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安
不安
“宋工，再見，我先走了。”正常告別。別人都是這樣做的吧，應該不含某種感情在裏面。
“顧頌延！”宋晏時出聲叫住正要離去關門的頌延，“哎，我向你道歉，鐘工和我說剛才那些話讓你很沮喪，你別當真了，我就是随便說說。”
“沒關系！”顧頌延想要笑得爽朗，一不小心覺得自己十分牽強。是因為他這樣，她立馬就原諒他了，真心實意的。“宋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赤裸裸諷刺。
“那就好，可別到處說我壞話。”
“放心吧。”顧頌延信誓旦旦道，“人在做天在看。”
宋工氣得抿嘴，欲言又止，擺擺手道，“你走吧。”
既然對方這麽坦誠，顧頌延倒想問個清楚了，于是靠在門上，緊盯着他，心髒砰砰跳的更快了。“宋工，你該不會還在因為醫院那事在別扭吧你這麽計較我怎麽辦呢告訴過你了，我不會說出去的，多大個屁事，我早忘光了。我告訴你，我眼裏揉不得沙子，哪裏有不對哪裏就有我揭竿而起，你不要拿拿我當軟柿子。”
宋晏時驚呆了，啞口無言，目光微微躲閃，最後乖乖的說，“我知道了。”
後來，兩人相遇就當作不認識，連日常的招呼也免了。顧頌延鼻孔朝天，眼裏看不見他。宋晏時看見她總先打量幾眼，明白對方不待見他之後，也刻意的看不見她。這當然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很多次過門時，她急火火推開沖了進去，只在餘光裏看見門邊站着一個宋晏時，沒注意到自己是從人家胳膊底下跑進去的。顧頌延個頭只夠到宋晏時的胸口位置，出現這樣的巧合，宋晏時也是訝然，心想她果然是生氣了。
但是兩人在人群中時，便都不約而同的扮演起好領導、好下屬，相處和諧，其樂融融的角色。你一言我一句，和大家讨論的甚是起勁。轉身在樓道裏遇見，互相假裝看不見。
她幼稚，他也不成熟。
顧頌延沒想到報應來得這樣快。和宋晏時暗戳戳的互相忽視一周之後，在自己的轉正彙報上，她不僅不能不以正眼看他，還要恭恭敬敬地對他。
宋晏時跟着一衆大領導走進會議室，整整齊齊坐成一排。他特意選了個靠邊的位置，實際上離她所站的位置最近。鐘工在忙着給各位同事倒水，顧頌延覺得這實在是委屈了自家領導，搶着去做這伺候人的事。她受委屈可以，不能讓關心照顧她的人受委屈。
茶水遞到宋晏時面前，他連眼皮也沒擡，微微伸出兩指，把那礙眼的水杯往前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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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點，別緊張。”開口說話的人是六部的王工，是最為年長的一位資深工程師，對着年輕人甚是慈祥。
顧頌延禮貌微笑。幾人和鐘工開玩笑，現場氣氛輕松愉快。
彙報進行的十分順利。顧頌延從容自信，所有問題大部分回答的滴水不漏，小部分則由鐘工兜底，加以提醒。幾位工程師現場讨論起來，等他們讨論完畢，顧頌延再繼續講述。
一切結束之後，顧頌延偷偷松了口氣，看見鐘工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顧頌延含着笑等待着黃主任宣布結束的那一刻。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不曾開口的宋晏時從那幾張被他翻了許多遍的紙張中擡起頭來，一雙細長的眼睛在黑框眼鏡後面表露出了他的狡黠。“請問你們用來練習的電路板上一共有多少個焊點？鐘工請你不要發言。我們都默認她通過了，我只是問一個小小的問題考驗一下，這不過分吧？”
衆人發出微小的動靜，有的期待，有的等着看一場熱鬧，有的無動于衷。鐘工面無表情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不停的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
宋晏時冷靜的看着顧頌延，好像在探讨一個與世界存亡有關的嚴肅問題。
“答不出來也沒關系，我們也不知道。”六部王工說。
“是啊，宋工每次都要挑一個幸運兒問這個問題。看來沒人能回答的上來，宋工你放棄吧。”說話的人是黃主任。
“226個。”
自信從容，胸有成竹。
會議室裏片刻的沉默之後，爆發出陣陣掌聲。宋晏時迸出笑容，融入其中，看不出來是否真心祝賀。
“打了一場勝仗！”鐘工激動不已，連連相告。走出那間會議室沒多久，顧頌延的傳奇已經傳遍了整整一層辦公室。大家圍着顧頌延說說笑笑，複盤細節，花式誇獎。隔了一條過道的某個位置上，宋晏時在安靜喝茶。
“我們去慶祝慶祝吧！”有人提出，其他人紛紛附和。一群人說着笑着陸續離開，宛如蝗蟲過境之後留下了一片凄涼荒蕪。魚樂書好心邀請自家領導，被溫和拒絕。他起身去接水，剛好堵住顧頌延的路。
“恭喜。”他皮笑肉不笑。
這話在顧頌延聽來也不是純粹的恭喜。頌延客氣回應，“謝謝！”
“不過先別高興的太早了。”
太煞風景了吧？顧頌延眉毛皺成一條山川，回給他一個白眼，快速跑去找魚樂書。
“他跟你說什麽？”樂書看見兩人鬧了不愉快。顧頌延那麽赤裸裸的在宋工面前表現出不耐煩，肯定是比較嚴重的事情。果不其然，一聽頌延的轉述，樂書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一群人在快餐店裏吃吃喝喝，全場由鐘工請客。一個小時之後回到辦公區，鐘工還想帶領大家去沙灘上玩一玩，有人喊了一聲，“轉正名單出來了！”
“這麽快！”
其實轉正是否通過的結果在彙報一結束的那一刻就已經有結果了。顧頌延是最後一個彙報的人，所以等她一結束，正式的通過名單立刻就發送給大家了。樂書和頌延也拿出手機來看，總歸要确認一下才好。
心一遍遍沉下去。顧頌延看過三遍樂書的名字，偏偏沒能從那18人裏找到“顧頌延”三個字。
“不過先別高興的太早了。”
宋晏時這麽說過吧。他是什麽意思？
“別着急，肯定是哪裏弄錯了，我去找黃主任去。”鐘工安慰她，加快腳下速度往辦公樓裏走去。剛剛圍在一起的人們這時也察覺到發生了什麽事，紛紛靜悄悄回到自己工作崗位上去做事。顧頌延身邊只留下一個魚樂書。
幾人趕到的時候，宋晏時正好從黃主任的辦公室出來，鐘工沒說廢話，直接推門進去說正事。門再次關上，聽不到裏面在說什麽。
“你在這溜達什麽呢？”宋晏時朝樂書發難，“別以為你現在安全了，要是做不好本職工作，也可以随時走人。”
此時氣氛不适合理論，樂書只好先保全自己，扔下顧頌延一個人面對自己的命運。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顧頌延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明明所有人都在告訴她，萬無一失了。唯一的變數，應該就是面前這位罪魁禍首吧。
“我提前和你打過招呼吧？”宋晏時幸災樂禍道，“告訴過你不要高興的太早了，你現在不高興了嗎？哼……早點收拾東西走人吧。”
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鐘工從黃主任辦公室出來時，表情凝重。他得到的理由是，宋工不同意，我們得尊重高端人才的意見。以往的習慣不是這樣，到了她這裏規矩才變得嚴格。
“沒關系，我接受。”顧頌延故作輕松。如果是宋晏時從中作梗，那她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因為本來就很在意他的看法。那麽一個美好的人，唯獨對她表現出惡意，況且她的心裏對他産生了希冀，如此更是沒辦法在這裏待下去。離開也是好的選擇。只是當初她堅定的對父母放下狠話，絕對不會灰溜溜回去，這才過了幾個月，她就一敗塗地。
這天晚上，她獨自一人哭了許久。
第二天，眼睛發紅，不敢擡頭看人。她等着人事來通知自己辦理離職手續。沒有意外的話，今天應該是最後一天待在這個公司。
“真的要走了。”樂書為她感到難過，頌延卻開心道，“沒關系，我要回家過好日子去了。”
“你昨晚哭了嗎”樂書拆穿她的謊言。幹嘛要假裝堅強誰是誰非沒有公道，不該是受害的人委屈。
“我眼睛一直都是這樣，時不時就會過敏，只是恰巧，哈哈……”頌延堅決不承認。因為是宋晏時欺負，她才認了。換了別人，一定要問個明白。“你不用擔心我，下班之後請你吃飯，快去工作吧，小心他一會兒又來挑刺。”
樂書并不罷休，追着她的眼神去瞧。頌延本想是躲樂書的目光，鬼使神差的盯到了正迎面走過來的宋晏時。她連忙扭頭朝另一個方向看，兩人口中的“他”再次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
并不是誰特意去湊成這巧合的。宋晏時正要走到他的座位上去，顧頌延的目光只能朝兩個方向去看，不是這邊就是那邊，剛好緊随着宋晏時的身影移動。
宋晏時當然能察覺得到，拿了水杯邊喝水邊走過來，十分殘忍地說，“魚樂書，你在那幹什麽呢剛才找你找不到。”
“我喝口水啊，宋工，這也不允許嗎”
“顧頌延，我有事找你，你跟我來一下。”
“剛才忘了和你說了，我遇上鐘工，他叫你去找他一下。”樂書故意和宋工作對。
“對不起，我先去找鐘工。”顧頌延低着頭說話。
好像她是一直容易受欺負的那種人，唯唯諾諾，膽小柔弱。實際上看她長相，便很容易認為她是天生病弱，說話有氣無力，平時身體動作也是軟綿綿的宛若無骨。如果不是總是憔悴中透着年輕的開懷笑臉，大家會以為她真的是命不久矣的病人。
連鐘工努力一番之後也沒有結果。顧頌延爽快的接受了現實。在走人之前，她還是想做好最後一天的工作。在茶水間暗自神傷幾分鐘之後，她一個人來到了實驗樓層的更衣室。
又是門邊相遇。宋晏時正要出來，她要進去。
兩人各自暫停一秒，頌延後退。宋晏時跨着大步走出來，一只手扶着門，頌延接力一樣推門走進去。就像在實驗室經常會發生的那樣，平平無奇。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新奇的感受。
頌延慢悠悠換衣服，待的時間比往常還要久一些。等她做完一切正要出去時，門又開了，差點撞上額頭。她吓了一跳，扶着腦袋，覺得自己有些暈，看見面前那雙腿，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誰了，所以她不擡頭去看。
“顧頌延！”
他一叫她的名字，她就受不了了。渾身的細胞活躍起來了似的，争先恐後去迎那春風。
“宋工”她不得不擡頭看他。正如還不熟悉他時所見一樣，只有從那一雙細長的眼睛裏能夠看出些他的情緒。淡漠的，沒有讓人覺得美好的情緒。
“你怎麽了不開心嗎是不是受打擊了”他的語調上揚，明顯的在調侃。“我還以為你會強硬到能做出點什麽大事還讓我們大吃一驚呢結果就是躲起來哭呀”
他說這話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他們有這麽親近嗎頌延想。這世界的參差真是意想不到，出來見見世面果然是正确的選擇。
“你匿名越級向上反應情況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今天呢”宋晏時繼續幸災樂禍。
顧頌延疑惑道，“反應什麽情況”
“就值班人員玩忽職守，保衛工作不到位那事！”宋晏時笑了，現在裝傻有什麽用
“不是我呀！我還以為是你不卑不亢的致力于杜絕公司一切安全隐患向上反應了呢！”頌延沒想通這事和自己轉正不通過還有聯系呢，轉念一想，不對勁呢！話不是這麽說的，理不應該是這麽來論的，當即情緒激動了起來，“不過這個事不應該上報嗎這次是你僥幸有人和你在一起，下次要是別人在那裏等死該怎麽辦沒想到宋工你也和他們一丘之貉，不去把員工的安全保障做得更好，清理掉老鼠屎，卻來指責勇敢維護大家權益的人的錯處了看來我哥混社會混得久了，早都對這些現象了然于心才不讓我多管閑事。不行，我就要去讨個說法，是我向上級舉報的又怎麽樣我就是要做這個事。”
“等等……等等……”宋晏時喊不住頌延，只好上手拉住她，“你別沖動，我就是想來告訴你一聲，不需要擔心會被殃及，師兄我幫你解決了。”
“什麽解決了”頌延沒明白。
“值班人員造成的安全隐患解決了，這事引起黃主任給你穿小鞋這事也解決了，你不用離職，就安安心心留在這裏吧。”宋晏時說來有些驕傲的意味，“不信你看，剛好通知發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