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自罰
自罰
葉一片愣了愣, 不知道周寙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提起韓玉關：“玉關當然是個近乎完美的謙謙君子。”
哪怕最嚴苛的标準去看，她也幾乎在韓玉關身上找不到任何缺點。
“這樣麽？”周寙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垂下眸, 嘴角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笑：“看來片片你對韓師兄的印象還挺好的。”
周寙的語氣不含暧昧和打趣，只像是單純的感慨, 葉一片微微皺眉，小心翼翼的接話：“像玉關這種人, 除非吹毛求疵的嫉妒之人, 否則誰都很難對他産生惡感吧？”
周寙擡起眼看着葉一片，指尖微微用力，反握住了後者冰涼的手, 意味深長道：“你說的沒錯。”
原本她只是不贊同葉一片和鳳燿之在一起，卻并沒有多想要摻和片片的感情，但現在麽……
周寙眯了眯眼。
近乎完美的韓師兄豈不是比性情陰戾的妖尊更适合片片嗎？
——
葉一片緊緊咬着唇站在鳳燿之房間的門外，手指距離門只有一丁點的距離, 卻遲遲無法按下去.
她的怒火在剛才與周寙的相處中已經沒有那麽強烈, 但悲涼和失望反而愈演愈烈。
瓜瓜越是不怪她，葉一片的心裏反而越難過。
就在葉一片下定決心想要推門的時候，門忽然開了，鳳燿之一把将她拉了進去：“傻愣在門口幹什麽？還不趕緊進來！”
他下意識想要觀察少女此刻的表情, 但卻只能看見葉一片黑壓壓的發頂和那顆裝成飾物的蘑菇。
鳳燿之有些緊張，他清了清喉嚨, 佯裝不經意的解釋：“本座給過他們好幾次機會了……”
“師尊應該去給瓜瓜和小謝道歉。”
一直低着頭的沉默少女忽然擡起了頭, 盯着鳳燿之的臉，開口說道：“徒兒不應該知道師尊來了就逃跑, 這是徒兒的錯，徒兒願意接受任何懲罰；但遷怒無辜之人是師尊的錯, 師尊理應去道歉取得受害之人的原諒。”
鳳燿之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死死凝視着葉一片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像是有蟲子在自己最脆弱的心口爬來咬去，又疼又癢，卻根本沒辦法把那蟲子燒死。
良久，鳳燿之動了動嘴唇，幹啞着嗓子開口：“所以，在你的心裏，那兩只蝼蟻……比我更重要是嗎？”
“這是誰更重要的問題嗎！”葉一片的眼圈瞬間紅了，她憤怒的盯着鳳燿之，淚水順着她光滑的臉頰不斷滾落地下，語氣中的失望清晰可聞：“是我做錯了事，你無論怎麽對我，我都毫無怨言，但你怎麽能傷害瓜瓜他們？”
你讓我怎麽有臉去面對他們？
我全心全意維護着的、信任着的師尊因為我傷害了我最珍視的朋友。
鳳燿之忽然別開眼，譏諷一笑：“本座一直就是這種心狠手辣、唯我獨尊之人，難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嗎？”
“你不是！”想起鳳燿之對自己處處的用心和呵護，葉一片聽得心裏有如刀割，擡起手，狠狠的抹了兩把眼淚，聲音顫抖：“師尊，徒兒知道你不是那種冷心冷肺之人，但做錯了事就要認，求你，去道歉吧！”
鳳燿之指尖顫了顫，心中更加苦悶，他冷笑開口：“道歉？本座生來就沒給誰道過歉，就憑那兩只蝼蟻？”
他語氣蔑視極了：“他們配嗎！”
葉一片腦袋中理智的神經瞬間崩了，她怒視着鳳燿之，厲喝道：“鳳燿之，你怎麽能這麽說我的朋友！”
“本座這麽說怎麽了？”
看着葉一片此刻怒意蓬勃的眸子，鳳燿之胸口更加難受，比他剛知道葉一片離開栖鳳山的時候更加難受，像是有什麽東西卡在喉嚨口，不吐出來不痛快：“倒是你，竟然為了兩個外人來質問本座？”
他冷着臉，語氣尖刻：“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仗着在本座面前有幾分臉面，就肆意嚣張嗎！”
像是有什麽東西猛地刮了葉一片的臉一下，她臉色瞬間煞白，胸口寒得直發顫。
是啊，你以為他對你好就是在乎你嗎？其實他很可能只是無聊的養了個寵物而已。
葉一片，你實在是太高看了你自己對于他的重要性。
鳳燿之話一出口其實就後悔了，他習慣性的倨傲慣了，從來也不在乎聽到這話的人會怎麽想，但現在看着葉一片慘淡的表情，他心口酸澀不已，張了張嘴，腦袋裏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服軟的話。
他眼眸中浮現懊惱之色，嘴唇張了又張，剛想要說話就看見對面的葉一片直挺挺的跪在了他面前，表情冷若冰霜：“葉一片冒犯師尊，甘願被綁城樓十日，請師尊降罰。”
鳳燿之是她的師尊，師尊有錯，她作為徒弟願意一力承擔。
周寙和謝臨風在城樓上被倒吊了五天，作為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她必須雙倍償還。
“葉！一！片！”鳳燿之瞬間變了臉色，一股怒氣直沖大腦，眼睛都被氣紅了，咬牙切齒道：“你非要這麽跟我作對嗎！”
葉一片沒看他，咽下湧到喉嚨口的苦味，不鹹不淡的開口：“弟子不敢。”
即使心涼的像是被冰刀反反複複的戳，她也始終舍不得對鳳燿之說一句重話，但讓她這麽忽略了瓜瓜他們受過的委屈，葉一片同樣做不到，她唯一能懲罰的只有自己。
“你！”鳳燿之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裏有些腥甜，又被他強硬的咽了下去。
他忽然一揮衣袖，紅色的靈力越過葉一片重重的撞在門上，硬生生把兩扇門擊得粉碎：“你給我滾！”
葉一片站起身，面無表情，恭敬的彎腰行禮：“弟子告退。”
說完，她轉身，緊緊閉着酸澀到恨不得挖出來的眼，快步的走了出去。
身後的空氣隐隐變燙，傳來物品被燒的‘滋滋’響聲和糊味，葉一片捂着唇，不敢回頭，眼淚奪眶而出。
……
葉一片徑直走到了城樓下，仰頭看了看高度。
她手掌一招，頭上的青色發帶瞬間拉長，綁住她的手腕把她吊在了之前周寙所在的位置，分毫不差。
葉一片閉着眼，感受着手腕上的勒痛，聽着底下凡人的議論聲，剛才悲憤和失落的心情逐漸平複了起來。
“仙人這是要做什麽？”
“奇怪了，難道把自己吊在城樓上還有好處不成？先前那兩位仙人可是被人吊上去的，這位怎麽自己就上去了？”
“你要是懂了，你不就是仙人了嗎？”
秦關的凡人對于這些拯救了他們性命、給了他們生活新t希望的修真者還是很感激的，并不敢看他們的笑話，因此只是詫異的看了兩眼，便搖搖頭，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倒是就在城樓附近的望仙宗弟子看得驚詫不已，連忙去尋程扶元。
“程師叔，小師叔祖把自己吊到城樓上去了！”
親眼看着敬重的謝師兄和周師姐被吊在城樓上五天，又忙裏忙外的去找人，望仙宗弟子怎麽可能像是程扶元對葉一片說的那樣全然沒有怨言？只是礙于葉一片之前的功績和她背後的妖尊，敢怒不敢言而已。
但即便這樣，他們也從來沒想過葉一片會做到這種程度。
“什麽？”韓玉關正跟程扶元待在一起商量葉一片離開之後的事情，聞言，他立刻拔腿才朝着城樓的方向跑去。
程扶元忍不住揪住了弟子的胳膊，不敢置信的追問：“小師叔真是自己把自己吊上去的？”
那弟子連連點頭：“就在周師叔先前被綁着的地方，高度絲毫不差。”
“嘶，小師叔真是……”程扶元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也朝着城樓的方向沖去。
兩人前後腳到了城樓下，就看見披散長發的閉眼少女手腕被綁在一起，被一根青色帶子吊在空中，不見半點掙紮，表情平靜安寧，不像受罰，倒像是悲天憫人的神女。
韓玉關定定的看着她，原先想要勸誡的話被他咽回了肚子裏。
葉一片顯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必他多嘴多舌。
“小師叔！”程扶元眉頭緊蹙，忍不住出聲勸道：“您這是做什麽，周師姐她們是不會怪你的！”
葉一片睜開眼，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瓜瓜她們不怪我，是因為他們善良講理，但這并不證明我沒錯，有錯當罰。”
如果連她自己都做不到自省，又憑什麽要求別人的品行？
看着程扶元似乎想要去搬救兵的樣子，她不由沉聲說道：“程師侄，讓你周師姐和謝師兄好好養傷休息，不許告訴他們。”
程扶元不由為難道：“可是，我要是眼睜睜的看着您這樣，周師姐知道了也會責怪我的。”
“不會。”葉一片視線望向遠處，這地方已經與自己剛來時有了很大的不同，雖然仍舊是人流如織，但每個人的眼中都洋溢着對未來的希望，她忽然就勾起了唇角：“事後，我會親自跟她解釋，不會有人怪你的。”
程扶元糾結極了，但望仙宗對于向來對師長的命令聽命行事，他也不敢不聽葉一片的話：“……是。”
他只能咬咬牙，答應下來。
還沒等程扶元緩過神，便看見身邊站着的韓玉關手中靈力成繩，綁緊自己的手腕，把自己吊在了葉一片的旁邊。
——那是原先謝臨風所在的位置。
他不由傻了眼，不遠處的劍宗弟子也驚呼道：“大師兄！”
還沒等這些弟子勸說，韓玉關便淡淡開口：“不必管我，去做你們該做的事。”
他在劍宗向來威嚴極重，劍宗弟子不敢違抗他的命令，面面相觑之下，便回了原先的位置，當真不敢再勸了。
葉一片有些疑惑的盯着韓玉關，少年此刻的表情十分沉靜，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他轉頭看她，嘴角微翹：“怎麽啦？”
他的聲音不大，至少凡人是聽不見的，但程扶元卻聽出了韓玉關語氣中的溫柔。
程扶元一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望仙宗和劍宗是同盟，在四大宗門中是走得最近的兩個，他自然跟韓玉關打過許多交道。
這位韓師兄人品端方自然不必多說，但對外嘛，說得好聽叫溫和有禮，說得不好聽就是疏離淡漠。
這樣溫柔的對人說話，還是程扶元頭一次聽到。
難道韓師兄傾慕小師叔？
程扶元仿佛發現了什麽大秘密，想到性情陰晴不定的鳳燿之，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不敢再聽，迅速離開了。
葉一片卻毫無所覺，她只是表情複雜的盯着韓玉關，勸道：“玉關，此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如此。”
韓玉關笑了笑，玩笑道：“怎麽，就許片片你贖罪，不許我贖罪？”
他說得好像被綁在城樓上竟成了人人争搶的好事似的，葉一片不由哭笑不得：“可我有罪要贖，畢竟如果不是我，瓜瓜他們本來也不用受這樣的罪，但你從來都沒做錯過什麽，哪有什麽罪可贖呢？”
“怎麽沒有？”
韓玉關不贊同的搖頭：“你先前要走的時候就勸我回秦關，我偏一意孤行的跟在你身後，也沒有想到問問這邊的情況。若我及時回來了，周仙子他們或許不必受這個罪。”
葉一片就看着少年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眼底眉梢全是溫柔：“若你是罪魁禍首，我便是幫兇，理應同罪并處。”
葉一片忽然就感覺眼睛有點酸，她咬了咬唇，別開了眼：“幫兇和罪魁禍首量刑不應相同。”
韓玉關輕笑了一聲：“那麽罪魁禍首，你打算罰自己幾天？”
葉一片猶豫片刻，不想騙他：“十天。”
“那我就五天。”韓玉關永遠最有分寸，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堅持要陪着葉一片同甘共苦，只會加重後者心中的負擔，故而只是笑了笑，輕聲說道：“幫兇罪責減輕一半，如此剛好。”
葉一片下意識轉頭看着他，少年即使被綁在空中，儀态也舒挺從容，絲毫不影響他那霁月清風的氣度。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