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霍亮想起了與韓歧一樣有所打算的林遷南,也許兩人早就形成了某種默契。霍亮相信,不久之後一切謎團都會有所解答。
“霍亮。”韓歧叫住他。
霍亮站在門口聽他吩咐。
“你覺得林遷南會恨我嗎?”韓歧只有在談論林遷南的時候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霍亮怔忡,像個木頭人一動也不動,見韓歧在等他回話,硬着頭皮道:“林公子是個通透的人,他會理解陛下的。”
“他不是,”韓歧似聽到了有趣的事,薄唇勾起,“他很聰明、狡猾,卻不通透。”
“臣不懂。”霍亮如實道。
“退下吧。”
霍亮連忙退下。
韓歧走出帳外,到了河邊觀月,見月思鄉思人,他腦海裏浮現的只有一人的音容笑貌。
林遷南笑起來是極好看的,可是他只對小五、邢武笑,從未賞韓歧一個真心實意的笑顏。
韓歧知道自己錯了,他一己之見,固執的認為自己做的事是為了林遷南好,卻不曾顧念林遷南的感受。
他總覺得自己足夠強大,卻次次讓林遷南庇護。久而久之,竟成了可怕的習慣。
林遷南于他而言,就像是天上的明月。皎潔、神聖,不可亵渎。
明月很好,離他很遠很遠。
“還能再見到你嗎?”韓歧在問月,亦是在問自己。
在韓歧不知道的地方站了一個人。
林遷南看着韓歧出神,他不知不覺跟了霍亮一路,私心裏為的就是能見到韓歧。哪怕遠遠一面也能滿足他最後一點私念。
如今的模樣,自己看了都惡心,何必惡心別人。
放下是真的,放不下也是真的。真真假假、孰是孰非,早就牽扯在一起,剪不斷,分不開。
兩人之間這麽近的距離,他已沒有勇氣走過去了。
相識十四年,糾葛十四年,嗔怨十四年,融入骨血裏,不可能煙消雲散。林遷南活了三十年,韓歧在他半生中無處不在。
他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韓歧會懂他的。
林遷南能聽到韓歧自責的低語。
“我不恨你。”林遷南輕啓唇,癡迷地看着韓歧,“但我不能原諒你。”
他甚至有些期待韓歧能回頭,能發現他在這裏,能沖過來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靜默的一夜很快過去了,明月落下,旭日初升,小河水光潋滟,一切都那麽朝氣蓬勃。
林遷南以自己的方式陪了韓歧整夜,直到韓歧回到帳內,他拖着麻木的身子悄悄潛入軍帳。
霍亮昨晚就發現他跟着了的,什麽也沒說,默默地撤走了韓歧軍帳外的守衛。
林遷南覺得自己越來越貪心了,遠遠看他還不夠,竟膽大包天地跑到敵人的軍帳內了。
韓歧很疲憊地躺在軟椅上休憩,并未發覺近在咫尺的林遷南。
林遷南蹲在韓歧身前,小心而謹慎地用指尖觸碰他寬厚的手掌,然後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裏。僅是一點溫熱傳遞,林遷南已經很知足了。
韓歧看來是疲倦得很了,皺着眉頭一動不動。
林遷南為他蓋上狐裘,出帳找到了霍亮。
“林公子,你還沒走?”霍亮大驚失色。
白晝不比黑夜,人多眼雜,霍亮擔心也是情理之中。但林遷南不緊不慢,全然不擔心會不會暴露引起旁人懷疑。
“廚房在哪兒?”林遷南道。
霍亮道:“我吩咐人準備點吃的。”
“不用,”林遷南道,“我做點東西,待韓歧醒了你送給他。”
韓歧聽到帳外點兵校練時才醒過來,匆匆用涼水沖洗了困倦的臉,然後開始處理積累成山的奏疏。
韓歧道:“霍亮,你在門外做甚?”
霍亮聽見了,連忙端着一碗撒着青蔥的面進來,韓歧擡眼,揶揄道:“一碗面罷了,何故在門外拖拖沓沓。”
“末将怕打擾陛下休息,”霍亮将面放在韓歧眼前,“陛下,今日是您的壽辰。”
韓歧清冷的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他自己都忘了可那有可無的生辰,只有在京城時會有大臣來提醒他萬壽節一事。
韓歧放下手頭的事物,“有心了。”
“陛下慢用,臣先告退了。”
韓歧摸了摸碗,有些涼了,只有湯面還隐隐約約冒着熱氣。湯水清淡,除了郁郁蔥蔥的翠綠漂浮,還有一枚溏心蛋。
……
“生日要吃長壽面才能長壽,小五我給你做了長壽面,快來嘗嘗味道如何!”
“光是賣相就不佳了。還有……你放了多少鹽?!”
“我頭一回下廚,多擔待吧。下次給你弄好些。”
……
韓歧對着一碗面愣神,吃了一口,味道很好,不鹹不淡。韓歧連面帶湯地吃完了,放下筷子思索萬千。
“霍亮!”韓歧傳喚。
霍亮一直在帳外侯着,重新進入帳內時,韓歧的眉目已柔和了許多,他指着面前幹淨的碗道:“這碗面是誰做的?”
霍亮不敢看韓歧,盡力掩飾緊張感,“是跟随軍隊的廚娘做的。”
“是嗎?”韓歧看似信了,“重賞。”
霍亮見蒙混過關,松了一口氣。
“霍亮,你跟随朕多年,朕信得過你。”韓歧突然來了句。
霍亮俯首道:“末将永不會背叛陛下。”
林遷南回去後,着手清點南國現有兵力,準備着四日後的戰役,他派人以趙主将的名義傳信給韓歧。
“出兵提前到明日!”林遷南看着地圖道。
趙主将認為自己明白了林遷南的心思,道:“提前出征,打他們個猝不及防。”
林遷南道:“得趕在南王支援之前結束。”
趙主将道:“為何?!有大軍支援,我們十拿九穩。”
林遷南只是在笑,沒有解釋,但他勝券在握地笑足以讓趙主将安心。林遷南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希望戰争持續多久?”
趙主将不假思索道:“愈快愈好。”
“那就放寬心,很快你們都可以回家,回去見自己的父母妻兒。”
翌日,林遷南身着主将盔甲,騎上了赤焰馬,身後跟了十萬南國将士,他們懷揣着勝利的希望,将身家性命交給了統領。
天空萬裏無雲,征途迷離未知。
林遷南向南方看去,一聲中氣十足的下令,“出發!”
咯吱咯吱的盔甲碰撞聲響徹空曠而平坦的大路,地處邊境,南國百姓夾道相送,有些婦孺哭哭啼啼,對着為首的人磕頭。
“帶酒了嗎?”
趙主将掏出随身酒壺遞給林遷南,林遷南接過來,仰頭喝下半壺。
“好酒,有南國的味道。”
趙主将收回來,探頭看到了壺底,心疼道:“是內人為末将釀的酒。”
“那我是沾了你的福氣,才喝了這樣的好酒。”林遷南笑笑。
“林将軍謬贊了。”
臨天谷是個盆地,中部的地勢平坦,适合兩軍交戰,四周環山,适合埋伏。韓歧提早到了臨天谷,将萬人安置在了山內等候命令。
等待敵軍的有五萬人,由霍亮指揮着。真正要沖鋒的只有一千精兵,跟在韓歧身後。
遠處塵土飛揚,縱馬前來的先鋒在豫國軍隊不遠處停下。大部隊跟在兩個人的身後。
韓歧一眼看到了為首之人。
他戴了一個黑色的面具,手中拿着長劍,鮮紅的将領披風迎風悅動,氣宇軒揚,生死無畏。
——“我下輩子不願護着你了,我要去完成我的志向……我要行軍打仗、留名青史……無牽無挂,不受兒女情長之累。”
五年前,林遷南在他懷裏瀕死之際說過的話歷歷在目。
“林遷南!”韓歧用盡渾身力氣嘶吼。
赤焰馬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原地一動,馬背上的人輕輕撫拍馬背,赤焰馬溫順了下來。
“豫皇,今日大戰在即,總歸是要分個勝負的!”林遷南道。
趙主将在林遷南身後坐立難安,心中牢記林遷南的交代。
韓歧紅了眼眶,咆哮地吼着:“你還活着!跟我回豫國,我可以保護你,你相信我。”
兩國的戰士們鴉雀無聲,霍亮更是隐忍難耐,他不知道林遷南回到了南國,還與他們為敵。
“你我身份殊途,我不會再信你。”林遷南不甘示弱地道,“你看我身後!數萬南國的戰士,他們才能給我力量,讓我能夠戰勝你!”
“遷南,是你給我做的長壽面嗎?”韓歧話語裏突然有了示弱的意味,“你還惦記我的。”
林遷南仰天笑了很久,笑聲回蕩在兩軍之間,空洞而悲涼。
“惦記你什麽?”林遷南無情道,“先皇害我全族已是殘忍,而你,害了我的一生,殺了我的妻子,還讓我最後的親人蒙冤而死。”
“韓歧,今日之戰,我會勝你,我會取你首級,用來祭奠我那冤死的親人!”
“我林遷南的一生,最大的敗筆,就是遇見了你!”
韓歧所有的幻想在林遷南絕情的話語中破滅。
原來,林遷南從始至終都是恨他的。
沒人看得清林遷南隐藏在面具下的臉,他的眼底血絲密布,狠聲下令:“沖!取韓歧首級者,可替代我的軍職!”
韓歧自嘲地笑笑,坐在馬背上沒有下一步的舉動。眼看南國的先鋒軍隊就要沖過來,霍亮立馬下令。
“沖!保護皇上!”
沖出去的只有那一千視死如歸的死士,他們個個手拿利器,看破生死,只想在死前立下豐功偉績。
那就是殺了敵軍首将。
剩下的人都在保護着韓歧,但每個人都躍躍欲試,想要投身戰場。霍亮三番五次請示韓歧增援。
矛盾相碰,兩軍厮殺的不可開交,韓歧漠然地看着混亂的兩軍,不經意看向了遠方一動不動的趙主将。
“陛下,好像不對勁!”
韓歧自然是看清了局勢。
豫國出兵人數一千,身着紅色盔甲,卻占了戰場的大多數。而南國身着黑色盔甲,卻寥寥無幾。
而那人的紅披風已殘破,他正拿着染血的長劍拼命厮殺着。距離較遠,韓歧看不清具體情況。
“停下!”韓歧倉皇下令,“都給朕停下!住手!”
霍亮沖進戰場傳達指令。
為時已晚。
視死如歸的士卒正興奮地斬殺着敵軍,再将矛頭對向負隅頑抗的人。林遷南已身中數劍,血肉模糊。
他思緒清晰,用力斬掉面前的人,終是看見了驚慌失措的韓歧。
韓歧,你永遠也贏不了我。
林遷南笑了,不為別的,只為自己。他完成了自己的理想,征戰沙場,名留青史,不做懦夫。
他林遷南做到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讓韓歧銘記一生。
沒有比這更合适的懲罰了吧?
數道刺眼的長劍刺入他身體裏時他并不覺得疼,他松開了沉重的血劍,握住那粒與血色相同的舍利子。
“臨死了,連話也說不上一句。”林遷南低語,“我愛你……韓歧。別為我難過,我終于解脫了。”
林遷南一想到韓歧,一想到糾纏的多年,身體就疼得厲害,他想透過礙眼的刀光劍影看清韓歧。
林遷南固執地捏緊舍利子,緩緩跪在地上。
士卒們還嫌不夠解氣,争着搶着在林遷南身上刺上立功的一劍。他們興奮極了,對着彼此歡呼。
有人注意到了遠處密密匝匝的南國軍隊一兵未出,而倒在地上的都是些老兵,數量不多。
霍亮遣退安靜下來的死士,跪在地上的人轟隆倒下,砸起一層灰蒙蒙的塵土。
林遷南沒有□□,像死了般動也不動。或許是真的死了。
韓歧失魂落魄地到了林遷南跟前,沒有着急去看,只喃喃道:“這不是林遷南,他怎麽可能是這樣!”
千瘡百孔,不辯人形。
林遷南緊握的手在倒下時松開,那粒紅色的舍利子滾到了韓歧腳前。韓歧把它撿起來,愣愣地看着。
“假的,”韓歧不停地搖頭,“林遷南命硬,死不了的。”
霍亮不忍再看:“陛下,林公子已逝……”
“閉嘴!”韓歧瞪向霍亮,目光銳利,看誰都像仇人,“林遷南不在這裏,傳令下去,撤兵!”他很急迫,很想逃離這裏。
申屠玹帶着一隊鐵騎趕來戰場,他沖破屏障,在韓歧面前停下。
趙主将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他帶着所有人在對着申屠玹整齊跪下,“南王,是末将無能,此役敗給了豫國,所幸傷亡不重。”
申屠玹跳下馬,什麽都不管的給了韓歧重重一拳,他道:“韓歧你這個孬種!”
“懦夫!你不配讓林遷南這樣做!”
韓歧也是怒而擡拳,兩國之尊就這麽用蠻力扭打着,他們抛卻理智,一拳拳砸在對方的身上。
申屠玹奔波太久體力不支,韓歧拎起他,摔向一邊。
“是誰把林遷南逼成這樣的?”韓歧道,“申屠玹!我是該死,你也有罪。”
申屠玹一側頭就看見了戴着面具緊閉雙眸的林遷南,他站起來,與韓歧對峙,終是想起了他無法參與的往事。
“林遷南以死來成全你,”申屠玹突然醒悟,癫狂地大笑,“我又能拿什麽跟你鬥?你比我可憐……擁有過,卻沒牢牢抓住。你有很多機會與林遷南并肩作戰,最後卻讓他一人承受所有的劫難!”
韓歧捏緊了拳頭,無力反駁。
“他活着時,生死不由他。”申屠玹憤恨而痛苦地道,“死了,不願再見你。我帶他走。”
申屠玹抱起林遷南,數萬人鴉雀無聲地看着這一幕,随後跟着他步步遠去。
韓歧沒有阻攔,亦是轉身離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霍亮終于能揣測林遷南的心思了。
林遷南值得所有人的敬仰。
鐵骨铮铮,有勇有謀。
林遷南死的體面,用壯烈的死亡化解了兩國君主的心結。更用死在兩國之間樹立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屏障。
“豫國割讓邊疆百裏之地,以臨天谷為界。朕有生之年,再不踏入南國半步!”
韓歧的背影孤獨,每一步都走的很艱辛。
無數的将領不再面色沉重,他們帶着愉悅,跟在韓歧身後,憧憬着擁抱妻兒的幸福場景。
韓歧手中的舍利子早就沒有了那人的溫度。
往後餘生,他會守着豫國疆土,坐在寒冷的高位,做個孤家寡人的君王。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林遷南,這是你早就計劃好的結局嗎?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絮絮叨叨的作者後記:
哇(σ???)σ哇,終于在44章寫完了。(這個章節數是個巧合)
第一次嘗試固氮虐文,心裏灰常忐忑。
這篇文開始寫的時候,因為只想好了這個結局,沒有大綱。各種編,各種亂寫。(所以邏輯亂,文筆差,有BUG,還很狗血!)
老實說大家問我是不是Be的時候我都不敢說話,因為我怕你們揍我。
親媽點評時間:
韓歧:是個很迷的角色,他其實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母後和哥哥的變故使他不得不成長起來。怎麽說呢,也不算是個渣攻,只是太蠢了,還自大。自認為自己想的就是林遷南想要的。總體來說就是有病病。
林遷南:嗯……也是很迷的角色。活的很慘吧?他很聰明,人嘛……總有自己的執念和執着,哪怕再愛韓歧,他也不會改變為自己定的結局。
申屠玹:戲份不多的男二。他見證過林遷南太多的痛苦,不想讓林遷南繼續痛苦,就以自己的方式行事(攻打豫國)。可能君王都有個自大的通病,認為自己是九五至尊,無所不能。
其實讀者大大們在看的時候就應該知道,相愛的人不一定能在一起,畢竟已經有那麽多事橫在他們中間了,我真不知道怎麽讓這樣的他們HE。
讀者大大們,輕點吐槽我,這真的只是一篇狗血虐文(也沒有很虐。)
PS!!!!新文《我保護你啊【電競】》求收藏鴨!!!是一篇很甜的文。
明天開始更新番外。
(鴿子姑總是在欠番外,但這篇一定不欠)ps咳咳咳,也不一定啦,誰叫我是一只愛咕咕咕叫的鴿子。
感謝讀者大大們的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