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漏進缺口的光
漏進缺口的光
一款新型清潔機器人在最近的國際機械大獎賽上奪得頭籌,東方艾斯這個名號從此響徹全國。然而,鮮少有人知道,這家公司設計總部位于南方城市的一座人工島上,三面環海,地廣人稀,風景絕好。
踏上這片土地之前,顧頌延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地方。不過對于她們那個專業來講,東方艾斯作為新起之秀,對于畢業生十分具有吸引力。但是很多人都選擇大學畢業之後出國深造後,再投身到這個行業中來。顧頌延不能選擇這條路,因為她的父母堅決不同意。所以她只好留下來找一份工作。
那島叫作“柚子灘”,顧名思義,就是種植柚子的地方。當她執意要一個人去一個離家很遠的公司獨自工作、生活,家裏人惆悵了許久,最後那位年長她二十歲的哥哥連夜趕回家裏,只問她一句話,“真的想好了”
顧頌延從小害怕這位哥哥,他說話比爸媽還管用。現在哥哥那架勢好像她不聽話就要把她臭罵一頓似的,立志堅定不移的心開始動搖。
哪知哥哥的情緒緩和下來,拿出手機給她發了一串電話號碼,然後摔門而去。她不知道那電話是誰的,也不會去打這個電話。
她自己一個人辦理入職,在公司提供的公寓樓裏住下,去超市買了一通生活用品,開開心心的布置自己的小窩。傍晚的時候,領到了公司配備的自行車。因為公寓樓距離辦公的地方還有五公裏的距離。她挑了一輛粉紅色的,只是還不會騎。回公寓路上遇見同樣入職的新同事魚樂書,對方是個活潑開朗又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甚至有緣到兩人就住對面。晚間兩人一起出門去附近的集市上吃了晚餐。晚上入睡前,顧頌延躺在床上,覺得生活十分圓滿。
入職當天,魚樂書騎着自行車,後面帶着顧頌延,欣賞着沿路海景,二十分鐘左右便到達了公司。部門同事過來接待她們進去。公司建築符合當地特色,以白色基調為主,歐式風格裝飾,共有二十多棟樓,排列并不整齊有序,容易迷路。紅花綠草,園林景致非比尋常。
走進電梯,上了六樓,幾人拐來拐去,終于來到一間辦公室前。同事推開門,裏面只有一張橫跨會議室兩頭的辦公桌,人頭擠滿。坐在門口的幾人朝外看過來。顧頌延只看到距離門口最近的會議桌旁那一只光頭,眼睛昏花。
不知是誰在說話,“接下來請我們的兩位新員工自我介紹一下。”
魚樂書激情滿滿,大步走進去,90℃深鞠躬,嘹亮的聲音在會議室裏回蕩,“大家好,我是魚樂書……”
“還有一位,顧頌延……”
人群的目光彙聚到門口走進來的顧頌延身上。她的臉上一陣發熱,學着魚樂書的樣子淺淺鞠了一躬,氣勢蓬勃的說出軟軟糯糯的話來,“大家好,我是顧頌延……”
有人在看,有人在笑。亂中有序。顧頌延覺得荒唐。
接下來開始點名。雖然只有兩人交替說話,但顧頌延覺得耳朵和眼睛看到的一樣擁擠。記不住的名字,對不上的人臉。一位位了不起的人此時像是地裏的白菜供人挑選。她迅速掃了一圈,發現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挂着一副眼鏡。
“到……”
Advertisement
只有一秒鐘的時間,那個人的聲音瞬間點醒正在神游的顧頌延。那個聲音是與衆不同的。這裏所有的人看起來精神飽滿,充滿幹勁,很有假裝過頭的感覺。而那個男聲是慵懶的,答到的聲音比別人多占了一倍的時間。明顯他是壓着喉嚨出聲的,仍然足夠洪亮。顧頌延試着根據聲音傳來的方向尋找可能的主人,又不敢光明正大的亂看,只是趁着別人不注意時無意的瞥過去。她錯過了時機,根據那一秒鐘錯位的回憶已經沒法定位了。
等會議結束,顧頌延和魚樂書站在門外等待自己的領導來認領。會議室裏的人一個個走掉,顧頌延往裏面瞧了一眼,還剩下一圈圍着會議桌坐的人,大概是領導級別的人物還在談笑風生,聊着工作。一個人走出來了,是那位光頭先生,顧頌延眼巴巴看着他對兩人一笑,遠去了。第二位是一個身材中等,看起來憨厚老實的中年男人,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露着牙齒走出來,一雙眼睛自出門開始便落在顧頌延身上。
互相确認過眼神,顧頌延心想,這位就是她未來的直屬領導,東方艾斯裏一位了不得的工程師。
“跟我走吧,頌延。”男人說。
顧頌延刻意留神了他的工牌,記下領導的名字:鐘益為。真不愧是大工程師的名字。這裏的人都稱呼他為鐘工。
“私下裏,你叫我師兄就可以了。”鐘工說,“還有咱們隔壁那位宋工,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叫師兄親切點。”
顧頌延只是聽着,記着,并不多嘴問。
整個設計部又分為一部、二部、三部……共八部,研究的機器人種類不同。有的部門需要更多的空間,獨占一棟樓,有的占一層。
“我們和六部、八部辦公室都在這一層,四樓和五樓是我們和八部共用的。”鐘工帶着顧頌延把辦公室、四樓、五樓走了一圈,叮囑一些注意事項。鐘工是三部老大,算上新來的顧頌延,手底下一共有六個人。
“隔壁宋工帶了十個人。”
顧頌延發現鐘工說話總喜歡提上隔壁宋工一句,她聽不出來是這是在誇獎還是心裏發酸,不敢開口問,生怕惹怒了這位。
上午沒做什麽事就到了吃飯時間,鐘工叫上自己的各位員工一起出發去食堂。一路上,鐘工熱情介紹公司的娛樂設施。公司西門外幾百米就是沙灘,吃過飯後許多人會去那裏看海,玩球。餐廳旁邊是健身房和游泳池。
其他人在附和,顧頌延聽着。身為話題中心,并沒有什麽參與感。吃飯的時候,他們又聊起工作,顧頌延聽不懂,于是埋頭吃飯。午餐選了白切雞、水煮西蘭花和一盤花生米,難嚼,她又向來吃飯慢。一桌人早早吃完了飯都在等着她,顧頌延更慌了,加快速度嚼花生米。
“鐘工,吃完了走呗!”
“你們先走。”鐘工樂呵呵擺手。
顧頌延拿紙擦了嘴才敢擡頭去看說話的那人是誰。那人已經走到兩米之外,穿着露腳踝的淺色牛仔褲,一雙棕色豆豆鞋,皮膚極白,腿極細,上身是一件像白大褂的長外套。黑色卷發,狼尾發型,身高大概一米八,和身邊每個人探頭說話,哈哈大笑。在一群不起眼、務實,三句話離不開工作的人中間,他看起來是極其八卦,心不在焉的不務正業人員。
可就是那股子不務正業的氣質,寫滿了自由與意氣風發。顧頌延她喜歡。他是誰呢?
辦公室裏閑談,年齡稍長的女同事問起顧頌延婚否,她老實相告,“沒有男朋友。”
女同事立馬站起來,沖辦公室那頭的一位女同事指着顧頌延說,“顧頌延沒有男朋友,快給她介紹一個。”
辦公室裏其他人都已經專心工作了。顧頌延覺得臉頰發燒,聽着兩人八卦了幾句假裝埋頭看文件。
除了這些同事,樓裏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對新人也很關心。顧頌延在更衣室裏第一次遇見她們,熱情的打了招呼,随口攀談起來。
“小姑娘這裏有鞋套。”其中阿姨說,“小姑娘你多大了看起來好小。”
另一位也附和。兩人大概五十歲左右的年紀。“我正想說呢,比起這裏的其他人看起來太小了,你多大了成年了嗎”
顧頌延尴尬的擠出笑容,“我很大了,比其他人年齡挺大的,30了。”大家紛紛震驚,都說不像。
她不願意在無所謂的事上被談論。
進入實驗室需要穿戴口罩、帽子、手套、護目鏡、防護衣等,顧頌延笨手笨腳穿好這一身裝備後,更衣室已經沒剩幾個人了。實驗室的門都加了限位器,十分難開。她伸手拉了一下,用上一身的力氣,竟然沒拉開,再次嘗試,還沒用上力,門卻一下子就打開了。顯而易見是有一個人在她背後拉開了這道門。顧頌延仰頭去看,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走吧!”
後面的人還等着出去。
顧頌延說着謝謝,連忙跑出去,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向自己的實驗室。那道聲音一直在頭頂徘徊,不由自主的想起早上的那一聲答到,在腦海裏比對是否是同一個人。這心思只能藏得很深,她很快就發現自己找不到鐘工所在的三部是哪道門了,又往回走,迎面遇上一位把白大褂衣襟敞開的人,雙手插兜,走T臺似的過來了。她眼神躲閃,對方卻大咧咧盯着她,下一秒鐘便知道她迷路了。男人停下來,沒有戴手套的手敲了敲面前的門,側頭對她說,“這裏。記住號碼下次就不會走錯了。”
顧頌面紅耳赤,不斷道謝。那人聳聳肩,繼續走着他的T臺。
又帥氣又真是與衆不同啊。這樣的人應該會很快樂吧。顧頌延看着他那白皙飽滿的骨頭,心中誇贊,真漂亮。他是誰呢?
一個攝人心魄的聲音,一個放浪形骸的背影。當顧頌延在為機器人的胳膊做三百次上下運動的測試時,想到了這些。她來到這裏,不是為了有所成就,而是希望有一天能夠活成自己從小希望的樣子。她總是在人群中觀察與衆不同的那些人,并且用漫畫記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