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韓歧的呼吸聲均勻沉穩,林遷南捂着疼痛的胸口,躺在他的身邊。
“疼……”林遷南側過頭道,“韓歧,我要強了一輩子,如何能向他人示弱?”
韓歧沒有回應他,更不會給予他溫柔地安慰。
“我一介男兒,怎麽就甘願委身于你的身下了?”林遷南有些埋怨道,“在你身邊半輩子,你幾時對我好過?”
他緩了一會兒,掏出藏在身上的玉佩,用指腹撫摸了精細的紋路,戀戀不舍地放在他的身旁。
“這塊玉佩我拿着沒用,既然是你母親給你的,你便好好保管着,”林遷南道,“往後若有心上人了……啧,與我何幹呢?”
“我大約是老了,竟對你這個仇人不舍,”林遷南自責道,“你要是有點心,就對豫國好些,對南國好些,答應我。”
林遷南撈起韓歧無力的手,小指勾着小指,然後用拇指蓋個章算是君子協議。雖是他趁人之危。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韓歧眉頭蹙起,薄唇緊抿,不太踏實。
林遷南看了韓歧很久,抽身離去時再沒有回過頭。
鳳鸾宮的守衛在門口打着盹兒,林遷南給他們看了韓歧的令牌,他們什麽也沒多問,就放他進了殿裏。
趙歡顏寝殿的燭燈還亮着,她獨自一人的影子照映在門窗上。
宮女向她禀告林遷南的到訪,趙歡顏同意了,林遷南進了熟悉的殿內。趙歡顏遣退了其他人。
“我以為我不會再踏進這裏。”林遷南沒有多看殿內之物,恐觸及傷心事。
趙歡顏的臉色像大病初愈,眼睛浮腫,是日夜痛哭所造成的。她的臉龐不施粉黛,隐約和趙歡雅有幾分相似。
“你是來要本宮性命的?”趙歡顏忿忿地說,“本宮等你多時了,你肯定在陛下那兒吹了耳旁風,陛下肯定會怪罪本宮。”
林遷南一笑,輕蔑道:“你的性命?要不是你肚子裏懷着孩子,我可能真的會要了你的性命。”
趙歡顏低頭看自己肚子時才會流露出柔弱之情,“孩子是無辜的,有什麽事沖我來。”
“你知道雅兒臨終前在惦記什麽嗎?”
趙歡顏一愣,慌忙道:“不必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她說,她不怪你,”林遷南拳頭緊攥,眼裏的殺意畢露,“皇後!我不會殺你,我需要的是一個解釋,一句道歉!”
趙歡顏突然尖叫,她哭喊着說:“對不起,對不起!啊啊啊啊!雅兒,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被嫉妒昧了心智,雅兒……”
林遷南道:“為什麽雅兒會答應替你換血?!告訴我!”
“因為,因為,是我威脅了她!”趙歡顏躲在屏風後面,畏懼地看着步步緊逼的林遷南,“因為我對她說,說我會殺了你,我……我,我會殺了你!”
“是雅兒太傻了!即使……即使我是皇後,我也不敢拿你怎麽樣!你名義上是南國的人……你……她,都怪她太傻了!”
林遷南腳步頓住,趙歡顏又換了個地方躲起來,嘴裏一直念叨着“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侍衛們從門口湧進來時,殿內只剩下了失心瘋的皇後和桌上兩杯未動過的涼茶水。
林遷南在屋頂看着底下亂成一鍋粥的人,沒來由地笑了,他把圍繞的疑雲弄清楚了,沒有疑惑了。
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都該怨他。若不是因為他,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
很快,他就會去找那些他對不起的人贖罪。
林遷南擡頭看着滿天星空和皎潔無暇的明月,覺得壓在心頭的石頭終于拿下了。他這一輩子,從沒像現在這般輕松過。
出宮時,他遇見了忠德,也許忠德是故意在此等他的。
“林公子。”忠德向他行禮。
“嗯,先送我去驿站。”林遷南進了馬車。
忠德平穩地驅使着馬車,他道:“林公子,你是要離開京城了?”
“韓歧定是給你委派了任務,”林遷南閉目養神道,“你按你的任務行事便好。”
“那陛下……”
“他沒事,”林遷南睜開眼,“你回去後只需告訴他你完成了任務,其餘的都不要說。”
韓歧遲早會知道真相,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罷了。林遷南不是聖人君子,總得留給韓歧一點‘念想’才好。
“林公子,忠某想告訴你一件事。”
林遷南道:“嗯。”
“皇後的孩子不是陛下的,”忠德還是決定告訴他,“至于是誰的,忠某不能說。但忠某想告訴林公子,陛下從未忘記過你。”
林遷南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
“嗯,”忠德道,“驿站到了。”
韓歧是在三日後才蘇醒的,他醒了後沒有提過林遷南,只日日夜夜的處理政事,除了大臣誰都不見。
又是半月過去,豫國發生了一件大事。肱骨丞相趙章瑞主動請辭,告老還鄉。
韓歧手中拿着一份未開啓的折子,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道:“丞相,你可決定好了?”
趙章瑞苦笑:“回陛下,臣老了,請陛下應允,讓臣告老還鄉安享晚年。”
韓歧把折子收好,可惜道:“既然這樣,朕便不強留了。”
韓歧掌握了趙章瑞的所有把柄,多年韬光養晦,終是可以厚積薄發。趙章瑞主動請辭,是為最後的退路。
鬥了多年,最後贏得輕松。韓歧并不為之高興。
下朝後,韓歧去了樂貴妃那裏。
“皇上,您累了太久。”小樂道,“要當心龍體,您是豫國的頂梁柱。”
韓歧一愣,道:“不像是你會說出口的話。”
小樂莞爾,為他遞上一杯熱茶,“我只是替遷南哥哥照顧一下你,我相信我說的話也是他想說的。”
韓歧接過茶盞,輕抿一口:“林遷南,他會過得很好。”
“陛下,茶的味道如何?”
“苦。”韓歧道,“為何問這個?”
“你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嗎?”小樂說,“你還是以前那個陛下。”
韓歧捏碎了茶盞,大步離開。他揣着滿腔怒火和慌張找到了徐叔。
徐叔對他知道這一切早有準備。
“朕沒事?朕怎麽能沒事!”韓歧怒喝着他,“徐叔,你告訴朕,你有替林遷南換命!”
徐叔嘆氣,道:“老夫沒有做,你只是睡了一個長覺。”
“林遷南呢?朕把他找回來,還來得及……”韓歧鮮少在人前失态。
徐叔道:“來不及了,誰都救不了他了。将死之人,你就由他去吧。”
“我不允許,”韓歧道,“你背叛朕?”
“老夫從未背叛過你,你是老夫親眼看着長大的,也是我認定的帝王之人,我盡心輔佐你,不是想看你被情愛左右。”徐叔語重心長地看着他,“皇上,你坐在了高位,注定是孤獨的。”
“豫國需要你,林遷南不需要你!”
韓歧随手抄起桌上的一個藥瓶,狠狠地擲在地上,藥瓶摔了個四分五裂也難解他心頭之恨。
都在騙他,他們都在騙他。林遷南命硬,不可能會死的!
“林遷南注定是要死的,他也不想活下去了,你何必強迫他?”徐叔字字誅心道,“依老夫看,陛下不過是心中有愧,覺得愧對了林遷南,才想盡辦法讓他茍活于世。你是自私的!”
“閉嘴!”韓歧背過身去,不敢直視徐叔洞悉一切的眼睛。
“你若是真的想彌補林遷南,那就做個千古明君,不要再去打擾他了。”徐叔道。
“你什麽都不懂,他也是。”
“來人,”韓歧一步步往門外走,“将他拿下,賜鸠酒,厚葬之!”
徐叔沒有意外,跪下謝旨:“今生君臣情盡,來世願不相逢。多謝陛下美意,臣,叩謝,拜別!”
韓歧走到了林遷南之前住的地方,召來了霍亮。
霍亮對于宮內的事略知一二,正忐忑,韓歧問道:“你告訴朕,豔疫是怎麽解的?”
“是用臣家中……”霍亮眼神躲閃。
韓歧抽出他的佩劍,對準他的脖子,“說實話!”
“臣不會撒謊,但受人之托,請陛下不要為難臣。”霍亮道。
“是林遷南?”韓歧将劍歸鞘,“你不需回答,朕知道了。”
霍亮沉默,額頭出了層層的汗。
“陛下,南國傳來消息,南王聽聞郡主和林公子的事,盛怒難平,已決定起兵進攻豫國。”霍亮道,“和談無用,戰事已迫在眉睫,請陛下早做打算!”
韓歧放出的消息是趙歡雅與林遷南殒命在豫國,并把責任全推在了自己身上。申屠玹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朕已經知道了,”韓歧揉了揉眼角,“你先退下吧。”
韓歧坐在冰冷徹骨的龍椅上,提筆寫着聖旨,這份聖旨是寫給申屠玹的國書,他放下身段請求申屠玹不要開戰。
并非是豫國沒有能力,而是他答應了林遷南,保兩國太平。
不知從何落下一滴水,在明黃的聖旨上暈染開來,韓歧摸了摸眼角,竟是濕潤的。他放下筆,伏在桌案上靜默無聲。
林遷南,林遷南,林遷南。
不要丢下我。
只要能留在林遷南身邊,寧願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小五,或是平庸無能的邢武。再不願做韓歧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曹婆婆為林遷南做了一套新衣衫,厚實,塞了很多棉花,适合過冬。
林遷南戴着鬥笠,一層黑紗垂落,遮住了他的臉,他的聲音沙啞,辯不出原來溫潤的聲色。
“曹婆婆,我不需要,”林遷南謝絕道,“多謝。”
“特意為你做的,深紅色,多喜慶!”曹婆婆不容拒絕道,“聽我的,快換上。”
林遷南拗不過她,為難道:“好吧,謝謝曹婆婆。”
雁兒拿着針線,在為曹婆婆縫補衣服。原來曹婆婆只顧給林遷南縫制新衣,連自己的衣衫破了都不知道。
“好閨女!”曹婆婆打心眼喜歡雁兒,“我也要為雁兒做身新衣衫,讓雁兒漂漂亮亮的。”
雁兒很會說話,三言兩句就能把曹婆婆逗笑。
林遷南拿着衣衫回房。朝陽的窗臺上放了一個陶瓷罐,林遷南走過去看了看,還是沒有變化。
“雅兒,我沒有為你報仇,也沒有為你,做過什麽,若你還在等我,就以緣落告訴我。”林遷南輕聲道。
陽光透過窗棂,照在了陶瓷罐上,林遷南在銅鏡前摘下鬥笠。一張臉不見往昔風采,一個個紅疹子駭人的很。
林遷南自己也不忍多看,他的痛覺減退了不少,現在大約是剜心之痛才能讓他察覺到了。
熟悉的馬蹄聲噠噠響起,林遷南知道是誰來了,戴上鬥笠,走出房門。
申屠玹只身一人前來,正和雁兒說着話。
林遷南走近,申屠玹頓了頓,不确定道:“遷南?”
林遷南“嗯”了一聲,道:“你來了。”
申屠玹想擁抱他,林遷南後退兩步,申屠玹也不強迫,強忍激動地說:“我知道你肯定還活着,你還好嗎?”
“很好,你呢?還有南國,都好嗎?”
“我一點都不好!”申屠玹道,“我今生最後悔的事,就是讓你和雅兒回到豫國!”
林遷南聽到他說的話,心頭一窒,微微低下頭。
“韓歧!”申屠玹深惡痛絕道,“我會讓他血債血償。”
林遷南道:“夠了。我已經給他懲罰了,你不可再做其他事。”
申屠玹想看清他鬥笠下的臉,趁他不備,扯開黑紗,随即睜大了眼睛,滿目震驚。
雁兒很是難過,她清楚實情,也是頭一次忤逆申屠玹,沒有告訴他林遷南的真實情況。
“看夠了嗎?”林遷南整理好面紗。
“你是在給他懲罰還是給自己?”申屠玹一時氣急,道,“我與他協議,他說讓你回豫國一次,就能治好你,還我一個無恙的林遷南,是韓歧食言了,我如何能放過他,放過豫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一篇狗血文,所以任何劇情都可能發生。【一只後媽在悄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