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溫柔

第21章 生日

生日

幾天下來，邱遇和馮岚在“主題”營業得越發得心應手。

邱遇打工經驗少，但熟得快，馮岚打工經驗豐富，但更慢熱，二者冷熱結合，一動一靜，又有高中生身份天然加成，堪稱備受喜愛，邱遇最近都能刷到同人小段子了。

而如果說馮岚對這份要每天都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仍感到些許不适的話，邱遇則在最初的生澀過後完全放飛了自我。他嘴甜會說話都算了，還每天都陽光燦爛，什麽跟人打架，把人腦袋按在桌子上，跟自己親爹大打出手，身上背着兩個處分，就算說了也沒人信，有錄像擺出來別人看了都得懷疑一下視頻做假的合理性。

馮岚覺得這樣的邱遇蠻神奇的，就好像學校裏的他和“主題”裏的他是兩個自我，一個過分兇狠，一個過分歡脫。

但這也完全說得通，在學校裏的邱遇無法擺脫邱林風，只能用最暴戾直接的方式表達反抗。而“主題”裏的邱遇遠離邱林風，甚至能用這一份工作氣死邱林風，自然活潑得很，要不是怕邱林風到咖啡廳來找麻煩，他都恨不得把客人反饋全都轉發給邱林風。

馮岚對此有小小的擔憂，怕哪天邱林風真找上門，覺得他是邱遇男朋友。到時候他不還手一準吃虧，還手那又畢竟是邱遇的父親。不過邱林風要真的找上門，邱遇多半會先一步跟親爹上演全武行，到時候馮岚要想的就不是還不還手，而是要不要攔架。

攔不攔呢？

馮岚一邊往數學卷子上抄公式，一邊在心裏給出了答案：攔，而且要攔邱林風。到時候他就死抓着邱林風不放手，看能不能讓邱遇趁機多打兩拳。我佛慈悲，希望邱遇未來要是跟親爹和好，不會轉頭埋冤他的熱心幫忙，阿門。

半小時後，馮岚抄完了最後一條數學公式，結束了他對數學作業的糊弄行為。他甩甩酸痛的手，放下筆往後靠，剛想問問邱遇打算什麽時候開始寫作業，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馮岚悚然一驚，看了眼時間——三點半，距離預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馮岚忙站起來去找邱遇，走過去一瞧，發現邱遇正在帶兩個客人開黑。

馮岚：“……”

馮岚在隔板上敲了兩下，禮貌地詢問：“不好意思，我可以進來嗎？”

邱遇飛快擡頭，飛快低頭，嘴上跟客人介紹：“這是我搭檔。”

馮岚鞠躬示意，但沒急着道歉。他晚了半個小時，但其他員工沒有來催，客人看起來也沒有意見，馮岚不知道邱遇是怎麽做到的，怕冒然開口會給邱遇惹麻煩。

不過兩位客人都忙着打游戲，也沒有分心給他，只喊了聲“進”就算打完招呼。邱遇百忙之中甩了下頭，示意馮岚坐到自己身邊。馮岚默默從了，坐下後用膝蓋碰了碰邱遇。

邱遇正在大殺特殺，只“嗯？”了一聲。

馮岚不怎麽好意思地小聲問：“怎麽不叫我？”

“怎麽好打擾你學習？”邱遇回答，“對了，我手機帶了嗎？”

他剛才把手機借給馮岚查公式和相似題了。

“給。”馮岚把手機遞過去，“你這用的是誰的？”

“坐在我對面這位穿綠色裙子的漂亮小姐姐的。”邱遇說，“你要加入我們嗎？”

“我不會。”

“我能一帶二就能一帶三！”邱遇說，“而且坐在我對面這位穿黑色長褲的漂亮小姐姐打野賊溜，根本不需要帶。”

黑長褲抿嘴一笑，綠裙子佯怒道：“你是說我打得菜咯？”

手機屏幕呈現出“勝利”字樣，邱遇放下手機，笑道：“怎麽會？沒有打得菜的玩家，只有不夠好的隊友，我是說我自己菜呢。”他朝馮岚比劃了一下，“這位就是馮同學。”

“馮岚。”馮同學把全名報上，有點無措地小聲問邱遇，“我需要起身握個手還是什麽？”

邱遇笑得牙發閃：“你需要告訴二位小姐姐剛才在寫什麽作業，竟然放我這個帥哥單打獨鬥。”

馮岚歉意道：“實在不好意思……”

“沒要怪你，就是随便問問。”黑長褲說，“邱遇說你們還是學生，帶着作業來打工還怪辛苦的。”

綠裙子也眨眨眼：“我們一坐下就打游戲啦，打起來也沒顧上少個人。順帶一提，我高中成績還不錯哦，不如你把作業拿過來，姐姐現場輔導你？”

馮岚還沒進入狀态，聽了這些話只能去看邱遇。邱遇接到求救訊號，身子往前一傾，嘆氣道：“辛苦游戲半小時，不敵某人不露面。這算看不到的才最珍貴嗎？”

綠裙子捂着嘴笑：“怎麽還有和自己搭檔争風吃醋的？”

邱遇像模像樣地反問：“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吃你的醋呢？”

綠裙子和黑長褲一塊笑開了。

馮岚耳朵有點熱，又用膝蓋撞了下邱遇。邱遇一把按住馮岚的膝蓋，沒使勁地捏了一下。

這下馮岚膝蓋也熱了。他不自在地把腿往回收，不讓邱遇繼續碰。邱遇不依，手追上去，非按在馮岚膝蓋上。

馮岚咬牙：“幹什麽？”

“證明一下我是在吃誰的醋。”邱遇用食指在馮岚的膝蓋上敲了兩下，擡眼去看客人，“我的搭檔我輔導，客人們不要和我搶，好嗎？”

這一次服務在馮岚加入後又持續了一個小時，主要是邱遇帶客人打游戲，馮岚鼓掌，并給他們三個倒飲料。結束時兩位客人給他們拍了一張合照，并當着他們的面給照片打碼，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馮岚跟邱遇把人送到門口，回頭去隔間收拾桌子。游戲打得順利，邱遇心情挺好，擦桌子的時候還哼歌。馮岚腦子裏漿糊似的，攪一攪就能聽見邱遇反複吟唱：“客人們不要和我搶，好嗎？”

馮岚的膝蓋又開始熱了，連帶着這個小隔間裏的空氣都變得有些不對勁。

必須打破這種氛圍。

“你……”馮岚有點艱難地開口，“你戲是越來越好了，大學去學表演？”

邱遇甩着抹布：“那我還差得遠，今天這就是照顧你。馮同學，今天我獨扛大旗，明天可該你報恩了。”

馮岚點點頭，又道：“你越來越會哄客人了。”

邱遇捏了個蘭花指。

“這不都是姐妹嗎？姐妹最懂姐妹了。”

不對勁的氣氛果然煙消雲散，馮岚下意識放松，但還不等他再說別的，邱遇把抹布往桌上一放，手伸進口袋。

“而且我不光會哄客人，還會哄同事中的小夥子。”邱遇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禮盒，“馮同學，生日快樂！”

咖啡廳的燈光像是從邱遇眼睛裏亮起來，剛散開的奇怪氛圍也回來了。

邱遇抓住馮岚的手腕，拿開他手上的掃把，把禮盒放到他手心。

“今天開始，馮同學就十八歲了。十八歲是一個美好的年紀，你成年了，你的未來有更多可能……後面不會說，總之祝你生日快樂。”

邱遇捏着馮岚的手指，控着他把禮盒握住了。馮岚望着禮盒紅通通的顏色，不知怎麽，覺得自己好像捏住了一顆心似的。

馮岚生澀地說：“我自己都忘了……謝謝你。”

“客氣什麽？現在拆開看看。”邱遇笑着說，“我覺得我選得特別好，你要是覺得不好也演一演。這是考驗你演技的重要時刻，來321……”

邱遇松手往後退了一步，讓馮岚自己來。

馮岚仔細看了看禮盒，小心地拆了外皮。裏面是個蠻卡通的小盒子，上面寫的不知道是韓文還是日文，馮岚看不懂。但是隔着塑料膜，他認出這是一個打地鼠機。

“一個闖關模式，一個積分模式，充滿了挑戰和未知。”邱遇驕傲地介紹，“上面還有個小記分板，你打開瞧瞧，側面兩個小按鈕，一個調模式，一個聲音……”

馮岚喉嚨發幹。

“不便宜吧……”他說，“我見過的打地鼠機沒有這樣的，那也要十幾二十塊……”

“過生日不該這樣嗎？”邱遇問，“也沒有特別貴，小一百，你放心，絕對比一個智能手機便宜。”

馮岚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你生日是什麽時候啊？”他問邱遇，聲音裏壓抑着急于回饋的歡喜，“我……我也送你點什麽。”

“我生日上上個月，都過完了。”邱遇笑，“咱倆是一年的吧？你竟然比我小。”

“嗯。”馮岚算了一下，“上上個月……六月。六月幾號？”

“十四。”邱遇也沒瞞着，“但是我不過生日，你別費心了。”

馮岚點點頭，又說了一遍謝謝，把禮盒包裝紙疊好，跟地鼠機一起放進口袋。他太興奮了，興奮到收拾完這一桌離開隔間的時候還是很想給邱遇過生日，不禁問道：“你是一直不過生日還是……你朋友也不給你過嗎？”

邱遇咬了下舌尖。

“兒的生日娘的難日，我媽就是生我的時候落了病才……我從上小學起就沒有過生日的記憶了，但我看過以前的照片，我以前是過的。”

“啊。”馮岚有些愧疚，“對不起。”

“沒事。”邱遇說，“都過去了，我現在就是不愛過生日。”

馮岚抿着唇，把用過的餐具送進後廚後又說：“這個事，是不是你爸告訴你的？”

邱遇反應了一下才問：“我媽生病的事？”

“‘兒的生日娘的難日。’”

邱遇抓了下頭發。

“差不多吧，他總念叨。”

“別聽他的。”馮岚語氣堅定，“兒的生日娘的難日，這難他不擔一半，怪被動出生的兒子算什麽本事？”

邱遇先是愣的，然後是笑的。他挨近馮岚，跟馮岚貼了下肩膀。

“心疼我呢馮哥？”邱遇眉眼含笑，“行，我都記着了。不提這些煩心事，你看我眼睛。”

馮岚看向邱遇的眼睛。

“怎麽了？”

邱遇抹了下眼角。

“我真是小狗眼睛嗎？”他問，“先前小高姐這麽說我，今天倆客人也這麽說我。我都沒注意過，你覺着呢？”

馮岚仔細看了看，又回想了一下邱遇把張洋腦袋按桌子上的精彩時刻，覺得這跟眼睛關系不大。

主要是昨天晚上那個晃神，他也覺得邱遇像小狗，但不是因為眼睛……

“沒那麽像吧，”馮岚說，“可能就是一種感覺。”

邱遇震驚：“感覺我像狗？”

“一種誇獎。”馮岚回想着近來聽到的東西給邱遇解釋，“什麽小奶狗，小狼狗……你在微博什麽上搜的時候沒看過嗎？你應該算狼狗？反正不是壞話。”

邱遇擰着眉頭，有點接受不來。

馮岚安撫他：“要不這樣，你是獨一無二的萌寵邱遇，行不行？”

邱遇不輕不重地踢了馮岚一下，說了句“今天你生日不和你計較”，哼哼着走遠了。

晚上下班吃過飯，後廚給馮岚拿了個小蛋糕讓他帶走，知道他和邱遇是一起的，還給邱遇也帶了一塊。兩個人一起回家，邱遇這段時間為了給馮岚分享客人反饋，天天往馮岚家裏鑽，今天也慣例擠在馮岚後頭，非要跟馮岚一塊進屋。

馮岚也沒拒絕，玩笑着問邱遇：“你沒有自己的出租房？”

“過生日啊！”邱遇往馮岚腰上怼了一下，“趕緊進去！”

馮岚和邱遇往屋裏走，邱遇在後面關門，關的時候還在說：“不然我能幹什麽，真輔導你寫作業？半斤八兩的，咱倆誰輔導誰？”

馮岚笑了。他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拉過椅子一坐，眉梢眼角都多了愉快。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寫作業？不到一個月了，你不是要好好學習嗎？”

“就這一個月寫啊。”邱遇說，“放心，絕對寫得完，我這陣子也不是一點書沒看。馮老師教書育人的時候我活不多，都有看書，打算用高考的态度對待這次的暑假作業。”

“你最好是。”馮岚說，“那……過生日？”

“聽出來了，你也是個不常過生日的。”邱遇指了下馮岚。

馮岚點點頭，認可了邱遇的猜測。

“都可憐呀。”邱遇搖搖頭，從口袋裏摸了兩個數字蠟燭，“喏！生日蠟燭！”

說“生日蠟燭”四個字的時候，邱遇刻意把聲音拉長了，淩厲的眉目因此變得柔軟，明明比馮岚大兩個月，看着也更兇，卻在此刻透出一股可愛。

難怪客人們都喜歡邱遇，這個家夥有意逗人高興的時候誰都低落不起來。

馮岚把蠟燭接過來看了看。

“什麽時候買的？”

“叫的外賣，小田幫我拿的。”邱遇說，“插上，點好，我去關燈。”

馮岚把後廚給的小蛋糕拿出來，想了想，把數字1插到邱遇的蛋糕上，數字8插在自己的蛋糕上。邱遇體貼地送上自己的打火機，馮岚打火前頓了一下，感嘆道：“我上次這麽吃蛋糕，還是我爸活着的時候。”

邱遇看了看自己蛋糕上的數字1。

“你爸去世後你和誰一起過的？”

“姥姥。”馮岚說，“老人家給過生日就是一碗長壽面……當然，有那碗面也很好。”

“姥姥什麽時候走的？”

“我複讀初三那年。一開始是秋天，下雨在外面摔了一跤，送到醫院就不行了，醫生一查，說她腦袋裏有個瘤子，再檢查，是惡性，挺久了，人沒到夏天就走了，走的時候還讓我好好學習，專心備考來着。”

備考。

當時馮岚就想，他還備什麽考呢？父親死了，母親入獄，現在姥姥也走了。他一眼看不到未來，邁步也不敢邁。但不備考，他還能做什麽？母親入獄了，但母親總會出來，母親出來後也要生活，他要熬到母親出來。

現在他快高三了，母親還沒有出來，但他的未來好像有了一點方向，因為邱遇突然撞進了他的生活。

姥姥去世後的那個生日，馮岚自己買了個小蛋糕，沒點蠟燭，坐在路邊吃，吃完哭了一場，之後不再慶祝自己的出生，反正沒人會再為他的出生感到高興。

但是現在……

馮岚笑了下。

“點蠟燭吧。謝謝你陪我過生日。”

蠟燭點燃，邱遇起身關燈。馮岚看着跳動的燭火，邱遇跟着一起看。

馮岚銳評：“有點傻。”

邱遇問：“給你唱生日歌？”

馮岚驚恐：“你別吓我。”

邱遇道：“過生日誰不唱生日歌？”

他看馮岚确實不太願意的樣子，只好用手機放了一首。兩人在樂聲裏繼續看蠟燭，馮岚再次銳評：“更傻了。”

邱遇想起哪兒不對了：“你許願啊。”

“哦，是要許願來着。”馮岚想了想，“希望我……”

邱遇急忙打斷：“別說出來，說出來不靈了！”

馮岚果斷閉嘴，看起來真的很希望這個願望實現。于是邱遇又好奇，小聲問馮岚：“什麽願啊？”

馮岚把蠟燭吹了。

“不能說。”

他什麽願望都沒許，但在黑暗中想象邱遇此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說了就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