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院子裏晾曬着幾排衣物,夕陽的餘晖斜斜地打在上面,晚風吹過,帶起翩飛的影子。大院的胖嬸站在院門口,差點沒認出這是高建國家的院子。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高家的懶媳婦洗了這麽多衣服?
懶媳婦不會做飯,在家裏請客,還得找別家幫忙,胖嬸燒菜手藝好,接了高建國的電話,幫着做兩三個拿手好菜送來。
把菜放在桌子上,女主人下來招呼她幾聲,高建國穿着圍裙,在廚房裏炒菜,角落裏的收音機播放着新聞,穿軍裝的男人身姿板正坐在木椅上,手上拿着一份文件。
“這是你朋友?小姑娘長得真好。”知道胖嬸家裏有孩子,秦瑤拿了些奶糖出來,送給胖嬸,勞她走這一趟。
陳寶珍不太擅長跟人寒暄,秦瑤倒是很讨長輩喜歡,她長得白白胖胖的,跟個大號福娃似的,年紀越大的,越喜歡她這模樣。
胖嬸跟她扯了好些家常,陳寶珍也跟着說了兩句話,“在這邊曬衣服很快,一兩小時幹透了。”
“你們等會兒趁着時候收起來,小心夜裏有雨。”
陳寶珍:“淋了雨,明早起來還不也幹了。”
“不成,這可不成。”
胖嬸以前很少跟陳寶珍交流說話,以為這城裏來的姑娘高傲,瞧不上她才不跟她搭話,現在跟她聊幾句,才發現這姑娘真有點缺心眼。
“秦瑤同志,你有對象了嗎?”
秦瑤笑道:“沒有,怎麽?嫂子你要給我介紹對象?”
胖嬸點頭,給她抛了個眼神:“那當然要了,我在這認識不少人。”
秦瑤俏皮道:“有沒有認識漁船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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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去幫你問問。”
簡單聊了幾句,胖嬸臨走之前,又跟顧呈說了兩句話,“顧隊,我這邊走了,有時間你也上我家來坐坐。”
胖嬸身影消失,顧呈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窗外的夕陽映在他身上,給他身上雪白的軍裝鍍了一層金輝,本來是微暖的色彩,卻并不讓人感到溫暖,反而透着絲絲寒意。
陳寶珍沒想到高建國竟然會邀請顧呈來家裏吃飯,她視線不敢往顧呈身上多看,光是看一眼就看得人心裏發毛。
當初家裏人給她找這麽個相親對象,真是跟她有仇。
顧呈冷冰冰的視線掃過秦瑤,秦瑤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小姑娘明眸清亮,眨眼時長而挺翹的鴉羽睫毛撲閃撲閃的,櫻唇粉粉嫩嫩,唇珠漂亮,帶着脂膏的光澤。
秦瑤笑得沒心沒肺,她察覺到剛才提到漁船公司時,這位顧隊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會不會想着把弟弟介紹給她?
那可就好玩了,她一定會狠狠地拒絕顧呈!
秦瑤很記仇的。
對他那麽好,這家夥好感度不升反降,對她好感度為負!如果再有一次,她要搶先拒絕,表露自己對他沒有那個意思,堅決不再自作多情。
哪怕內心再喜歡顧呈小弟弟那一款的,她也不會死乞白賴地糾纏,讓人厭惡拒絕。
秦瑤腦補了一下自己明着“拒絕顧呈”的畫面,心頭一陣暗爽。
“準備準備,吃飯了。”高建國脫下袖套,出來喊人。
秦瑤幫忙放碗筷,四個人吃飯,并不是多麻煩,陳寶珍沒下廚,幫着端菜,高建國脫下圍裙,去換了身衣服,拎了兩瓶酒下樓,擺上兩個小酒杯,給兩人倒上。
撈起衣袖,高建國擦擦額頭上的汗,今天時間緊張,沒來得及多請個人來喝酒,他燒菜忙活,妻子陳寶珍靠不住,不能讓她出去叫人,就這樣将就吧。
秦瑤和陳寶珍不喝酒,兩人吃得快,很快吃好了,留兩個男人繼續吃酒說話。
高建國善談,顧呈話雖然不多,卻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要麽不說話,要麽說出來的話,必然言之有物。
高建國跟他聊得很舒服,心頭升起佩服之情,眼前的顧呈年紀輕輕取得了諸多成績,性子卻很沉穩,并不像有些人,稍微有點成績就在酒桌上換着花樣顯擺。
這麽多年來,高建國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酒桌上有的人多年坐冷板凳,好不容易熬足了資歷,盼着能往上提一提,而有的人,偏要在這種時候跳出來顯擺,說自己如何如何了,誰來了都要給他幾分面子,自己有什麽什麽,累積了什麽什麽,誰來都不能在單位壓着他不往上提……
聽那類人說話,就是聽他的顯擺吹噓,哪怕他笑容滿面,說出來的話卻聽得人皮笑肉不笑。
顧呈神情淡淡,偶爾說上幾句話,卻讓人感到很愉快,還有幾分受寵若驚。
眼看顧隊長這樣子,心裏肯定沒介意他跟陳寶珍在一起,高建國松了一口氣,他最怕那些小心眼的人。
眼前的顧隊,還不知道什麽樣的女人能配得上他。
秦瑤和陳寶珍在門口吹晚風,把燈泡牽出來,挂在頭頂,腳下點着蚊香,陳寶珍從屋子裏拿出了大提琴,坐在小板凳上,準備給秦瑤秀一手。
秦瑤笑着看她演奏,小提琴聲悠揚悅耳,大提琴聲音沉悶的多,就像是海螺裏聽見的低沉的轟鳴聲,讓人想起海的波濤。
“好聽。”
七八十年代最流行的樂器,要數口琴,年輕的少男少女們,幾乎是人手一個,價格便宜,吹出來的聲音悅耳,很多男青年的白襯衫口袋裏,插上一根頗有分量的口琴,那可就對上味兒了。
原本的秦瑤會吹口琴,現在的秦瑤,吹着口琴跟陳寶珍合奏,她吹得很随意,陳寶珍的大提琴更是随意,悅耳響亮的口琴聲跟低沉的大提琴聲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不協調。
秦瑤吹着吹着,吹破了音,她忍不住笑起來,陳寶珍正色起來,叮囑她:“你認真點。”
秦瑤偏不認真,故意逗她,胡亂吹跑調,把陳寶珍的大提琴聲帶跑。
“哎呀,你好讨厭!”
兩人伸出手,在橘黃的燈光下嬉笑打鬧,年輕小姑娘們的笑聲,比世界上任何樂器演奏出來的音樂都要動聽。
與陳寶珍結婚有一段時間了,高建國頭一回見到她這麽活潑高興的模樣,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即便陳寶珍并不是個賢惠合格的妻子,高建國心裏對她是喜歡的。
他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身旁的顧呈,一時之間感到眼花,高建國似乎從他臉上看見了未收的笑意,眨眼間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我老婆跟她朋友在一起,人都變鬧騰了,是不是有些吵?我讓她們去樓上鬧騰。”
顧呈淡淡道:“不用。”
月亮挂在天邊,秦瑤和陳寶珍估摸着時間不早了,伸手觸碰晾曬的衣物,全都幹透了。
“幹了,都收了吧。”t
秦瑤取下衣服,折好疊放在木凳上,陳寶珍抱着一疊整齊被套上樓,顧呈和高建國說完道別的話,他扶了扶帽子走出來,在秦瑤的身後站定。
這麽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出現在身旁,還是在夜裏,無異于在森林裏遇見一頭黑熊,巨大的暗影将人籠罩,秦瑤擡頭看他,這次他們離得近了,即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能清晰地瞥見他右眼底下那顆小小的淚痣。
顧呈凝視着年輕姑娘的眼睛,他湊近了些,從她琥珀色的瞳仁裏清晰看見自己的身影,他的喉結滾動,低低說了聲:“裝。”
說罷,他轉過身,邁着大步走了。
秦瑤呆愣在原地,腦袋裏仿佛有無數炮彈炸開,炸得她頭疼欲裂,那顆痣那顆痣那顆痣……這顧隊長來的時候有那顆痣嗎?那會兒站得遠了,沒看太仔細。
剛湊近了看,那顆淚痣跟港口遇上的顧呈小弟弟眼底的那顆淚痣一模一樣!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樣!
那顆痣太小了,不明顯,非得湊近了才看得見。
痣長得一模一樣,人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秦瑤扔掉衣服,她蹭蹭蹭不可思議地跑上樓,“珍珍,我問你一個問題,今天來你們家做客的顧隊長,他真名叫什麽?”
陳寶珍道:“顧呈。”
“啊!”秦瑤後腦勺挨了一悶棍,還真是!名字都一模一樣!
“他是我之前的相親對象,很兇是不是?我跟你說,他可兇了,都說海軍比陸軍溫柔,這顧隊可不一樣,訓人的時候你是沒看見,跟閻王爺似的……”
顧隊?顧呈?這是一個人?
——神特麽漁船公司員工。
閻王爺不閻王爺,秦瑤不清楚,但她覺得這顧隊簡直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要不他身體裏有兩個人格?要不他是個戲精,他完全可以去寫一本書,叫做《演員的自我修養》。
秦瑤努力去回憶今天見到的顧隊長,她全然沒有把顧隊長跟自己認識的顧呈聯系起來,這完全是因為中了“先入為主”的陷阱。
在她的印象裏,正在服役的軍官士兵都很容易辨認,從他們的外表,他們走路的姿态,都很容易看出訓練過的痕跡,而她之前遇上的顧呈,他身上有半點參過軍的影子嗎?
秦瑤:“……”
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