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溫潮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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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之前，夏漓就已經聽到了外面隐隐的雨聲，小心地砸進腦海裏，把他拉回那個急促吵亂幾乎不得松懈的戰場上。在赫斯提亞，雨伴随着源源不斷的熱潮，血汗黏濕，呼吸沉悶，鼻腔裏像是永遠堵着一抹揮之不去的腥氣。

很快雨聲又被隔絕起來，有人關了窗，聲音變得不太真切，像是從遙遠的平原降落。

他躺在床上，聞到空氣裏有些渾濁的氣息。

“老師他怎麽還沒醒啊？都這麽久了...”

說話聲壓低了，也抵不住裏面的急切，夏漓還是聽出來這是他的好朋友楚寧的聲音。

他意識昏沉，直到緩慢睜眼，窺見光亮，才發現不算大的單間病房裏站了不少人。

都不約而同望向自己。

夏漓動了動手指，沒有多餘的意識去分析他們眼裏刻意壓下去的探尋，腦子裏仍舊不算清醒。

楚寧一臉擔心地走近，在床邊坐下，語氣埋怨：“你終于醒了，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好久！我快擔心死了！”

楚寧着急的時候音量會不自覺拔高，夏漓已經習慣了。

“小聲些，還在休息呢，”他的老師艾維走過來提醒楚寧，再看向夏漓，溫切道，“你昏迷了一整天。”

夏漓看着他，輕輕喊了聲“老師”，開口的聲氣沒什麽精神。

艾維欣慰點頭，他戴着眼鏡，遮住眼周幾縷明顯的皺紋，又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感覺怎麽樣。

他問話的時候，其餘的人就跟着聽，都沒主動說話。

楚寧小聲嘟囔兩聲，讓他快點好起來。

房間內有醫生，教堂的人，還有兩位并不算熟悉的士兵，守在門口的位置，沒有靠近。

這裏的人多為beta，士兵裏也沒有alpha的存在。他們都在等待這位omega醒過來。這看起來有些隆重，但夏漓并不是什麽很厲害的人物。

他只是西區戰線上一個普通的醫療兵，戰事結束回來的那一天，因為嚴重的體力不支昏過去，現在才醒。

醫生簡單給夏漓做了個檢查，艾維自己也是醫生，清楚夏漓是勞累過度，加上神經高度緊繃，畢竟西區的戰事持續了将近兩個月，這些時日裏，天氣惡劣條件艱苦，他們幾乎沒有休息的空隙，也難以入眠，對于每一個訓練有素的alpha來說都得捱過去，更何況是夏漓這樣的omega，他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盡管所有的軍官都會盡力保護他們的平安，然而在那樣的緊迫條件下，一旦出現差池，所有人都會喪命。

艾維看向夏漓的手，上面細細小小的傷痕還沒恢複好，還有新的針紮進去輸營養液，他不免心疼。

夏漓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學生，也是當時醫學護理部成績最好最有天賦的學生。

艾維雖然年紀大了，但身體硬朗資歷豐富，以前跟着參加過很多次這樣的戰役，有着足夠的經驗和技術，已經習慣那樣的條件，可是夏漓不一樣，雖然有過幾次上戰場的經歷，但這次戰事是最兇殘，條件是最艱苦的。

一直守在門口的兩個人見夏漓醒來，其中一位出去了。

艾維默默看了一眼，在聽了醫生說還需要好好休息的囑咐之後，把這位士兵也趕了出去，讓他等在外面。

教堂派來看望夏漓的人，不是他最熟悉的索菲娅修女，只是例行公事表示慰問，便離開了。

楚寧比較吵鬧，沒一會兒便說起話來，給夏漓分享這兩天薩拉曼蒂城裏發生的事情，他一直留在福利院工作。

夏漓安靜地聽着，時不時給出點回應。

之後艾維看夏漓似乎口幹，讓楚寧去接點水來。

等他走後，房間才空曠點，顯得寂靜。

“是他的手下。”

艾維忽然開口道。

夏漓眼神微微疑惑，沒聽懂這句話到底是在說誰。

艾維朝門口的位置擡了擡下巴，示意夏漓話題是在談論剛剛那兩個突兀的士兵。

“他們，”艾維頓了一下，怕夏漓還沒明白過來自己口中的“他”到底是誰，不忘補充一句，“是厲上校派來的。”

厲上校。

夏漓很短暫地反應兩秒。

厲珣，全軍區最高長官，擁有着S級alpha最敏銳的直覺與無數戰無不勝的功勳，連聯邦首長都要敬上幾分的人物。

他地位顯赫，又因為至今未婚，甚至未曾有過八卦，從當年進入軍校後嶄露頭角，就已經是很多omega心目中的愛慕者。

不過據說本人從來不與任何omega親近，始終沒見過跟哪個omega走得近。

這樣一個人物，夏漓沒有想到會和他産生聯系。

這也是為什麽那些小士兵會對剛醒來的夏漓流露出探尋的眼神。

——是個omega，還是一位既年輕又漂亮的omega。

夏漓垂下眼，只是有些無辜地“噢”了一聲，默了會兒，才想起來問：“他為什麽要派人來？”

艾維看了看夏漓的眼睛，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看來他也自己也不是很理解這個行為的用意。

他和厲上校之間沒什麽關系。

“大概是因為...”艾維大致猜測了下，“你昏迷後是他把你送過來的。”

這裏是第一軍區醫院，擁有的全聯邦最好的醫療資源。

夏漓對自己昏過去之後的事情完全不了解，有些遲鈍地反應道：“這樣嗎？”

“嗯，”艾維老師點點頭，安慰道，“別多想。”

估計也只是負責心使然，被那麽多人看到，要繼續維護一下自己關心下屬的上降形象罷了。

夏漓緩慢眨眼，記得在赫斯提亞救援區快要遭到襲擊的時候，他保護了自己，當時他硬挺板正的軍裝布料，蹭到omega的臉上有些紮。

楚寧帶着水回來，不知道他們剛剛聊到的話題。

他拉着夏漓聊天，說戰場那麽危險，一去還很久，見都見不着，讓他下次有打仗的話不要去了。

夏漓當初畢業後就進了軍隊的志願醫療部，不去必然是行的。

他不知道外界情況，從楚寧口中得知天天都能在報紙和媒體新聞上看到厲珣活躍的信息，有點煩人。

楚寧本來就不太喜歡厲珣，因為他看起來實在有些兇，從來不給人好臉色，還總是把夏漓往危險的戰區帶。

不過這次是他帶夏漓回來的，也算是打消了一點楚寧對他的刻板印象。

聯邦內，戰争勝利的喜悅與失去親朋的苦痛情緒交織，勝利的勳章也是奪去很多人生命的勳章。對于厲珣還說，他還有足夠多的事情要忙，處理公務參加會議，當然會出現在公衆視野，做好戰後的安撫工作。

叽叽喳喳扯到戰争結束後聯邦政府對士兵的安排，這次打了勝仗，夏漓應該會有一個很好的去處，也許會留在第一醫院呢。

夏漓對安排沒什麽想法，留在哪兒都是一樣。

楚寧和老師陪了他一陣，見他沒什麽大礙，恢複了精神，也先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雨停的時候，夏漓即将打完最後一針，正在研究他手裏那個小小的即時通訊儀器，是之前軍隊統一給配的，每個儀器都有一個專屬的代碼，方便交流。

夏漓的代碼是EC2035。

不過他很少用，感覺這東西更像一枚戒環，瞧着精細。

他玩着玩着，忽然接到了來自上将的通訊電話。

心下不免驚動。

“好了嗎？”

那頭厲珣的聲音低沉，隔着空間傳過來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夏漓如實回答：“差不多了，謝謝上将關心。”

“嗯。”

短暫沉默。

似乎沒有別的話要說。

夏漓聽到對面翻閱紙張以及筆尖在紙上滑動的聲音，沙沙的。反複持續。

他以為通話已經結束的時候，又聽到對面的聲音驟然響起。

“好了就過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