氣，繼續跟馮岚道：“住到開學吧？”

三個人在沙發坐了。

“我應該過完年就走，但具體還不清楚。”馮岚說，“寒假還要打工，要看那邊通知的工作時間。”

“什麽叫你過完年就走，咱倆過完年走。”邱遇摸了下茶壺，熱的，拿起來先給馮岚倒了一杯，再給邱林風倒。

邱林風瞅了邱遇一眼，眼睛裏滾動字幕一樣過去一行“有了對象不要爹”。

邱遇嘚瑟地回看邱林風，用眼神回敬一句“不用誇我，呵護對象是我應該做的”。

那邱林風還能說什麽，呵護對象這個基因是他改了改給邱遇的。

“過完年就走那能待幾天。”邱林風和邱遇說，“你爺奶一年就來一趟，聽我的待到開學，我找人接送你倆。”

“找誰，劉叔，他不過年嗎？”

“這點事還用你劉叔？我去公司群裏喊一聲，找兩個本地的住得近的員工，用我車，給夠獎金，再算加班費。你倆都幾點上班？”

“你這合《勞動法》嗎？”邱遇說，“行了真不用，我倆作業可多了，得早起貪黑地寫，還要打工。馮岚一天兩份工，從租房那邊走近一點。”

“高三還要打工可不是一般的辛苦。”邱林風說完，看看邱遇，“你打幾份工？”

邱遇道：“一份啊。”

“怎麽你打一份讓馮岚打兩份？”

馮岚道：“他一份工頂我兩份。”

邱林風震驚地看着兒子：“你有好工作自己幹不帶着馮岚？”

邱遇無語地給了他爹一個白眼。

馮岚解釋：“是一起幹的，他幹全天我幹半天。”

“哦，這樣，那還行。”邱林風喝了口茶，“房間我讓阿姨收拾過了，你和邱遇住一間沒問題吧？”

馮岚覺得是有點問題的。

第一次正式登門就睡一塊應該不是那麽回事。

他正想推拒，就聽邱林風緩緩道：“我問邱遇，他說你倆現在就是一塊睡的。”

馮岚耳朵都要燒起來：“沒……偶爾。有時候學太累了……”

他用膝蓋碰了下邱遇，意思是你怎麽什麽都說。又碰一下，這次的意思是你說句話。

邱遇不能精準理解，但能感受到馮岚的緊張和僵硬，當即英勇無畏地站了起來。

“行了，你留點話過年唠，我先帶馮岚去給我媽上柱香，然後把東西收拾下。”

馮岚立刻跟着站了起來。

“行，去吧。”邱林風跟着站，“馮岚啊，有個事我得和你說。”

語氣有點嚴肅，馮岚忙道：“您說。”

邱林風語重心長：“你和邱遇這個……戀愛關系，我是接受了，他雅姨也接受了，但是他爺爺奶奶，老人家，未必能接受。”

馮岚道：“叔叔放心，我明白的。”

邱遇道：“說這個幹什麽，馮岚都知道，人主動和我說收斂點呢。”

“你是得收斂點！在門口就跟人胡鬧！”邱林風訓了邱遇一句，又清清嗓子跟馮岚溫和，“叔不是要說這個，就是到時候，老人家嗎，唠家常說什麽結婚生孩子的話，你擔待一點。”

馮岚以前也去同學家玩過，叔叔阿姨會親切地招呼他看電視吃水果。

但來邱遇家肯定沒這麽簡單。

來之前，馮岚也在網上查了很多東西，除了過年送什麽禮物比較好，還查了第一次去對象家裏該怎麽應對。

先搜出來的答案都是男女的，什麽男方家長讓洗碗擦地幹家務考驗服從性我摔門就走，笑眯眯地做完出門就分手，女方家長與我推杯換盞幸好我先吃了解酒藥，三句話讓老丈人信任你是個可靠之人……

馮岚沒看出任何可以參考的地方。

甚至有些故事還是編的，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非常絕望。

但再絕望他今天也忐忑地來了，乖巧的，守禮的，拘謹的，想多撈一點印象分。

畢竟第一次見面他擋了邱林風打邱遇那一下，第二次見面他就點邱林風動手的時候想想邱遇的媽促成父子和解，第三次見面是王啓軒家長找事，怎麽看邱林風都該對他這個邱遇對象知根知底。

他家庭環境很差，他成績很差，他與人交際的能力也很差。他算一個很好的對象嗎，邱林風能接受他和邱遇談戀愛，但能接受他和邱遇永遠在一起嗎？

馮岚不知道。

焦慮緊張之中，他甚至忘了這些問題本該出現在他大學畢業二十多歲的時候，而不是十八歲。

他也忘了，家庭環境不是他能左右的，與人交際的能力是慢慢衰退的，成績更不是優秀的唯一評判标準。

甚至于，用高中的考試成績來判斷他是不是配得上邱遇，這個句子說出來都蒙着童稚荒謬的色彩。

這些淩亂的思緒完全是不受控的，是邱遇給他按了一次兩次也只是杯水車薪，不正經過了這一關就揮之不去的。

而現在，正式地進了邱遇家門，正式地跟邱林風見面——邱林風的态度比馮岚能想到的最好的還要好。

馮岚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情緒。

“謝謝叔叔，我沒事的，肯定理解。”

他不自然地搓了下衣角。

“那我……我和邱遇去看看阿姨。”

邱林風道：“行，去吧，吃飯喊你們。”

趙珍珠的牌位在二樓向陽的落日窗旁，邱遇放了行李就要帶馮岚過去，馮岚莊重仔細地洗了手，才跟着邱遇去給趙珍珠上香。

“阿姨好。”他自我介紹，“我是馮岚。”

邱遇接話：“我男朋友。”

馮岚點頭：“對，我們在……談戀愛。是很認真地，過一輩子。”

他說得有點慢，心還在邱林風剛才給他的觸動中沒有平靜下來。

“我現在不是很優秀，但以後一定會更好，不會對不起邱遇，請您放心。”

邱遇不樂意地皺起眉毛。

“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你什麽不夠好？”

馮岚道：“噓，我表誠意呢。”

“表誠意也不能瞎說話啊。”

邱遇對着趙珍珠的牌位道：“媽，你別聽他的，他厲害死了，養活自己好幾年，要不是他，你兒子我現在還擺爛跟你老公較勁呢。”

邱遇又轉頭沖着馮岚問：“什麽叫不會對不起我，誰擔心你對不起我？”

馮岚道：“不這麽說嗎？一般不都是要保證一下，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只對你一個人好嗎？”

邱遇不禁臉熱，聲音也低下去。

“當着媽的面，說什麽呢？”

馮岚笑起來：“不然說什麽？我總不能說‘阿姨，你兒子特別愛我，不會對不起我’吧？”

邱遇道：“那倒是行。”

他又看向趙珍珠的牌位：“媽，我特別愛他，不——”

馮岚捂住了邱遇的嘴。

“我知道就行了。”

邱遇彎着眼睛，在馮岚手心親了下，含糊地說了一句話。

馮岚沒聽清，只能松開手：“什麽？”

“感覺你有點變化啊。”邱遇說，“你剛才是不是又自己胡思亂想什麽了？”

馮岚并不瞞着：“沒胡思亂想，就是緊張來着。”

“這我知道，一下車你就又繃起來了。”邱遇往馮岚身上一癱，“實不相瞞，弄得我都挺害怕的。”

他捏了個蘭花指：“嘤嘤，醜媳婦不敢見婆婆。”

一個熟悉的咳嗽聲從旁邊傳來。

人也是熟悉的，是邱林風。

邱林風端着盤水果，神色複雜地看着邱遇。

馮岚趕忙喊了聲“叔叔”，就要把邱遇扒拉下去。

邱遇靠得更緊，問邱林風：“咋了？”

邱林風艱難開口道：“要鬧回房間去鬧，萬一讓你爺爺奶奶看見像什麽樣？”

邱遇這才站直了：“哦。”

邱林風又把水果往前遞：“給你倆的，進屋吃。”

馮岚伸手接過：“我來拿。”

邱林風“嗯”了聲，看着邱遇的眼神快把邱遇鑽出洞了。

邱遇莫名其妙：“怎麽了？”

“……沒怎麽。”邱林風說，“你爺奶睡了，先不用打招呼，晚上再說。行……你們玩吧，我下去了。”

他轉身離開，留給倆孩子一個背影。

不知怎麽的，那背影少了幾分從容，多了幾分滄桑。

邱遇目送邱林風，然後迷茫看馮岚。

“他怎麽了？”

馮岚已經反應過來了，頓時小聲道：“醜媳婦。”

邱遇：“？”

馮岚道：“你爸之前可能以為你是……現在大概颠覆了認知，有點不能接受。”

邱遇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操。”他批判邱林風，“學也不學全，咱倆也不是那麽分明的情況。”

馮岚道：“已經很進步了，你要求別那麽高。”

邱遇咂摸了一下馮岚的發言，勾着馮岚的脖子往卧室走。

“岚啊。”他說，“雖然，但是，邱林風是我的爹。”

馮岚莫名：“不然呢？”

“所以，你剛才怎麽那麽慈愛啊，說的他像我兒子。”邱遇說，“不行啊，差輩了，爺孫戀我是不太能接受的。”

現在輪到馮岚哭笑不得了。

“說什麽呢？”

他一矮身，從邱遇手中逃出，然後後退一步，在邱遇屁股上踹了一腳。

“速度進屋寫作業。”馮老師這個學渣擺出了他的學霸氣勢，“今天的任務是把英語外的各科選擇都做完，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想吃飯嗎？”

“想——”

邱遇順勢開了卧室門，握着門把手側身，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現在，歡迎入住我的卧室。馮同學，請？”

馮同學輕輕颔首颔首，端着水果盤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