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溫柔

第46章 好煩

好煩

邱遇和馮岚回了座，王明第一時間湊上來，急着問：“怎麽說怎麽說，那絆人的王八怎麽說？”

“怎麽罵你本家這麽順口？”邱遇把王明腦袋推遠了一點，“那孫子把他班任也糊弄了，于姐姐說會再給個說法。”

“我就知道！”王明說，“我昨天就打聽了，他在他班成績前十，年級也是前一百，老師寵兒的标配。果然，一裝乖就把人糊弄住了吧？不過馮哥你放心，我還打聽了，李明豔是個講道理的老師，心善手狠，知道被騙了肯定下狠手收拾王啓軒。你知他們刑具是什麽嗎？那個PVC管，這麽粗的……”

“我知道。”邱遇不耐煩地說，“我哥們挨過那個管。”

“真的？我靠，他犯什麽事啊？”

“能什麽事，打架，挨處分。”邱遇冷冷看着王明，“跟我一塊去打的，你想跟我場景複刻一次，去看他挨管子嗎？”

王明腦袋一縮回去了。

邱遇有點擔心地看着馮岚，馮岚盯着藍色的帳篷布，好像在放空。

馮岚身上文化衫的字是“奮鬥”。

校長選的這個文化衫配色真的特別醜，紅底黃字，參考的是國旗，做出來是西紅柿炒雞蛋糊鍋。

邱遇心裏有點疼。

他知道馮岚不樂意提以前的事，也知道馮岚不被踩到底線不會反擊，他願意護着馮岚，不讓他提以前的事，不讓他被人觸底，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成了馮岚的底線之一。

馮岚今天是因為他才開口的，把不當回事的爛賬翻出來，把家裏的破事說給三班班主任。

看于姐姐的表情，她以前可能都不是特別清楚。

邱遇心疼壞了，像浸透了水被人使勁擰的抹布。

但心疼之餘，他還自覺不應當地品味到一絲隐秘的高興。

不知不覺他對馮岚竟然已經是這麽重要的人了，值得高興。

如果這份重要沒促使馮岚自揭傷疤，邱遇一定更高興。

馮岚動了一下，這一動把邱遇也動回了神。邱遇緊盯着馮岚，跟馮岚一塊動了下。

馮岚莫名其妙地看向邱遇：“怎麽？”

“沒怎麽。”邱遇尴尬地說，“咳……你，你沒怎麽吧？”

馮岚昨晚還是趴桌子睡的。身心俱疲，又要早起，今天又跟王啓軒言語碰撞一把，把以前的事翻出來又在腦子裏轉一圈……

所以他反應特別慢，已經徹底倒退回邱遇懷疑他看熱鬧，他迎着邱遇犀利的目光回答“政治課”那一階段。

馮岚怔怔看着邱遇，邱遇更擔憂地看着馮岚。

到邱遇懷疑馮岚是睜着眼睛睡着了的時候，馮岚才眨了下眼。

“能怎麽？”他有點迷茫似的，說完了自己緩兩秒，才又往外吐一個字。

“煩。”

“煩王啓軒？”

馮岚閉眼點頭。

“煩。”

馮岚說不在意初中的事并不是逞能或嘴硬。正如他告訴邱遇的，複讀，同學都小他一歲，他家裏又一團亂，本身跟那些人聊不到一起去，一幫小孩兒自個覺得是孤立馮岚，其實是馮岚不想搭理他們更多一點。

至于什麽寫紙條罵他，故意撞他，絆他，撕他作業……

實在太小孩了。

馮岚覺得壓抑難過，也并不是因為這些無理取鬧的針對，而是這些小動作不斷提醒他發生過的事，讓他一顆心髒始終活在母親的刀尖。

不敢正面一戰的都不值一提，王啓軒挨揍也不是因為他把馮岚關廁所，而是因為他叭叭馮岚的媽媽和姥姥，胡扯馮岚家裏的慘案。

那天路燈下面馮岚抱着邱遇哭，有一點是因為被邱遇一關心，突然覺得當年不放心上的事是有點讓人難受，但更多是想起自己好好的家庭碎得七零八落，所以特別難過。

王啓軒，他在馮岚心裏本來不算什麽，但就這個狗東西，已經壞馮岚三次事了。

初三馮岚想悶頭把畢業證拿到手，王啓軒跳出來逼得他揍人。

昨天馮岚想把五千米跑完，王啓軒把他絆在終點前弄得他只能走完。

今天，馮岚本不想提以前的事，王啓軒裝無辜，還牽扯邱遇，氣得他竹筒倒豆子，跟倆老師說了個清楚。

馮岚都有點想去算命了，他懷疑王啓軒命中注定是來克他的。

那三次裏陪着他一次又想護着他一次的邱遇是……

馮岚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邱遇吓一跳：“有蚊子？”

“嗯。”馮岚悶悶地應了聲，“煩死。”

他滿腦子裏嗡嗡亂，實在是煩死了。

之後一直到常規運動會宣布結束，趣味運動會正式開始，于蓮、李明豔和王啓軒都沒出現，時不時滿場轉半圈的劉主任也沒出現。

趣味運動會只要求全員到場，但不強制全員參加。

開始後會給每人發一個小卡片，誰想玩哪個項目自己去排隊，玩完了負責老師給簽個字或者蓋個章，一個項目只能玩一次，一個都不想玩坐旁邊幹自己的事也行。

項目也都是什麽兩人三足，踢鍵子，丢沙包，跳大繩，套圈，滾鐵環，參與就有紀念品拿，紀念品都是碳素筆，橡皮，筆記本這些小東西。

有點像給高三生搞了個小游樂園，大家憑卡入場，盡情暢玩，之後就正式開始高三的艱苦時光。

一想到這點，就是不怎麽樂意去玩的，看一會兒別人玩，也忍不住跟朋友手拉手去轉一圈，留點青春回憶什麽的。

比如邱遇，再比如馮岚。

他倆本來對趣味運動會沒興趣，繼續抓了張洋鬥地主，但鬥了三個回合張洋受不了了，跑去踢鍵子。

邱遇就和馮岚釣魚。

釣了得有三個魚塘，身邊人回來出去回來出去，操場上氣氛也越來越熱鬧。邱遇扭頭看了一眼，把頭扭回來的時候，馮岚就把牌收了。

“去逛一圈。”

不是詢問，是決定，是看出邱遇坐不住了，只是陪他。

果然話音剛落，邱遇怕他反悔似的跳起來，拿了之前抓着他手腕就往外跑。

“速度go，我看那邊有扔飛镖的！”

馮岚一點沒反抗，被扯着先去圍觀了扔飛镖。馮岚慫恿邱遇試試，邱遇說自己準頭不好，扯着馮岚去旁觀張鵬和劉鵬兩人三足，然後說想試試。

馮岚說：“走。”

倆人就去排隊。

兩人三足挺受歡迎，排隊的人多，但隊伍縮短的速度也快，馮岚走了會兒神，就輪到他和邱遇了。

邱遇的右腳和馮岚的左腳被綁在一塊。

邱遇指着倆人綁一塊的腳和馮岚嘀咕戰術：“沒綁的是一，這是二。”

馮岚點頭，拍了下自己自由的右腿：“一，”再拍自己的左腿，“二。”

發令槍響。

邱遇大喊一聲“一”，馮岚腦子裏還在想“二”，第一步倆人腿就沒擡明白，差點一塊摔地上。

得虧邱遇反應快，“唰”一下就站穩扶住了馮岚。

“一二一！”邱遇抓着馮岚的胳膊喊，“一二一！”

倆人一塊跑了出去，開局落後兩步結束居了兩個上，跑了第二，得到倆黑色按動碳素筆。

邱遇當場不滿：“這也太摳了！第一是什麽？”

旁邊得第一的兩個小姑娘一歪頭，給他看自己的獎品——黑色碳素筆，兩根。

負責老師笑呵呵地給他們簽字蓋章：“高三可費筆了，等國慶回來的，你們就知道學校不是摳門，是給你們省錢呢！”

然後攆他們：“別在這擋路，耽誤後面人了。”

邱遇郁悶地拉着馮岚去找下一個項目。

丢沙包一組十個人，留到最後的算贏，進度相當慢，pass.

跳大繩已經不算比賽，純玩的，馮岚和邱遇都不會，pass.

跳皮筋也不算比賽，倆高個站那兒一邊玩游戲一邊當樁，邱遇定睛一看，右邊的樁不認識，左邊的樁是趙家偉。

趙家偉在游戲裏殺得昏天黑地，他面前高三的男女同學歡聲笑語跳皮筋。

邱遇非常贊嘆地看了一會兒。

“趙體委可以啊，這下盤穩的，一圈人這麽蹦，連招都不耽誤放。”

說到這有人失利，太高蹦不過。趙家偉也不動，自然有人上去挪皮筋，把它從趙家偉的肋巴骨挪到小腿。

邱遇再次贊嘆：“他真是個柱子啊！”

之後就沒什麽意思了，邱遇正想喊馮岚走，眼睛一瞥，看到馮岚動了下腳腕。

邱遇腦袋頂上有個小燈泡亮起來。

“要玩？”

“不會了。”

馮岚跟着正跳的女生緩慢地挪了兩下腳。

“我媽以前帶我玩過一點。”

馮岚又挪了兩下，搖搖頭。

“想不起來，這一步好像就不對了，走吧。”

馮岚說完就走，邱遇又看了幾秒，才轉頭跟上馮岚。

倆人溜達了半個操場，還是只玩了一個兩人三足。

這不成閑溜達了。

不過和馮岚這麽穿越鬧騰的人群，就兩個人慢慢走的感覺也挺好，好像能一直走到時間盡頭一樣。

那就這麽一直走？

剛要再繞過一個彎，就被人喊住了。

“兄弟！”一個男生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紙巾有沒有？”

邱遇搖搖頭，馮岚摸摸口袋，摸出兩節衛生紙。

“這個行……”

“謝了兄弟！”

男生拿過衛生紙，越過他倆就跑了。邱遇和馮岚一塊回頭看，發現他不是往衛生間跑，而是目标明确地飛躍操場，往對角跑。

“他幹什麽的？”邱遇一頭霧水，“那邊什麽時候新蓋了個廁所嗎？”

“應該沒有。”馮岚往男生跑來的方向看了看，“那是有個什麽……什麽賽跑嗎？”

倆人走過去看了一眼。

“借物賽跑。”邱遇慢慢念出牌子上的字，“這是幹什麽的？”

“就是抽張紙條，找到紙條上的物品，然後跑到斜對面的借物賽跑攤子。”旁邊排隊的人熱情回答他，“一波十人，我們這波還差一個，來嗎？”

邱遇想都沒想：“不了，我倆一起的。”

話音剛落，就眼看着一個女生捂嘴笑了。

“我等下一波吧。”那個女生說，“這樣你們正好了。”

邱遇腦子裏響起馮岚的聲音：“咱倆被嗑了。”

他又在心裏跟自己說：“被嗑也挺好的。”

倆人就這麽排上這一把借物賽跑了。

負責老師拎出一個箱子，讓一人抽一張紙條，三二一喊口令一塊看。

紙條疊了兩折，馮岚剛拆開一折，邱遇就拽住他的手，扯着他跑出去了。

馮岚：“？”

馮岚在風中把自己的迷惑丢向邱遇：“你抽到什麽？”

邱遇沒回答，忙着跑。

中間倆人跟另外一對扯手跑的擦肩而過，不過人家是一男一女。馮岚瞥了一眼，再看邱遇拽着自己的手，突然覺得有點不妙。

等到了終點，邱遇把紙條和馮岚一只手拍在桌子上。

“第一！絕對是第一！”

馮岚想看一眼紙條，但邱遇給捂得嚴嚴實實。

可捂得嚴實也沒用，負責老師說要核對物品，把邱遇手撥開了。

紙條上寫着三個字：“男朋友。”

負責老師看看邱遇，看看馮岚：“男朋友？”

邱遇理不直氣挺壯：“啊，我男性朋友。”

負責老師點點頭，給邱遇蓋了章。

“不要早戀。”他很随意地開了句玩笑，轉頭看馮岚，“你的呢？”

馮岚這才來得及看自己的紙條上是什麽。

紙條上只有一個字：“光。”

馮岚默了兩秒，把打地鼠機翻出來，啓動。

“光。”

馮岚指着亮起來的按鈕說。

“腦子挺靈活。”負責老師笑了笑，給他們一人拿了一個挺厚的搭扣筆記本。

“高三加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馮岚單手接過筆記本，借着遮掩在桌上摸了一把。之後他謝了老師，把其中一個本子給邱遇。

“這給你？”

邱遇也不挑，馮岚給什麽拿什麽。

倆人之後又把另外半圈走完，邱遇跑了個籃球繞杆，又套了個圈，最後回到開逛的地方扔了個飛镖。

邱遇準頭确實不怎麽樣——當然他堅稱是因為風大。

總之十圈十空，扔飛镖也只撈着一個帶小花圖案有香味的橡皮，邱遇拿着嫌棄了一會兒，還是揣在了口袋裏。

天漸漸黑了，說是高一二旁觀，但半下午這麽長時間，哪個老師能放學生無所事事看別人玩。高二的老師和學生說明年就輪到你們了，高一的老師和學生說再等兩年有你們玩的。于是高一二在高三趣味的時候就枯燥地收拾東西走了，回班上課，趣味運動會結束後，操場上只剩高三熱火朝天地掃地擡桌子。

馮岚手上有傷，想擡桌子邱遇沒讓，被發配去撿垃圾。

這一發配不得了，邱遇桌子擡屋裏擺好了，別的撿垃圾的同學都回教室了，馮岚還沒回。

邱遇只好下去找，找來找去找到操場路燈下面。馮岚拎着垃圾袋站在那兒，低頭不知道在幹什麽。

“馮岚！”

邱遇喊了聲。

“他們給你落下了？”

馮岚猛地把手往兜裏一揣，有點慌地看向邱遇。

“怎麽下來了？”他不答反問，“剛不是回去了嗎。”

“找你啊。”邱遇說，“你看什麽呢不回班，手疼了？”

“回條消息。”馮岚說，“我去扔垃圾，你等我一會兒。”

邱遇剛想說一起去，馮岚已經提着薄薄的看起來什麽都沒有的垃圾袋跑了。

邱遇看着馮岚的背影，心思百轉千回，一整個抓心撓肝。

借物賽跑的時候他一看那紙條就沒忍住，條件反射就抓了馮岚，是不是做的太過了？

但馮岚當時沒怎麽樣啊，還給他分本子。

馮岚這兩天反應都慢，可能是才反應過來？

那馮岚……

胡思亂想沒用，邱遇晃晃腦袋，挺老實地站着等，給足馮岚空間的同時，想着晚點回教室再試探一下。要是馮岚連這種程度都覺得不好接受，他就立刻滑跪道歉，說自己腦抽了，往後好好做兄弟，不想別的。

雖然未必能控制得住。

喜歡這事怎麽控制住，誰能控制住？

那也得控制，不然把人吓跑了還有個屁以後。

表面兄弟，其實一個暗戀另一個，是不是也算一對情人。

想發展一段感情的人，和，不知情的人。

邱遇嘆口氣，後腦勺在路燈柱子上磕了磕。

煩。

馮岚煩躁地嘆口氣，把垃圾袋甩進垃圾箱，從口袋裏摸出兩張揉皺的紙條。

一張是邱遇抽到的“男朋友”，大概是老師的抓早戀陷阱，估計明天就會有人被約談。

另一張是馮岚抽到的“光”，白紙黑字，垃圾箱這邊燈最暗，乍一看紙條上全是陰影，沒一點光。

馮岚盯着自己這張紙條，想扔又舍不得。

冥冥之中好像什麽注定，他确實借到了光，甚至是直接被光抓了。

在他連着看了兩天邱遇打水漂後。

光一把抓住他，說他是男朋友。

——男性朋友。

男性朋友也特麽是男朋友。

不想回班。

剛那垃圾袋沒裝什麽東西，他現在翻出來，把自己放進去，再爬進垃圾箱也不是不可以。

但邱遇還等着呢，等不着，會不會來翻垃圾箱。

煩。

今晚怎麽辦，還看邱遇打水漂？

馮岚仔細算了一下時間，他在邱遇那兒充的一百塊已經快用到頭了。

充錢去？

邱遇能信他兩個晚上學了十小時嗎，他是那學習的人？

馮岚把紙條使勁怼回口袋，快要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