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Chapter7
原城市話劇藝術團是一個相對成熟的劇團,擁有資深的編劇和導演團隊,還有一大幫專業院校畢業的演員,演出在全國範圍內都較有名氣。
當初收到話劇團的聘用通知時,邵予簡直不敢相信,真想趕快沖到劇團去問一問是不是真的。
但礙于父親在旁,他強硬地忍下了鼻尖的酸澀,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繼續和公司的高管聊天喝茶。
許是因為媽媽曾是舞蹈劇團的首席演員,基因的遺傳和多年的熏陶讓邵予從小就對舞臺産生了強烈的興趣,小時候節日表演的舞臺上總少不了他的身影,那時候年幼的邵予就想,等自己長大了,也要像媽媽一樣站在聚光等下,手捧鮮花接受觀衆的贊美。
但父親卻始終不肯對此事點頭,小邵予歡天喜地站在舞臺上時,他總會在人後毫不留情地潑給他一盆冷水。
在邵予父親的眼中,他作為邵家的獨子,就該繼承家業,在商場上做出一番成績,至于唱歌跳舞,都是女人該做的事。
小時候邵予不懂得這些,只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好,為了不惹父親生氣,加倍努力地去學習金融和管理。
但那朵嬌嫩的話劇夢依然在心中倔強地生長着,直到他進入大學遠離了父母,他才再次放縱他的夢想舒展花瓣,他參加學校的的話劇團、給其他的話劇團跑龍套、後來還被推薦到原城市話劇藝術團……
直到五天前,父親燒了他拿回家的劇本,并惡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巴掌。
邵予氣得要發瘋,憤然離家。結果當天晚上就被母親找到公寓一通流淚,邵予最不願看到一向明媚如花的母親流淚,他将母親比作明媚而溫潤的花,她不希望這朵花因為自己而萎靡。
一個不分青紅皂白的母親、一個藝術又不可理喻的想法,将邵予再次送回了父親的手下。
他父親也不愧是縱橫商場多年的冷血動物,逼着邵予去給公司當保安,讓他時時刻刻穿着皮囊扮演本不屬于他的角色。
邵予從更衣室走出來,手指從領口整理到衣擺。
時隔多日,再次穿上這身衣服,竟恍如隔世。
聯排馬上開始了,後臺的演員都在仔細調整着自己的服裝,上午是無妝大聯排,到下午則是正式的帶妝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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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副導演羅一丹剛忙裏偷閑上完廁所,回舞臺的路上冷不丁一瞥,腳步一頓撤回來跟他打了聲招呼:“來了?”
“來了。”邵予整理了一下衣袖,“這身衣服怎麽樣?”
“笑話,你這張臉在這放着,穿麻袋也出挑!”
這次的劇本是一出民國背景的劇,邵予飾演一位留洋回國的知識分子,複古款的西裝一上身,襯得他身姿挺拔,咖啡色的布料則稍微弱化了他身上的攻擊性,同他本身俊朗的臉龐共同交織出獨屬國人的溫潤如玉又高亮如竹的氣質。
羅一丹圍着他看了一圈,略微蹙了蹙眉。
邵予以為是衣服沒穿好,就問他怎麽了。
“你說你這形象這麽好,到時候在臺上一亮相,臺下觀衆還不得炸了!你要知道,若是形象太出挑,這對一出以劇情為主的劇來說,是不利的。”
“那怎麽辦?”邵予左右擺正衣領,“不然讓化妝師給我畫醜點?”
“诶诶诶,那還是算了。”羅一丹給了他一拳,“你這張臉,還是留着給這出戲添熱度吧!”
邵予一笑,“行,給你省點特效化妝費。”
“哈哈哈,那我還得謝謝你,要不請你吃個飯?嗯?”
“不用了,要請也得是我請你。”說起這事,邵予有點不好意思,“之前耽誤了彩排,多虧導演幫我圓場。”
“嗨,小意思,你的能力我不是不知道,這幾次聯排你不來也沒什麽大事。”羅一丹說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只要最終演出的時候你能來就行。”
邵予落下睫毛,不太堅定地點了點頭,“放心吧。”
羅一丹拍了拍他肩頭,“那我……”
話未說完,忽然聽到旁邊演員候場區一片騷動,二人聞聲看去,邵予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後臺的空間并不大,明明光線明亮,卻仍不顯寬敞亮堂,更不啻幾個身高體壯的西裝大漢強勢地占據了一角位置之後,房間緊張地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羅一丹不悅地皺起眉,想跟身旁離得最近的邵予啐兩聲,擡起頭,邵予的臉色卻沉得要下雨。
他眼珠一轉,當即明白了什麽,眉頭陡然壓了下去。
後臺的調度見有陌生人闖入,過去問他們來意為何。
領頭的保镖掃視四周,目光最後落在邵予身上,生硬但客氣地對調度說道:“我們來請邵予先生回家,請你們理解。”
調度大姐嫌棄地直龇牙,“我不管你們來請誰,現在是我們正常工作時間,劇團不對外開放,請你們即刻出去,不然我叫保安了!”
領頭略颔首,“失禮了。”
他略揮了揮手,身後幾人當即上前幾步。
劇團衆人感到威脅,本能地都站了起來,有幾個男生甚至悄沒聲地拿起了順手的武器。
陣仗真是有夠高調的。
邵予臉上一陣難堪,費了些心裏才壓制住內心的劇烈翻湧,但怒火被強行壓制後,內化入心,反而成了更為隐秘的厭惡,激起心中沉睡的反叛。
他深吸口氣,頂着巨大的壓力走上前,身形擦過羅一丹時,他甚至能感受到背後沉重的目光。
在衆人的注視下,邵予來到領頭的保镖面前,他深深閉了閉眼,壓下想要給他一拳的沖動,說道:“我們談談。”
領頭不敢當衆下他的面子,颔首答應下來。
邵予回頭看向羅一丹,說道:“我借用一下你的辦公室。”
羅一丹點了點頭,眼神中卻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邵予和領頭穿過人群往辦公室走的時候,整個後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們身上,如芒刺在背,紮得邵予都有點擡不起頭。
等進了辦公室,不等門板關嚴,邵予就猛然回身,結結實實一拳掄到了保镖臉上。
這一下力道不小,即使保镖反應迅速,鼻梁還是被打到了,兩道鮮紅的鼻血很快就流了出來。
保镖掀眸看了邵予一眼,用手把血擦幹淨。
邵予臉上始終冷冷的,臉側的肌肉隐隐浮動,過了差不多五秒,他才深吸口氣說了話:“誰讓你們來的?”
保镖眨眨眼,“當然是董事長。”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知道,原城市話劇院。”
“我以前說沒說過不許來這裏找我?”邵予氣得要發瘋,指着他的鼻子罵:“你他媽是故意的還是昏了頭了,當着這麽多人下我的面子,對你到底有什麽好處!”
保镖咬了咬牙關,恭謹道:“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呵。”邵予輕蔑一笑,“你到底是考慮不周,還是為了讨我爸的歡心,你自己心裏清楚。”
心思當面被揭穿的感覺非常不好,保镖當即變了臉色,讪笑道:“邵公子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只是按照董事長的吩咐做事,邵先生,請您理解我的不易。”
“我理解你?你和我爸怎麽不理解我呢?”邵予面色陰沉,往辦公桌上一靠,說道:“你回去跟我爸說,等彩排完我會回家的,叫他不用惦記了。”
保镖站在原地,沒動。
邵予眼神深重地盯着他,周身的氣場愈來愈鋒利,幾乎要将身上穿的儒雅的外皮撕扯得粉碎,“你是聽不懂我說話嗎?”
保镖見他态度強硬,明白單這麽轉達董事長的意思必然無用了,當即變了戰術,開始打感情牌。
“邵先生,我只是按董事長吩咐做事,拿人錢財幫人做事,您為難我又有什麽意義呢?”
邵予意識到他要開始曉之以情,腦殼都有點犯抽抽。
他翻了個白眼,背過身去沒理他。
保镖見狀,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像是妥協了似的,說道:“好吧,既然邵先生不肯回去,那我們也不好強行把您帶走。不過回頭董事長生氣起來,夫人她又要費心勸導了。”
“……”
邵予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凡是跟邵家有點聯系的人都知道,邵董事長膝下那個叛逆的兒子平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他柔弱的母親,所以舉凡拿他的母親出來,他絕對再下不了狠心。
這一點他完美遺傳了他的母親,太重感情,所以一旦走了心,千絲萬縷就再也無法放手。
邵予很清楚自己性格的缺點,所以輕易不碰任何感情,以免惹火上身,後患無窮。
可父母,生育了他的親生父母,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割舍的。
從劇團離開的時候,邵予的臉色非常難看,明明看上去是陰沉的,但假使你用手碰上去,卻是燙的。
和羅一丹說話的那幾秒,邵予覺得自己像被扇了一巴掌,尴尬、窘迫、無力、絕望,每一個都像把他放在油鍋裏煎。
邵予坐上了幻影的後座,望着窗外,毫無生氣。
直到看到路口上行色匆匆的秦萊,他沉寂的眼裏陡然炸開一團憤怒的火焰,以燎原之勢迅速席卷過境,将巨大的陰霾籠罩在周身。
會是他媽?
自己翹班的事,是他舉報的嗎?
是他,絕對是他。
邵予緊住牙關,指關節發出一聲接一聲的骨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