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說完,也不等謝長生的反應。
扭頭向殿中走。
這動作固然是帶着幾分輕蔑在的。
但更多的是為試探。
他有些懷疑謝長生是不是在假裝癡傻。
顧緋猗拿眼角斜睨着謝長生。
都說人缺什麽才注重什麽,謝長生這狗崽子平日裏最注重別人對他的禮數。
他不願跪,謝長生的鞭子就沒少往他身上招呼。
若是謝長生在裝傻,想必會露出什麽破綻。
顧緋猗的餘光将謝長生的一舉一動都納入眼底。
只見謝長生被宮人拉着,從一地泥濘裏站起身。
對于他,對于宮人失禮的行為,沒有任何介意。
反而笑呵呵的。
一雙潋滟的眼彎成真摯的,顧緋猗從來沒有見過的弧度。
到了殿內,顧緋猗揮退所有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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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生沒有一點防備,進來後先找到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喊渴:“我渴了↑,渴了↓,渴了↑,渴了↓……”
顧緋猗的眼掃過謝長生留下的那串兒泥巴腳印,又想到謝長生剛剛就那樣直接坐在地上的模樣,會将自己那把椅子弄髒。
顧緋猗忍不住皺了皺眉:“壺裏有茶。”
謝長生茫然地望着顧緋猗,一臉呆相。就好像理解不了“壺裏”是什麽意思一樣。
顧緋猗雖不情願,到底給謝長生倒了杯茶,遞給他。
謝長生伸手要接。
顧緋猗的眉卻皺得更深了。
他看到謝長生的雙手。
無疑那是一雙好看的手。勻稱白皙,手指修長纖細。
但卻沾滿了泥。
顧緋猗有種用帕子給他擦幹淨的沖動。
顧緋猗心中暗罵自己奴性。
他将那杯水塞到謝長生手中,叫渴個不停的謝長生卻沒立即喝。
反而用嘴沿着杯沿吹了一串兒的泡。
“……”這杯子不能要了。
顧緋猗藏起眼中嫌惡,在謝長生面前站定。
高挑的身影将謝長生整個兒罩住,仿佛有着無盡的壓迫感。
因為過近的距離,顧緋猗身上的梅香已經混在謝長生手中那杯茶的茶香中。
謝長生有種打個寒顫的沖動,但被他生生壓了下去。
他只顧低頭忙着用嘴巴鼓起氣在茶水裏吹泡泡,也不擡頭去看顧緋猗。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良久,就在謝長生一顆心越發七上八下的時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
四目相對,謝長生看到顧緋猗眼裏滿滿的探究。
謝長生怔怔地與他對望着,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要淡定。
顧緋猗用指尖摩挲了兩下謝長生下巴處的軟肉。他問:“咱家聽說前幾日小殿下,撞到頭了?”
他仔細敲着謝長生的神色。
謝長生依舊呆呆愣愣地和他對視着,聞言,垮下臉:“頭疼。”
說着,謝長生握住顧緋猗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後腦處帶。
顧緋猗竟真的将指尖探入謝長生濃密的發中,摸索了幾下。
但卻并沒有摸到傷疤。
說不準是長好了。
顧緋猗收回手,又問謝長生:“常年平說小殿下變成癡兒,可依咱家看,小殿下卻聰明的很。”
“咱家以為,小殿下扮傻,定是有苦衷。”
這話說的篤定。
謝長生呵呵笑着,點了點頭:“對啊,我不傻。”
顧緋猗的雙目一下變得淩厲。
謝長生卻恍若不覺:“陽蘿說我知道自己吃飯,我可聰明了。”
顧緋猗:“……”
顧緋猗沉思片刻,展顏笑開。
他有一副冷冰冰的樣貌,平日似笑非笑的模樣就足夠吓人,這一笑卻是更讓人害怕。
顧緋猗伸出手,替謝長生理了理衣領。手指順着謝長生的領口向下,最終點在他心口上。
看似暧昧的動作,謝長生卻只感覺到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威脅。
他強力鎮定着情緒,生怕開始加速跳動的心跳被顧緋猗覺察出不對。
顧緋猗微沉的聲音在距離謝長生耳邊很近的地方響起。
“可咱家看懂了……那些泥人的意思……”
點在謝長生心口的手指變得用力:“小殿下想必心裏清楚咱家有多少本事,若小殿下不嫌棄,咱家可以成為小殿下的利刃。”
顧緋猗的語速越放越慢,像是能把人拖入深淵的旋渦:“凡是小殿下想要的,咱家都能給你。”
謝長生“噢”了一聲,卻問:“利刃是什麽?”
“……”顧緋猗哽了一下:“就是武器。”
“你騙我,我穿的是宮廷文,又不是修仙文,你怎麽可能是武器?”
……什麽東西?
字正腔圓的,怎麽連在一起就聽不懂了?
難道那些泥人沒有深意,就只是巧合?
顧緋猗看着謝長生呆滞的目光,混亂的言語,心中的狐疑終于消除下去三分。
只是仍不敢放松警惕。
正要再試探,謝長生卻兀自嘟囔個沒完。
“說到劍靈,還好我不是,去修仙文,當師尊。黑化,囚禁,小黑屋,強制愛……”
“還要生孩子!”謝長生猛地擡頭,望向顧緋猗眼中:“我差點就生孩子帶球跑了!”
顧緋猗:“……”
什麽劍靈?什麽生孩子?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看着兀自嘟囔個不停的謝長生,終于八/九分相信,謝長生是真傻了。
沉默半晌後顧緋冷呵了一聲:“……又有誰能想到,你竟真的成呆子了。”
本是輕輕的,帶着嘲諷的一句感慨,謝長生卻猛地擡起頭看向他。
“你叫,什麽名字?”謝長生問。
顧緋猗看着他。
他分明記得自己上次說過自己的名字,但謝長生卻沒記住。他忍着不耐:“顧緋猗。”
“顧緋猗,我叫謝長生。”
謝長生呆呆地告訴顧緋猗:“我不是呆子。”
“可是……”顧緋猗像是起了玩心,惡劣地道:“你就是呆子。”
“顧緋猗。”
“什麽?殿下?”
“我是謝長生。”
“我不是呆子。”
顧緋猗:……
不光呆,還死犟。
謝長生凝望着顧緋猗的雙眼:“你這個傻子,你知不知道我可聰明了?”
聽到謝長生一個傻子叫自己為“傻子”,顧緋猗的第一反應是荒謬。
他氣笑出聲:“……”
顧緋猗不是不笑。
他平日裏總是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樣。
卻還是第一次笑容這麽大。
只是這一笑,卻有種野獸終于撕破自己的人皮面具,讓人脊背生涼的感覺。
謝長生心裏一抖,不敢多看,立刻吹着口哨垂下了目光。
好在這笑來得快,去的也快。
顧緋猗收斂起笑,又是那清清冷冷的谪仙模樣:“咱家要去皇上那兒伺候了,小殿下可要與咱家一同去?”
謝長生像是沒聽懂一樣,呆呆地沒反應。
顧緋猗卻很滿意他的表現:“看來是不同路,小殿下好好保重身體。”
“好好”和“保重”兩個詞被顧緋猗念得亂七八糟,陰陽怪氣的。
謝長生恍若不覺。
被顧緋猗屏退的宮人又被喚了回來,左左右右地扶着謝長生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許是步速太快,謝長生左腳踩右腳,還被絆得踉跄了一下。
身後,顧緋猗發出一聲輕笑。
謝長生聽到顧緋猗的聲音:“馮旺,把這椅子和杯子拿出去丢了。”
從顧緋猗住處出來後,謝長生在袖子裏捏緊了拳頭。
太吓人了。
他悶着頭一個人慢悠悠地走,不知怎麽就想起來《奪嫡風雲》中描寫顧緋猗進宮的那一段。
顧緋猗是十四歲進宮。
老皇帝昏庸濫殺,每日裏都有數不清的屍首被裹着從小門運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進宮就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
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掉了。
那又有什麽辦法?
稅收太高,家裏太窮,連口飯都吃不起。
男孩子們哭着等着淨身,顧緋猗卻沒哭。
甚至嘴角還有一絲笑意。
登記好了名字,不用人抓,自己走到了淨身的房間。
淨身後顧緋猗發燒了三天。
暈了又醒,醒了又暈。
身邊的草席上換了兩個少年,滿屋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顧緋猗卻硬是連一聲哽咽都沒發出。
等燒退了,身體好了。
顧緋猗也重新活了。
他僅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成了老皇帝最信任的鷹犬。
讓許多人聞之變色的事情,顧緋猗卻能面無表情地去做。
像是本來就沒有心,沒有溫度一樣。
看書的時候,謝長生只覺得顧緋猗是個酷哥。
但真正和他面對面,處于敵對關系的時候。
謝長生才知道自己原來是葉公好龍。
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幾次,沿着小路走了好幾圈,謝長生緊張到僵硬的身體才終于是放松下來。
但到底還是被吓到了。
晚上做夢的時候夢到顧緋猗拿着小刀狂捅自己腰子。
一邊捅腰子,還要一邊往他嘴裏喂小點心。
随之而來的還有窒息的感覺。
謝長生只覺得越來越喘不上氣,猛地睜開眼,才發現原來窒息的感覺不是自己的錯覺。
而是謝鶴妙在捏自己鼻子。
濃烈的酒味混合着熏香的味道鑽入謝長生的鼻子裏,熏得他連打了三個噴嚏。
謝長生滿臉不開心地拍開了謝鶴妙的手,又要往回倒。
謝鶴妙眼疾手快地拎住謝長生的領子。
“小傻子,別睡了。”二皇子謝鶴妙醉醺醺地笑,口齒含糊不清的:“父皇準備了宮宴,宴請百官。快起來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