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溫柔

第66章 日出

日出

王啓軒離校在高三範圍造成了一定轟動，畢竟已經熬到高三了，甭管成績好壞都想博一把，很少有中途不念的。

最後傳來傳去，不知道怎麽說的，傳出一個王啓軒極度恐同，受不了四中現在這麽開明和諧，寧可不念也要轉學。

張鵬翹着二郎腿：“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吧。王啓軒是不是才老劉那天說的那個什麽什麽詞，什麽櫃那個。”

劉鵬不緊不慢道：“深櫃。”

張鵬點頭：“對，深櫃。”

邱遇咬着煙沒說話，呼出的氣在寒冷的室外被染成白色。

他心情不太好，主要是擔心馮岚，馮岚今早敲門的時候等了他一會兒，和他碰了個面，說今天去看馮婉。

邱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想，他總覺得馮岚有那麽點視死如歸。

邱遇怕馮岚直接跟他媽攤牌，還特意拉了馮岚的手腕，倍兒認真地說：“別着急，慢慢來。”

馮岚對他笑，然後還抱了他一下。

就那麽一下，差點把邱遇吓死，但馮岚沒給他機會，不等他回神就走了。

邱遇點了煙。

現在是體育課，四中說注重學生身心健康發展不是胡說的，陽城三所高中，就四中體育課多，而且到了高三還能保證每班每周一節。

體育老師抓的也不嚴，開頭讓學生慢跑兩圈，然後就不管了，只要不順後門出去愛幹什麽幹什麽，下課偶爾叫集合點人，但經常是體委喊一嗓子就讓都走了。

大部分學生是拿體育當自習，進體育館籃球場一坐，繼續背知識點刷題。邱遇本來也這麽幹，但今天實在鬧心，就和二鵬湊一塊，找了個角落抽煙。

劉鵬正這時候關心了一下：“你和馮岚怎麽樣了？”

邱遇含糊道：“就那樣。”

張鵬問：“哪樣，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但就不在一起？”

邱遇踹張鵬：“我沒喜歡你，自己個兒玩去。”

張鵬沒蹲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大爺的！”

“你說你招他幹什麽。”劉鵬說，“他心煩着呢。”

張鵬拍拍屁股重新蹲好。

“理解不了一點。”他說，“高中啊，早戀的大好時機，人家看對眼了，要麽喜歡要麽不喜歡，喜歡就在一塊。你倒好，要告白的時候想破天，現在兩情相悅還不在一塊兒。你倆劇本怎麽都和別人那麽不一樣？”

邱遇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嘴上回答張鵬：“我倆有一個是女孩兒現在就談。”手上給馮岚發短信：“見到阿姨沒有？”

馮岚不回消息。

邱遇抓心撓肝，想打電話又不敢——一條短信回慢了而已，立刻打電話也太黏糊了。馮岚先前早上敲門就走也是為這個，非等着見一面再走，那就太黏糊，太不兄弟了。

兄弟，兄弟，朋友，情侶。

是都不容易，還是就他倆這麽難呢？

邱遇越想心裏越酸，煙抽完了，人也坐不住了。

邱遇把臉往左轉：“劉鵬你別背單詞了。”

劉鵬擡頭，推眼鏡，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邱遇道：“單詞給我背，你背你那個物理什麽玩意兒。”

劉鵬一樂：“戀人未滿使你學習，牛的。”

張鵬沒聽明白：“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看着劉鵬把單詞本給邱遇，胡嚷嚷道：“欸，你倆都學習，把我孤立了？”

劉鵬口袋裏摸出個化學知識點的冊子遞過去。

“你看這個。”

張鵬罵了聲，咬着煙，翻了兩頁，打了個噴嚏。

劉鵬和邱遇一塊看他。

張鵬哆哆嗦嗦地申請：“咱能不在外頭背嗎？體育館裏是不暖和還是怎麽？”

劉鵬笑他：“誰讓你非把腳脖子露外頭？”

仨人裏就劉鵬穿了校服棉褲，保暖到位，邱遇秋季校服褲裏頭加絨棉褲，也不冷，但張鵬要風度不要溫度，仗着年輕人火力旺，是秋季校服加保暖秋褲，還改了褲子收褲腳，特特地顯出腳踝。

“你懂個屁，這是潮流，是帥！”

邱遇眼都不擡：“那你帥着，別進體育館。”

張鵬一跺腳：“帥也不能凍死啊，走走走，體育館！”

邱遇把單詞本揣口袋，兩手插兜進了體育館。裏頭有人打球，第三聲球落地的聲響裏，邱遇特別慢地意識到一點——

這段時間為了把持友情距離，馮岚早上的叫醒服務，都是隔着門确認他醒了就走。

那今天早上馮岚特意等了，和他見面了，還抱他了……

“操！”邱遇罵了一聲。

劉鵬轉頭問邱遇怎麽了，邱遇嘴上說沒怎麽，心裏都要怄死了——

馮岚早上短暫地越線，想和他像情侶那樣相處一會兒，他竟然沒接到訊號，就看着馮岚走了。

門一響，馮岚立刻擡頭，卻沒見到馮婉。

看守對馮岚搖搖頭，馮岚便明白，馮婉不想跟他見面。

馮岚的心沉下去，離開後在監獄外站了好半天，人都有點凍麻了，才将将止住思緒的漫游。

他想不出別的母親不肯見自己的理由，理所當然地認為馮婉是無法接受。

意料之中，但不妨礙馮岚此時心如刀割，他邁開僵硬的雙腿，準備去打車。

身後監獄的門卻又開了個縫，一個看守走出來，問他：“是馮岚嗎？”

馮岚一愣，認出這是剛對他搖頭的看守。

看守道：“你媽媽給你寫了封信。”

一封本來沒想給，但還是給了的信。

馮岚遲疑着，把信接過來。

“謝謝。”

看守笑了笑：“聽她說你是高三？”

馮岚點頭。

看守道：“好好學習，高考加油。”

馮岚道謝。

信封不厚，很快就被風吹透，馮岚猶豫再三，沒有立刻拆開看。他有點怕，想再躲一陣，至少……再好好地和邱遇相處半天。

回到班級的時候，椅子上放着邱遇的冬季校服。馮岚不明所以，以為邱遇怕他冷，就要拎了送回去。張洋趕緊阻止他：“你打開看！”

打開看了，裏面是溫熱的包子和杯裝牛奶。邱遇還留了字條，說是中午外面買的，讓馮岚對付吃一點。

張洋啧啧贊嘆：“你對象真好。”

馮岚坐下：“我倆沒談。”

“嗯嗯嗯，我開玩笑。”張洋趴在桌上，“不過說真的，遇哥這對兄弟都這麽到位，真處對象那得多疼人？啧，不敢想。”

馮岚往邱遇位置看了眼，邱遇沒在。他悶頭把包子吃了，牛奶喝完，離上課還三分鐘，邱遇才從外頭回來。

馮岚一直留意着後門，見了邱遇，就把他的冬季校服遞過去。

“謝了。”

邱遇接了，看着張洋。張洋心領神會，拿了下節課要用的書：“得，又該我退場，小的告退。”

邱遇心滿意足地坐了，評價張洋：“得了便宜還賣乖。”

馮岚看他一眼：“你書拿了嗎？”

邱遇道：“我跟你看。”

馮岚道：“回去拿書。”

邱遇道：“在你抽桌呢。”

馮岚低頭去找，果然找到，拿出來給了邱遇。

邱遇問：“聊的怎麽樣？”

馮岚搖頭：“她不見我。”

邱遇搓了馮岚腦袋一把，聲音放低了。他一安慰人，聲音就放低，又輕又柔，撓人耳朵。

邱遇道：“別難過。”

馮岚道：“不難過。”

習慣了。一開始的時候，馮婉是根本不見他的。這一次雖然沒見，但是給他帶了信，确實叫人無法難過。只是想到信中的內容……

那情緒也不能算難過。早有預料，不過是更死心一點罷了。

馮岚突然想起那天辦公室裏王啓軒猙獰又瘋狂的表現，手不自覺摩挲起口袋裏的信封。

邱遇突然在馮岚眼前打了個響指。

“回神！”

馮岚回神，看到邱遇打完響指，特自然地拇指食指交疊，給他比着心。

馮岚把這顆手指心攥住了推回去：“幼稚。”

邱遇道：“不幼稚怎麽逗你開心？你就是難過了，我一眼看透你。”

馮岚心想你看透了個什麽，但又覺得，邱遇可能是看透了他的底色。

無論用什麽旁的詞語僞裝，馮岚也許必須承認，從初中家庭破碎後他的世界就陰雨連綿，直到邱遇出現，才撥開厚重雲朵，給了他一線陽光可以窺見春天。

他就是難過。

從那個放學回家看到滿地鮮血的下午一直難過到今天，說不準還有之後的每一天。

放學後，兩個人在車棚道別。

馮岚慢悠悠地騎車回家，沒想到半路見到邱遇。邱遇蹲在道邊，對着電瓶車這鼓搗兩下那兒鼓搗兩下。

馮岚騎過去：“怎麽了？”

“我靠！”邱遇專注折騰車，沒留神有人來了，“吓我一跳！”

馮岚下了車。

“壞了？”

“是啊，這小二！”邱遇一拍龍頭，“大半電呢，怎麽就不動了！”

馮岚道：“我看看。”

他圍着車，蹲下起來，起來蹲下。

邱遇道：“外殼我都看一遍了，輪胎什麽的也沒問題。我估計是裏頭壞了，可能我得去一趟修車那兒。”

馮岚晃了兩下龍頭，湊近了，又晃兩下。

“不用。”

他試着擰了一下轉把，發現能擰動，于是幹脆利落地擰起來。

邱遇驚了：“我操，這是個裝飾殼啊？”

馮岚“嗯”了聲。

小二手電瓶被賣了顯然是有理由的，沒準就是因為這個轉把外頭有層裝飾殼，前陣子下了雪，落到車上，雪化融水，都進了裝飾殼。

馮岚把裝飾殼裏的水倒掉，又掏出紙裏外擦一遍，擰回去，拍了拍。

“試試。”

邱遇一試，果然發動了。

“牛啊！”邱遇誇，“怎麽發現的？”

“剛有水聲。”馮岚說，“我走了。”

邱遇沒道別，但馮岚走了沒一會兒他就追上并超過了馮岚。

“回家見！”

馮岚騎車的速度一慢。

那封信，一定代表了母親對他喜歡男生的态度，也許……他是該和邱遇一塊看。

十一點半，邱遇洗完澡，聽見了敲門聲。

這個點會來找他的，自然只有馮岚。而且這個點找過來，多半是有急事。

邱遇圍着浴巾就去開門，撲面的冷風差點給他打回去。

他哆嗦了一下問：“怎麽了？”

馮岚臉上有種破釜沉舟的堅毅。

“我媽今天沒見我，但是給了我一封信，咱倆一塊看？”

邱遇立刻明白了。

“你跟你媽……”

馮岚點頭。

邱遇道：“操，等等，等等啊，你先坐，我冷靜冷靜。”

他顧不上穿衣服，打開窗戶，迎着寒風點了根煙。

馮岚道：“你別感冒了。”

邱遇擺手：“我鋼筋鐵骨，沒事，沒事。”

他頑強地抽完了一根煙，終于轉頭看向馮岚。

“來！看信！”

馮岚道：“先把窗戶關上。”

邱遇吸吸鼻子，聽話地把窗戶關了，坐到馮岚旁邊。馮岚把邱遇放一邊的校服棉襖拿過來給他披上，倆人并肩坐到邱遇床邊。

馮岚道：“我開了？”

邱遇道：“開！”

馮岚的手指有點抖，邱遇手伸過去，幫他開了封口，拿出裏面的信紙。

邱遇問：“看？”

馮岚深吸一口氣：“看。”

倆人的頭撞到一塊，又各自往後挪了一點。

沒人說話，邱遇有幾次想張口，看到馮岚的表情，又默默地閉緊了嘴。

信不長，但倆人看了半小時，看完後馮岚安靜異常，邱遇把信疊起來，擔憂地看着馮岚。

“你……還好嗎？”

馮岚很輕地笑了下，像是自嘲。

“我一直以來……我那麽害怕……”

邱遇不能完全共情馮岚複雜的心情，但知道他心裏不好受，默默握住了馮岚的手。

“我在。”

馮岚別開臉，深呼吸了好幾下。

邱遇又說：“馮岚。”

馮岚看向邱遇，扯了下嘴角。

“遇哥。”

馮岚眼眶發紅，淚盈于睫。

“咱倆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