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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心死的生辰宴

心死的生辰宴

星光點點, 夜風從湖面吹過來有點溫熱,湖裏的魚兒濺起水花滴在了嫩綠的荷葉上。

祁仲景很是興奮舉起酒杯大口飲盡,今日他們是為了霍景珩即将入仕而來, 雖然從十歲上, 霍景珩就跟在皇上身邊學習政務,但到底沒有官職,算得上名不正言不順。

但如今不同了, 再過不久,就是霍景珩弱冠的生辰, 那日也是霍景珩正式授職的日子。

“将來景珩可是開朝以來最年輕的中書侍郎了, 那可是位同副相啊!”祁仲景無不羨慕地說着。

徐馳冉幾人含笑舉杯, 他們都是自小的好兄弟, 有羨慕, 有高興, 就是沒有嫉妒。

岳浔州看着祁仲景道:“你也不錯,終于能脫離學宮的苦海, 可以名正言順一把火把那些書都給燒了, 做個舞刀弄槍的少年将軍。”

一說起這個,祁仲景的嘴笑得都要列到而後了, 又想到什麽似的, 看了霍景珩一眼問徐馳冉他們道:“只是景珩這樣年輕, 就做了中書侍郎,會不會有人不服?”

徐馳冉道:“旁人心生嫉妒是有的, 但是不服嘛, 景珩十歲就開始處理了大大小小的政務, 小到赈災平民心,大到平亂剿匪, 這樣的政績,‘不服’二字也說不出口。”

岳浔州道:“皇上早有此打算,才給景珩鋪好了路。”

祁仲景一臉佩服:“咱景珩也有這個本事是不是!只是可惜了景珩這一身功夫,不然做個大将軍和我一起沖鋒陷陣多好!”

他笑得洋洋灑灑看向霍景珩,笑容微頓,他遲疑地看向徐馳冉等,小聲道:“景珩怎麽看上去不太高興?”

幾人朝霍景珩看去,他坐在湖邊的蒲團上,手擱在膝蓋上,滢白修長的手指捏着酒杯,目光凝注着湖面,幽光深邃,不知在想什麽。

優雅,又蕭瑟。

這時外總管領着幾個丫鬟小厮從水閣外走過,祁仲景跳了過去,好奇道:“手裏捧着什麽?”

外總管先向他行了禮,恭敬道:“是請帖,世子生辰宴的請帖,這是多備下的,以免主子們的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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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仲景爽快道:“我們的不必寫了,直接給我們就是了。”

裴玄走過來道:“哪有你這樣胡鬧,請的可不是你一個人,是你府上。”

“唉,規矩就是多。”

外總管笑呵呵道:“幾位府上的請帖早送了去了。”

“可還有空白的請帖?”霍景珩不知何時也走到了這裏,站在水閣之上問外總管。

外總管連忙從身後丫鬟的手裏拿過幾本:“世子要幾份?”

“一份。”

外總管愣了愣,恭恭敬敬捧上一本,等霍景珩接過,他道:“世子可是有什麽重要的朋友要請,告知老奴,老奴也好着重安排。”

霍景珩微微側目看向他,外總管連忙低下頭去:“老奴多嘴。”

“退下吧。”

霍景珩等外總管等人走後,淡淡道:“天色不早了,今日且散了吧。”

祁仲景訝異沖着霍景珩的背影喊:“景珩!”

徐馳冉按住了他的肩,祁仲景回頭:“怎麽了?”

徐馳冉聳肩:“回府了。”

祁仲景還揪着他問:“景珩要特意請的是誰啊?還有誰比我們更重要?和他關系更好?”

岳浔州斜斜看他:“怎的,你要揪出來把他打一頓嗎?”

“打一頓自然不必,切磋一下可以!”

裴玄落後了一點,他回頭看了看霍景珩,他的背影剛消失在水閣外,他停了停腳,神色晦暗不明。

**

翌日清晨,頤谙打扮清雅來找霍景珩,得知他還在書房,她繞過來,站在門口,看到霍景珩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單手支額,阖目而坐。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落在他的側顏上,暈着神光一般。

頤谙心動,嘴角微微上揚,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霍景珩掀眼看了過來,她腳步微頓,盈盈一笑屈膝道:“吵醒景珩哥哥了。”

霍景珩揉了揉眉心,眉眼間纏着疲累,沒有應答。

頤谙詫異,連忙走到他的身邊,心疼道:“景珩哥哥是一夜未睡嗎?”

“嗯。”霍景珩淡淡應聲。

“所為何事?可是煩心?能否告訴我,讓我替你分擔。”頤谙善解人意說着,低頭看到書案上鋪開的請帖。

燙金的內頁只字未寫。

“這份請帖怎是空白的?景珩哥哥要單獨請誰嗎?”

“景珩哥哥要請的人,能告訴我嗎?”頤谙小心翼翼又十分乖巧地看着他,藏了一點試探。

霍景珩合上了請帖起身:“去祖母那吧。”

頤谙先是愣了一下,拉住了霍景珩的手,滿眼心疼,心疼的眼眶都起了水霧:“景珩哥哥你一夜未眠,還是先補個覺吧,姑祖母那兒我替你去解釋。”

“不必了。”

霍景珩拂開她的手,徑自往外走去,頤谙抿緊了唇,又低頭看着那合上的請帖,好一會才追了上去。

**

這兩日漾漾在學宮每個角落都能聽到霍景珩的名字,大家津津樂道的,直說彧安世子即将入仕授職,将來就是開國以來最年少有為的中書侍郎了。

漾漾很高興,可也有點難過,從前她墊墊腳伸伸手,或許還能觸及到他,以後呢?是不是即便她踮着腳尖也看不見他的?

她無精打采地走進了尚樂堂,不禁愣住了,頤谙竟然來,院子裏好生熱鬧了,貴女們都圍着她,她正幫着丫鬟分派手裏的禮物,她給所有人都帶了禮物。

如衆星捧月一般。不像漾漾每日來,原本熱鬧的院子都會一片寂靜,再各自掉轉頭去說話,也是,一個是天之驕女貴不可言,一個是商賈之家的小姐,身份低微,自然是不同的。

漾漾心沉到了底,深吸一口氣,正要離開,恰好頤谙看到了她,驚喜地朝她招手:“漾漾!你來了!”

頤谙親昵地挽上漾漾的手,惹得衆人側目。

“漾漾,上次你沒受傷吧?景珩哥哥不是無情的人,他只是不太會關心人,恰好那天我也受了傷,不是故意冷落你們的同窗之誼的,你別怪他。”

她字字句句維護霍景珩的話,這稱得上“安慰”之語,實在是比得上一記利落的巴掌,打的漾漾頭腦發昏。

“哝,這是給你賠罪的。”頤谙很是俏皮地眨了眨眼,手裏拿着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怎麽看都像是一種施舍,漾漾心中難堪,還是接了過來。

駱歲寧沒忍住笑出了聲,走了過來:“小郡主您言重了,您對世子來說是不一樣的,世子自然是緊張您的,不是其他人可比的。”

漾漾倏地從頭涼到了腳。

頤谙轉頭看向漾漾,依舊去拉她的手:“漾漾,我好久沒來學宮了,你帶我四處逛逛吧。”

漾漾扯了抹笑容:“學宮階級分明,我怕是不能帶郡主逛得盡興,不如讓駱小姐帶你去吧。”

駱歲寧聽聞覺得她識時務,正要上前讨好,就見頤谙拉着漾漾撒起嬌來:“不嘛,我就喜歡你帶我去,漾漾,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她天真的眼眸裏倏然間蓄起了委屈,漾漾愣了一瞬,腦海裏莫名想象她平日裏是不是也是這樣和景珩說話的,景珩呢?會憐愛溫和地安慰她?

看着她閃動的眼眸,好像馬上就要哭了,可想着景珩會有的态度,漾漾實在安慰不起她來,只能硬着頭皮問:“那郡主你想去哪兒逛?”

頤谙立馬又破涕為笑,歡快地拉着她離開:“随便哪兒都可以。”

說是讓漾漾帶她逛,其實是她在帶漾漾逛,她說的是“随便哪兒”,可不是真的随便。

每一個“随便”的地方都暗嵌着她和霍景珩的回憶。

一棵樹一個石墩敦,都是。

漾漾跟在她身後,心裏像是吞了一瓶酸醋,一直冒着酸泡泡,酸泡泡破了,滲入她每一寸肌膚,吞噬着她的感官,只剩下痛在肆意。

她一直以為她在霍景珩身邊是最特別的,從八歲起,霍景珩身邊雖然總有主動獻殷勤的貴女,可只有她能一直在他身邊,即便他言語淡然舉止疏離,可她認定她總是不一樣的。

原來不是,在她之前,有另一個姑娘出現,這位姑娘才是特別的,家世,樣貌都與之匹配,他們之間是親密的,是溫柔的……

“漾漾,景珩哥哥還有讨厭的地方,你都不曉得,小時候有位公子給了我一顆糖,我特別喜歡,可是景珩哥哥看見了,他很生氣,他不許我吃糖……”

漾漾聽着忽然想笑,她扯了下嘴角,可是臉已經僵得很痛,過分嗎?大概是快入夏了,她渾身燥熱了起來,熱的她暈暈乎乎的,一時不支坐在一旁的石墩敦上。

頤谙走了過來關心她:“漾漾,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嗎?”

“嗯,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漾漾喘息兩聲似是難受極了,撐着站起來,不讓頤谙扶她。

頤谙卻攔住了她:“你不舒服我不好耽誤你,今日來我是想把這個給你。”

她的手裏捏着一本請帖:“這是景珩哥哥生辰宴的請帖,景珩哥哥真是的,連這個都忘記給你了,你……會來的是嗎?”

她滿眼希冀地看着漾漾,漾漾伸出手時才發覺自己的指尖都是冰冷的。

景珩弱冠的生辰宴啊,她從兩年前就已經在準備禮物了,她怎能不去呢。

她一直在幻想着景珩親手将這份請帖送到她的手裏,她曾幻想過景珩期望她去的眼神,她曾……她有點想哭,手指發顫地接過了請帖。

“我,會去的。”她的聲音壓的低低的,有些沙啞。

頤谙就像是看不到她的表情,又歡樂起來,高興了一會,又抱歉地皺了皺眉:“漾漾,你別怪是我将這份請帖交給你,你知道你的身份和貴族之間……”她倏然收住了話頭,俏皮地吐了吐舌,立馬轉移了話題,“哎呀,那日景珩哥哥晨起就得進宮授職,受皇上的恩典,宮裏也為他準備了宴會,我也會去的,晚宴才會在鎮國公府,你記得早點來,我帶你逛逛國公府。”

她喋喋不休地湊近漾漾,在她耳邊低語:“你放心,國公府上下都很寵我的,那日你就跟着我,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她擡眼沖着漾漾眨眨眼,漾漾完全喪失了自信心,她竟連一個小郡主都應付不來了。

**

漾漾被打擊得一蹶不振。第二日就沒有去學宮。

蘭歡不見她來,得知昨日頤谙來過學宮,罵了一句便風風火火翻牆出了學宮,路上意外碰到了塗山清。

塗山清得知漾漾心情不好便跟着她去了第二山莊。

漾漾看到他們,挂在窗沿上有氣無力地打了聲招呼,塗山清的眉心就皺得很緊。

當即帶她們去山上打獵烤野雞,漾漾似乎有意要逃避兩日後的生辰宴,排遣心中的郁結,玩得很是盡興。

翌日也接受了塗山清的邀請,只是這日蘭歡沒去。

因她得知今日徐馳冉要去學宮,遂拒絕了今日同游的邀請,回到學宮去找徐馳冉。

在學宮問了一遍,才知徐馳冉在藍銀湖邊,就歡歡喜喜地來了。

她遠遠就瞧見湖邊安了席子,紮了蓬傘遮陽,徐馳冉和祁仲景幾人坐在湖邊的席子上交談甚歡,她小跑過去:“馳……”

語聲梗住。走得近了,才看到傘下斜靠而坐的竟然還有霍景珩,他正閉目養神,聽到她的聲音也未睜眼。

也是,彧安世子何時在意過旁人呢。

祁仲景打趣她:“怎麽,幾日不見,突然見到景珩被他迷住了?決定移情別戀了?”

蘭歡急得啐他一口,順帶表忠心:“我對馳冉可是一心一意的!”

她說着朝徐馳冉甜甜一笑,徐馳冉并不在意。

祁仲景又笑:“那你瞧着景珩發呆作甚?”

蘭歡心裏有氣,嘻嘻一笑:“只是太意外了,不想在此見到世子,還以為世子正陪着小郡主呢。”

聞言岳浔州挑了挑眉,祁仲景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不确定問道:“你這是在諷刺景珩?”

“怎敢呀,說的可是我的肺腑之言呢。”蘭歡審視着霍景珩,問道,“只是世子許久不來學宮了,今日怎麽有空,是有什麽事嗎?”

祁仲景道:“意外吧?我們也挺意外的。”在蘭歡有些意外的眼神中,忽然問道,“怎麽不見你的好姐妹唐漾漾,你們不是形影不離的嗎?”

蘭歡正坐到徐馳冉身邊,正要回答,眼波不經意掃過霍景珩,他依舊閉目養神,當真對外界毫不關心。

忽然她眼珠子一亮,巧笑道:“漾漾忙得很呢,塗山清每日都約她游山玩水。”

徐馳冉喝着茶,目光不動聲色看向霍景珩,霍景珩緩緩睜開了眼。

他掀眼看向蘭歡這處,剛剛還神采飛揚的蘭歡對上他的目光頓時怯了,連忙轉頭笑着問徐馳冉:“這進貢的櫻桃好吃嗎?”

她的臉都笑得發抖,餘光看到霍景珩起身,她不自覺屁股往徐馳冉那挪了挪。

餘光掃到霍景珩離開,祁仲景抓了一把櫻桃跟了過去:“景珩你去哪?”

蘭歡才挂下臉長舒了一口氣。

“既然怕他,何必去招惹他。”徐馳冉悠閑說道。

“我哪是招惹他,我只是,我只是……心疼漾漾,真替漾漾不值!他一點反應沒有!”

徐馳冉沉默喝茶。

岳浔州冷哼一聲:“你別多事。”

蘭歡沖他皺皺鼻。

倒是裴玄,忽然問道:“最近漾漾和塗山清走得很近?”

蘭歡塞了一顆櫻桃入口:“對啊。”

**

“景珩你要去哪兒?”

祁仲景跟着霍景珩在長街策馬徐行,像是漫無目的似的,也沒有聽到霍景珩的回答。

祁仲景覺得最近霍景珩怪怪的,和他們在一起時總是會盯着某一處出神,按道理他們已經不需要再回學宮,今日忽然提議去學宮,還特別高調,實在不像是景珩的作風,現在又默不作聲不知去哪。

他擡頭看了看前面,逐漸遠離了喧嚣的長街,忽然心頭一震,倏地轉頭看向霍景珩:“你要去第二山莊?”

霍景珩依舊沒有應答,只是忽然扯住了缰繩,目光灼灼盯着前面一處。

祁仲景疑惑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驚得瞪大了眼睛,只見第二山莊外并肩走來兩匹馬,塗山清意氣風發從馬上一躍而下,繞過馬頭走到漾漾馬下,伸手将漾漾扶下馬。

漾漾活潑,按着他的手臂跳了下來,頭上戴的花環歪了歪,塗山清笑了一聲,擡手幫她扶正,漾漾就擡頭沖着他笑。

祁仲景忽然之間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側頭去看霍景珩,眼見着霍景珩已經按辔徐行,朝他們走去,祁仲景心中警鈴大震,急忙策馬跟上了。

正說着話的漾漾和塗山清聽到了馬蹄聲,齊齊看去,皆是一愣,漾漾一時一喜,想起頤谙,又是一憂,喜憂參半間她就那樣呆登登地看着霍景珩。

塗山清嘴角上揚,笑意未達眼底作揖:“不想竟能在此處見到世子,這裏可是第二山莊的外圍,難不成,世子是來找漾漾的?”

“不錯。”霍景珩淡聲回應。

漾漾愕然,愕然之下心中喜憂參半的天平就往喜那靠了靠。

之前說過,她是個十分活潑開朗的姑娘,其實只要一點示好,她就能說服自己忽略那些不開心的事。

“既然當初一擲千金費盡心思進了學宮,就該将心思用在課業上,有始有終,如此整日與不相幹之人游山玩水,荒廢時日又算什麽?”霍景珩坐在馬背上,垂眸看她,姿态沉着。

漾漾愣了愣,她進學宮難道是為了學業嗎?憋了一會,她默默道:“……塗山清不是不相幹的人,他是我的朋友。”

霍景珩墨色的瞳孔皺了起來:“朋友?”

塗山清颔首:“世子見笑了,世子不會連漾漾交朋友都幹預吧?莫不是世子介意漾漾交其他朋友?”

漾漾似乎琢磨出一點什麽,霍然擡頭看向霍景珩,眼底星光點點。

霍景珩微滞,半晌終究還是移開了目光:“她交什麽朋友,随她。”

霍景珩扯住缰繩調轉了馬頭。

祁仲景松了一口氣也跟着往回走,可心裏卻忐忑起來,不安地往後看去,繞是他再粗心,也覺察出了一點什麽。

這一點卻不是什麽好事。

漾漾低下頭去:“他根本不會在意啊……”

塗山清看着她,糾結了一會,還是嘆了一口氣:“他若真是不介意,又何必特意跑來說這些。”

塗山清應該自私一點,但……看着漾漾難過的樣子……罷了。

漾漾卻揪起了眉毛:“可聽你的意思,這樣豈不是很矛盾嗎?”

塗山清愣了一下苦笑了一聲,矛盾嗎?或許吧,他和霍景珩,都是如此。

**

六月初二便是霍景珩的生辰。

漾漾一早就跑去櫃子裏,從最裏面那層拿出一個楠木箱子,刻紋複雜,看上去很貴重,她輕撫着箱子,這裏面是她早就準備給霍景珩的生辰禮。

她一手拿過請帖,他的生辰,她準備了好久,總是要去賀一賀,親手将禮物送給他的!

漾漾腦海中是八歲那年夕陽下的霍景珩,她說她要以身相許,那時候的霍景珩還是少年難得怔住了神色。

她想起她第一次入學宮,看到霍景珩在太陽下作畫,她扯着披帛站到了他的前面為他遮陽,在他擡頭時,露出她稚嫩如玉的小臉笑容晃眼,他詫異地愣住了。

她想起他不假思索跟着她跳下懸崖,護着她不讓她受傷。

還想了許多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好像他從來沒有厭煩過她。

是啊,就像塗山清說的那樣,景珩還是在意她的……

她對景珩的感情從她八歲那年就刻在心底的,幾乎成了一種執念,執念有時候會成為一個相當可怕的東西。

漾漾畢竟還只是個年僅十六歲的小姑娘,繞是一個身經百戰之人或許尚且不能化解一種執念,更何況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而執念最終只有兩種結果,要麽為之瘋魔,要麽一笑了之與自我和解。

**

初二當天,國公府便大開府門,鞭炮震天,皇上更是派了禁軍親自護送彧安世子出府入宮,聲勢浩大,前所未有,府門外早已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從街頭站到了街尾。

十裏長街熙熙攘攘只為一睹彧安世子的天人之姿。

入了夏,天光放長了,酉時初刻太陽還未落山,鎮國公府的門庭大開着,已經是被上門的賓客站滿了。

被鎮國公府邀請的大臣攜着家眷臉上歡喜張揚之色盡顯,絡繹被迎進府內,府門外被圍的水洩不通的大都是不請自來,要為彧安世子慶生送上禮物,以讨好鎮國公府的四品以下的官員。

說盡好話只求門房将他們的禮物名字寫的仔細,門房門已經被他們纏的焦頭爛額了。

這時第二山莊的馬車駛入長巷,馬車被堵在了十幾丈開外,再也難以前行。

蘇璃打開車門,看着車水馬龍的長巷,一眼到頭都是攢動要進府的人頭,不禁瞠目結舌。

她吞了吞口水,回頭看向車裏的漾漾,期期艾艾道:“小,小姐,要不咱們還是不去了吧?我去幫你把禮物送了。”

漾漾緊緊捧着那錦盒,堅定地搖頭:“不行。”

随即她跳下馬車,也頓了頓,看着這場面震撼中露出怯意來,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背,說話間卻也開始聲線不穩:“小璃,你,你別去了。”

“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進去呢!我要陪着你!”蘇璃一臉要赴刀山火海的模樣,堅定地站在漾漾身邊,心裏很沒有底氣,也不能露怯。

“咱們是去吃酒席,怎麽這樣悲壯?”

調侃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漾漾倏然轉身,就看到塗山清看着她笑的雲淡風輕,她忐忑的心莫名安了安,歡喜喊道:“塗山清!”

“塗探花!”蘇璃也歡喜極了。

塗山清道:“你在車裏等你家小姐,我陪着你家小姐,你放心。”

蘇璃松了一口氣快樂道:“有塗探花陪着小姐,我就放心了!”

塗山清挑眉:“漾漾小姐請。”

漾漾揚起笑臉,心裏有了底氣,和塗山清往鎮國公府的府門走去。

這時堵在外圍的官員最先看到他們,他們自然是認得塗山清,他本是沒有資格來參加鎮國公府的生辰宴的,但如今塗山清已然是骠騎大将軍的得意門生,已經在皇上跟前露了好幾回臉,也得到了皇上的賞識,就連新科武狀元也不曾有的殊榮,這次能參加鎮國公府的生辰宴,聽說也是鎮國公特意叮囑的,想來是前途無量了。

至于漾漾,曾經見過她的,和第一次見她的都怔住了,更有一部分人眼中不自禁露出垂涎的目光來。

塗山清和漾漾同時拿出請帖,門房在看到漾漾的請帖時,心中還納悶了一時,這樣絕色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他們怎麽未曾見過?

納悶歸納悶,既有了請帖,他們自然恭恭敬敬迎他們進府。

“不愧是大曌第一貴族,府邸巍峨壯麗堪比皇宮啊。”塗山清悠閑說着。

第二山莊不說富可敵國,那也算得上京都首富,漾漾倒是沒有太多感慨。

塗山清剛說完,就被幾個年輕官員圍住,請他去見見一些大官,塗山清正要句句,漾漾輕柔道:“你去吧,今日貴客衆多,沒人會在意我。”

他将來是要入朝為官的,今日就是他結交的好時機。

塗山清猶豫,身旁的人已經拉着他離開,塗山清道:“等我回來。”

漾漾目送他離開,風吹過一耳閑言碎語。

“她可是第二山莊的三小姐,雖然瑰麗無雙,但到底是商戶,塗兄前程似錦,可別犯了糊塗。”

塗山清被拉走了,他怎麽回的漾漾沒聽見,她也不在意了,站在原地輕輕一笑,莫名地想起“掃把星”三個字,她又是一笑,轉身走進人來人往的庭院裏。

今日貴族雲集,漾漾盡量避着人群,一眼就瞧見了被簇擁着的四君子徐馳冉等人,以他們為中心,圍了三層,沒有霍景珩,他們便是京都最為貴重的公子。

漾漾四處望去,周圍聚首說話,玩鬧嬉戲之人衆多,竟是沒見霍景珩,也沒有見到頤谙小郡主......

“太君到,公爺到,大公主到......”

這時有人拖長着聲高吟,本來聚散各處的人都紛紛聚攏到宴會大廳裏去了,裏三層外三層将偌大的大廳都站滿了,外層的人已經站到了大廳外,漾漾就站在庭外踮着腳看着。

奇怪的是大廳人這麽多,竟是安靜極了,就聽一陣腳步聲,國公爺霍凜和大公主扶着一位老太太走了出來。

老太君和藹地笑着,風霜花白了她的鬓發,卻是精神抖擻,神采照人,雖年餘耳順,眼神看向衆人時,依舊炯炯有神。

老太君未出閣時是昌邑府府君嫡出郡主,年少時也是彎過強弓,降過烈馬上陣殺過敵的,如今人到暮年,舉手投足卻是如此高雅,氣度非凡。

“各位賞臉,來參加孫兒的生辰宴,老身不過是出來湊個熱鬧,大家不必拘謹,不必拘謹。”老太君坐在主位上笑着,所有人都站着。

說是這樣說,但連燕王,齊王,平王三位皇子都恭恭敬敬站在身側,他們哪敢放肆?

這時近前的一位大臣躬身上前:“老太君這是給我們大家一個面子,今日過府得以見老太君康健,也是我等的福氣啊。”

老太君笑罵道:“我就是不愛和你們這些久經官場的人說話,彎彎腸子太多,盡撿好聽的說。”

因這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那大臣盡是一點也不窘迫,反而感到自豪一般。

就連三位皇子也站在一旁含笑以對。

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畢竟當年老太君也是和當今聖上并肩抗過敵軍的,聽聞就連皇上私下也喚她一聲“老姐姐”。

被她這樣開句玩笑,這就好比太後娘娘笑着要打你手板一樣,可不是榮幸之至嗎?

漾漾看着那些平日裏優越十足的達官貴族,此時都極盡讨好之色,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了“彧安世子”這個身份代表了什麽。

她瞧着那些站在外圍的官員女眷若不是礙于身份忌憚老太君的威嚴,恨不得擠破頭進去給老太君錘兩下腿都是高興的。

此時一個護衛從外院跑了進來,邊喊着:“世子回府了!”

漾漾倏然回頭,大廳上也騷動了起來。

老太君笑了兩聲揚聲道:“你們啊,今日都是沖着他來的,都去吧。”

除了老太君身邊的三王和幾位重臣,都紛紛行禮往外院走去。

漾漾也是要去的,可是突然被沖出來的人流擠到了最邊上,走出來時,就從人流形成的道路看到了霍景珩。

今日的他神光內斂,氣勢卻愈發奪人,以至于将他的容色都壓了半分,明明才弱冠的年紀,已讓那些年長的官員不禁俯首。

他從容不迫走來,頤谙小郡主含笑走在他身側,面對衆人的祝福,她颔首以對,俨然是彧安世子夫人的姿态。漾漾站在人群裏,眼睜睜看着他們從人群中走過,失了心神,又被人群沖着往院裏走去。

霍景珩已經走到了老太君跟前,行了禮,老太君慈愛地看着這個孫子,滿眼歡喜。

此時所有貴賓又将大廳圍滿了,朝霍景珩作揖行禮:“恭賀中書侍郎大喜!”

齊聲道賀的聲音震天響。

震得漾漾回了神,她就看到頤谙站在霍景珩身邊,接受着所有貴賓的祝賀,霍景珩不辨喜怒。

短短的距離,明明漾漾只要走出去,就能讓霍景珩看到她,可是就是這一點距離,好似鋪滿了荊棘,尖銳的荊棘,使她不能近前,不能靠近他。

站在最後的兩位小姐開始竊竊私語。

“瞧見沒有,那位就是昌邑府的小郡主,聽說她進京以來,每日都跟在世子身邊,感情甚好。”

“都說小郡主是進京為世子慶生,可誰又不知裏頭的另一層的意思,昌邑府可是老太君的娘家,鎮國公府如日中天,世子更有可能成為大曌第一重臣,這樣的肥水斷沒有便宜外人的道理。”

“可不是嘛,更不用提他們還是青梅竹馬,說不準啊,皇上早已與老太君有了默契,那婚約已然定下了。”

“那第二山莊那位呢?”

“你說唐漾漾?這件事與她什麽幹系?第二山莊再有錢,也是商賈之家,哪能高攀鎮國公府,高攀彧安世子,若小郡主有容人之量,将來......許她個外室......”

接下來的話淹沒在一陣嘲諷的笑意裏。

漾漾手裏緊緊捧着那錦盒,手臂早已僵了。

這時老太君說了一聲:“還請各位今日盡興!”

然後人群又散了,不知誰裝了漾漾一下,漾漾只覺得一陣暈眩,晃眼間好像看到霍景珩走來,她連忙躲進了一旁的假山後,等到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她才從另一頭的長廊走出來。

明明是來見他的,賀他生辰之喜的,可她卻逃開了。

鎮國公府的花園衆多,今日的玩樂也頗為豐富,随處都是歡聲笑語,只有漾漾格格不入。

她的身份本來也是格格不入的。她專撿僻靜的地方走,可走到一處花園,一陣歡聲笑語傳來。

“小郡主搬來救兵,我們可是要輸慘了。”

明明是要逃開的,可此時她又靠近了去。

漾漾尋着聲音,走到一棵橡樹下,探出半個身子,看着前面一衆貴女,頤谙紅着臉拉着霍景珩的衣袖,軟糯道:“景珩哥哥,幫幫我。”

她想起有一次學宮的宴會,她也是投壺輸得很慘,哭喪着臉求景珩幫忙,那時景珩是怎麽說的?

她此時腦子實在糊塗,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

那時景珩的聲音很平淡,他說:“不能作弊。”

多麽公正不阿啊。她看着被圍住的霍景珩,手裏拿着箭籌凝神望着,不知在想什麽,只見下一瞬,箭籌從他手中飛出,正中壺心。

漾漾心頭一滞,憋住了氣,憋的眼眶都紅了。

一陣歡呼後,有人笑道:“世子這般維護小郡主,我們也不必玩了,趁早認輸得了。”

漾漾視線蒙了一層水霧,模糊下好像看到頤谙羞澀嬌嗔,她覺得眼睛有點疼,揉了揉,再看時,霍景珩已經離開了。

原來他也不是那麽公正的,是因人而異的。

她轉過身靠在橡樹上,只聽頭頂傳來一陣轟鳴聲,她擡頭,絢爛的煙花瞬間炸開了,破開了夜色,光彩落進漾漾的眼裏,也暗淡了。

這一刻,她覺得這炸開的煙花就好像她的心,忽然間,她覺得好沒意思,她低頭看着懷裏的錦盒好一會,罷了,來都來了,總是要将這禮物送出去的。

這樣想着,她深吸兩口氣,打起精神來離開了這片園子。

她找了好幾處花園,終于在一處水閣之上看到了霍景珩,不止有他,還有徐馳冉、祁仲景、岳浔州和孟玄。

雖然不是霍景珩一人,但反正她這些年鬧得笑話,也不在乎此時。

她正要走進,忽然一旁走來一隊丫鬟,她又閃身躲進身旁的大樹後,大樹的陰影遮住了她,只等着那群人走遠。

這時水閣上遙遙飄來幾個字:“你對唐漾漾怎麽想的?”

正要走出來的漾漾陡然站住了腳,是祁仲景的聲音。

“好端端地提她做什麽?”回答他的是岳浔州,聽聲音他不太高興。

也是,他一向不太喜歡她。

“難道你就不好奇嗎?”祁仲景嚷道,“這段時間我瞧着景珩古怪,明明是帶着皇命去辦差,回來卻帶回了頤谙,對唐漾漾忽然又那麽冷淡,景珩,你究竟在想什麽?”

岳浔州又反駁他:“景珩何時對唐漾漾熱情過?”

徐馳冉笑了一聲:“你應該問景珩何時對人熱情過?”

然後是碰杯的聲音夾雜着低笑聲。

祁仲景又嚷道:“诶你們是不是在轉移話題!”

徐馳冉慢條斯理的聲音:“今次倒是機靈了一回。”

祁仲景不服氣地嚷嚷。【  】

這時一道平靜的聲音插了進來:“景珩,我也想知道,你心中所想。”

是孟玄的聲音,水閣之上頓時安靜了,漾漾的心忽然就提了起來。

水閣這處本就雅致安閑,就連那不間斷的煙花之聲傳到這裏都小了一半,漾漾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将手指壓在心髒的位置,壓得很緊,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漫長的一場等候後,靜谧的夜裏,漾漾聽到了霍景珩清冷如水的聲音。

“等她知難而退吧。”

漾漾的腦子“轟”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提到嗓子眼的心跳都驟停了,她僵直的背脊靠在樹幹上,耳邊只盤旋着那句“等她知難而退吧”,這幾個字就像是被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古井,回響的聲音愈發大聲刺耳,震的她的耳朵生疼。

“原來......知難......”

他們還在說什麽,漾漾一個字也聽不見了,她落荒而逃了。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她跌跌撞撞不知撞到了幾個人,又被推着後退了幾步。

“唐漾漾?你怎會出現在此?”是駱歲寧,她身後還跟着還幾位貴族小姐,都是素日裏在學宮和她要好的,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該不會是偷跑進來的吧?就為了纏着世子?”

她的聲音變得尖酸起來:“你可別妄想了,如今世子身邊可是有了小郡主了,你還沒有自知之明嗎?”

“俗話說,好狗不擋道啊,連狗都懂得道理,你該不會是不懂吧?”駱歲寧說着嬌嬌笑了起來。

漾漾依舊茫然地,無聲地走了過去,駱歲寧臉色一冷,伸出腳去。漾漾舉步被絆了一腳,整個人都向前撲去,生生撲在了鋪滿了鵝卵石的小道上,她吃痛低呼,手裏的錦盒也摔了出去,砸在地上,就聽到裏頭碎裂的聲音,盒子卻是完好無損。

駱歲寧眼前一亮:“這該不會是你要送給世子的禮物吧,我瞧瞧。”

“你們在做什麽?”一道低沉冷淡的聲音緩緩響起。

駱歲寧正彎下的腰僵住了,站直轉身,看到來人,臉色“唰”的白了,她神色惶恐立刻下跪行禮:“參見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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