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溫潮

第14章

14

夏漓沒讓邱巡直接送到宿舍樓下，那太顯眼。

在還有一個路口的地方，他們停下。之後兩個人在車裏說了會兒話，才道了別。

夏漓一個人慢慢往醫院宿舍的地方走回去。

還沒走多遠，迎面遇到了厲珣。

他停下腳步頓了頓，一時沒反應過來。但omega只是愣了一瞬，沒再停留，想要默默從上将身邊經過。

“夏漓。”厲珣出聲叫住他。

原來是來找自己的，夏漓慢半拍地想。

他只能在原地站好，微微側身，面向着厲珣，像一個士兵那樣，向他問好：“上将。”

然後等他的吩咐。

夏漓想不到上将過來找他的必要性，想了想，又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厲珣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為什麽要大老遠從聯邦中心的展會趕過來找夏漓。

只是聽到母親說夏漓提交了匹配alpha的申請，跟alpha見面，他就沒辦法做到完全平靜。

随後他注意到，今天的夏漓的确有刻意打扮過。

omega本來就足夠好看，更不說以這樣精致的面貌去見另一個alpha。

夏漓此刻冷淡的态度，以及他說過很快會放棄自己的感情。

只是隔了不到很久的時間。

厲珣問他：“你要相親？”

“這是我的私事，上将。”

夏漓沒有義務向上将禀報他休息時間裏的私人行程。

厲珣便繼續問，語氣顯得有點咄咄逼人：“你了解對方嗎，知道他的底細、他的為人嗎？”

夏漓擡眸看他，不明白上将是什麽意思。

上将沒有接受他的告白，還要反過來指點他的相親對象。

omega臉上不禁浮現一絲惱意。

“不管我是相親還是和別人在一起，這都與上将無關。”

夏漓冷淡地表達了自己的态度，說完這句，就結束了他們的談話。

然後徑直從厲珣的身邊擦肩而過。

厲珣看着他的背影，意識到，這是頭一次，omega沒有得到上将可以離開的指令，就離他而去。

他感覺到很多東西正在慢慢脫離掌控，讓他無法抓住。

但厲珣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這件事，最近邊境地區不太平，政黨間矛盾愈發尖銳，偶有小範圍的戰亂發生，并且有漸漸擴大的趨勢，

上将必須趕過去處理，這一陣都不在城區內。

夏漓把自己在婚配系統裏提交的申請撤銷掉了。

之前邱巡告訴他，他也不是因為想結婚才去系統裏匹配伴侶的，是迫于家族的壓力，不得已這麽做，才過來見一次面，應付家人。

他年齡到了，事業和家庭上都需要一個合适的omega，但邱巡還沒有這個打算，只是家裏催得緊，讓他沒辦法招架。

夏漓表示理解，他沒什麽可介意的，畢竟自己也是過來說明情況。

算是與邱巡不謀而合。

不過邱巡眼力好，不用聽夏漓的解釋，當時就看出來omega的心不在此，從上将出現的那一刻起開始表現出來。

其實挺明顯的。

他覺得厲珣和夏漓兩個人都有很有意思。

明明看起來是在乎對方，卻都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或許是彼此心意并不相通。

邱巡不能理解，所以分別之前，他用旁觀者的态度，直截了當地告訴夏漓。

“你喜歡的人是厲珣。”

夏漓沒有否認，這是事實。

邱巡表示，他不介意假扮成夏漓進一步發展的對象，去試探一下上将的心意。

夏漓只是搖搖頭，不贊成這個做法，他說自己有跟上将表白，但對方沒有接受。

邱巡聽到這個信息，意外地挑了下眉，問為什麽。

其實沒有為什麽，夏漓想，厲珣只是不喜歡自己而已。

與此同時，政府發布了一條與聯邦軍區合作的建設邊境地區人才招募計劃，其中包括志願支援的優秀醫生。

可選擇的地區很多，時間是兩年，待遇和補貼豐厚。

夏漓仔細看過文件裏出現的各個地區，搜索了不少相關信息，他覺得可以試試，正在猶豫要不要報名。

聽說條件要艱苦點，但夏漓并不害怕。

沒有什麽比在戰場上要更辛苦的。

夏漓想到，他一直想要一架屬于自己的飛行器，自己有在存一些錢，加上這些補貼待遇，是足夠的。

不過夏漓還沒有完全想好。

做出決定之前，他請了一天假，去看索菲娅修女。

索菲娅有聽說他想去邊境支醫，那寫地方距離太遠，也不算安全，兩年都見不到，不免擔心。

但夏漓說如果去了的話，應該能做好這項工作。

夏漓在很多事情上有自己的主見，一旦決定什麽就會采取相應的行動，骨子裏帶着點執拗。

索菲娅支持他做所有的決定。

但是夏漓從教堂離開之前，索菲娅還是問出口：“夏漓，你真的決定好要去了嗎？”

夏漓沒有回答。

“還是說，你只是想離開這裏？”

索菲娅似乎看出夏漓的心思。

從小到大，夏漓都很少表現出太過濃烈的情緒，就像小時候他和楚寧在外面被欺負，楚寧回來的時候會告狀、會哭、會不高興，但夏漓不會這樣，他悶在心裏，還會偷偷處理傷口，總是不讓索菲娅擔心。

而現在夏漓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索菲娅眉目憂愁起來，像母親一樣摸摸他的腦袋，“你不開心，對嗎？”

夏漓實現了小時候的夢想，當上了醫生，但還是不夠開心。或許是跟某個人有關。但索菲娅不能完全确認對方是誰。

夏漓扯了扯嘴角，沒有否認，說：“想暫時離開一下。”

他讓索菲娅修女不要擔心。

“我很快就會好起來。”

夏漓想這并不是什麽很大的事情，他只是體驗一下新生活，再把上将從自己的生活裏抹去。

邱巡說得對，夏漓的确還是喜歡厲珣，放棄長久以來的感情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上将不需要一個來自下屬的喜歡。

夏漓需要更加堅定一點。

回去的時候将近晚上，夏漓填寫自己的簡歷與申請書，打算明天交上去。

他還沒寫完，就有人敲門。

夏漓起身去開，見到上将站在自己面前。

Alpha此刻風塵仆仆，軍裝上灰塵血跡都有，臉上也還有幾道的傷口，像是剛從戰場回來。

夏漓記得厲珣這幾天不在薩拉曼蒂城，這會兒見到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上将？”

事實厲珣的确是剛趕回來。

“戰亂結束了，”厲珣簡短地說，“去醫院找你，說你請假了。”

夏漓眨了眨眼，愣愣地應了聲，意識到上将應該是有事找自己，退了退，“上将先進來，我給您處理一下。”

夏漓這裏有簡單的可以消毒止血的醫用物品。

厲珣走進去，原本夏漓一個住足夠寬敞的宿舍立刻就顯得有些小了。

這是很久之後，厲珣再次進到夏漓的住處。

他脫掉了身上的軍裝大衣外套，想到omega的宿舍過于幹淨整潔，連這件髒污的大衣也不知道放在哪裏合适。

夏漓從他手裏接過，擱在一旁的架子上。

厲珣坐回桌前，朝着夏漓的方向，看夏漓彎腰去拿小醫療箱。

然後omega走過來，在他面前坐好。

先給傷口消毒。

兩人面對面，上将身姿挺拔，坐着也要更高些，夏漓傾身，用棉簽先消去血跡。

omega明顯能感受到來自上将直接的注視。

他放輕呼吸，眼睫止不住顫了顫，一直避開那道稱得上灼熱的視線。

厲珣沒說話。

他只是很少見到夏漓這樣工作的樣子。

因為平常接觸不到，就算在戰場上，厲珣也不是每次都會去救援區。

況且他現在還有些想念。

上一次，夏漓這樣安靜又認真待在自己跟前的時候，是厲珣剛剛陷入潮熱期，夏漓天真地以為他不舒服，想要幫他擦掉臉上的汗和衣服上沒有幹透的血跡。

再上一次，追溯到學生時代，是在學校兩個校區之間隐秘的綠化基地裏面，在無盡的雨和潮濕之下，夏漓蹲在他身邊，替他處理因為在軍校裏違紀導致受傷的手臂和一直出血的傷口。

夏漓給他塗好藥，利落地把醫療箱整理好，又扣上。

厲珣看他做完這些，腦子裏想的仍然是之前夏漓跟alpha見面，又冷漠地說這些跟自己都沒關系的事情。

婚配局系統裏有仍然有omega的資料。

而上将因為身份的特殊性，各類信息受到保護，不會出現在普通公民信息素的匹配資源庫裏，也避免了很多麻煩。

除開邱巡，還有好幾個在匹配結果方面稱得上合适的Alpha。他們都很優秀，又在信息素上有足夠的匹配度。

也能看見有另外一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Alpha們，想要與夏漓申請見面與進一步發展。

夏漓一直都很受歡迎，厲珣知道。

頭一次，厲珣感受到了嫉妒，與焦灼。

這不是向來冷靜肅穆的上将該有的情緒。

這幾天他也一直在想，盡管他拒絕了夏漓的喜歡，卻永遠無法接受夏漓跟別的Alpha在一起。

這種想法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的認知裏，占據他所有的思緒。

他開始明白，夏漓在他心裏的份量，比他想象中還要重得多。

而潮熱期已經結束。

這不是alpha對omega信息素上的占有欲。

也不是錯覺。

所以剛下戰場，他就等不及想要來找夏漓。

“夏漓。”

厲珣目光追着着他的身影，起身，有很多話想說，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忽然注意到桌上擺着一張申請表，有關于邊境地區人才招募計劃。

omega轉過身來，從厲珣的手裏拿過自己的申請表。

厲珣眉頭緊皺，“你要去支醫？”

這個項目他是知道的，甚至最後确定的人員還需要給他過目審核一下。

但他沒想過申請的人裏會有夏漓。

“醫院的工作你不滿意？”

夏漓說沒有。

“那為什麽要去？”

夏漓垂着眼，“...我就是想試一下。”

試一下。

厲珣在心裏重複這三個字。

夏漓填了三個意向地區，還服從可調劑。omega既聰明，又能能力，按照他的資質，怎麽可能選不上。

甚至他選擇的每個地方都足夠偏遠，還不算安全穩定。

“試什麽？”厲珣語氣變得有點兇，“你知不知道這些地方有多危險？”

“我都查過了。”

夏漓說，他知道，他有做好準備的。

厲珣反問：“你能做好什麽準備，這些地方，有的連戰火都沒停，你能保證自己在戰場上不會再消失嗎？”

厲珣不想打擊夏漓的積極性，但是omega在許多事情上總是表現得過于天真，太容易相信別人，不懂得保護自己，以及自己的安危。

比如他在戰場上很容易就受到危險，又比如他的防備心和警惕心總是太低，才會被自己拽進潮熱期裏。

夏漓什麽都不懂，剛畢業就一頭紮進志願軍的隊伍裏。

而別的omega早就知道戰場不是什麽好地方，畢業前就為自己找好了最合适又安逸的去處，像夏漓的朋友楚寧那樣。

夏漓想要去支醫，但邊境的戰火一旦蔓延開，他必然會再次被安排到戰場上去。

那不在厲珣的即時保護範圍內。

夏漓确實“消失”過一次，在戰場上。

那是因為他受傷了。

他記得自己在一次戰役裏受過傷，他們的救援區被重點襲擊，快要變成一片廢土。

當時的傷兵無一例外全部犧牲，根本來不及安全撤離和轉移。

敵方緊追不舍，戰事吃緊，防線快要被擊潰，等待支援的過程漫長又煎熬。

夏漓當時小腿受傷，又在尋找安全區的過程中與大部隊走散，摔落到了一個不知道方位的地方。

omega努力将自己挪動到一個角落。

劇烈的疼痛讓他快要昏迷，他動彈不得，只能盡量維持體力。但是天氣的惡劣和食物的匮乏沒法讓他一直在這裏堅持下去。

他躲起來的地方足夠隐秘，不會被敵軍發現，也很難被他的同伴找到。

夏漓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掉的。

其實他不怕死。

但是後來厲珣找到了他，将他帶了回去。

那時候戰争還沒有完全結束，夏漓已經被安排到了醫院治療。

後來新聞報道，戰役在得到上将帶領的軍隊的支援後轉敗為勝，起初對局勢做出錯誤判斷的長官也被撤了職。

夏漓當時養了很久的傷，才算徹底痊愈。

他也不會忘記，意識模糊前，趴在上将堅實的背上，感受到對方溫熱的體溫的時候，那是他依賴厲珣的開始。

alpha此刻語氣說不上好，夏漓默了默，才問：“上将會擔心我嗎？”

當初花了那麽久的時間才找到自己，也是因為擔心嗎。

“會。”

厲珣想，他怎麽可能不擔心。

他擔心夏漓，這個被他拒絕過的omega，從對方第一次跟着軍隊踏上戰場。厲珣盡力把夏漓安排到自己的隊裏，這麽幾年都是如此。

夏漓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有長進了，不至于再出現那樣的情況。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他轉過身去，把申請書重新夾進文件夾裏。

omega仿佛下定決心。

“不要去。”

厲珣攥住夏漓的手腕，低聲道。

腕骨上傳來輕微的疼痛，夏漓感覺alpha握得有些緊。

他偏過頭，問：“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你去。”

厲珣終于能意識到，如果他現在不開口挽留，也許就永遠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