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chapter26
澤港鎮盛夏的尾巴, 就像是一場烈陽狂歡。
陰天暴雨，灰沉沉的天空壓得極低。
被風吹進傘中傾斜的雨是溫溫的，落在滾燙的地面上，嘩啦嘩啦。
正是進校的高峰期, 突然來了幾個領導, 讓學生們站成兩列, 突擊檢查哪些人沒有戴校牌。
長長的隊伍, 三五成群的學生們無一不哀聲怨道。
“死破學校, 規矩真他媽多……”
“你戴校牌沒……”
“戴他爹。”
盧貞穿着校服, 夾雜在人群裏, 她手中的傘舉得不高, 剛剛遮住臉龐。
人擠着人, 一個不注意，她傘戳到了前面人的頭發, 那人轉身過來抱怨了幾句，盧貞道連忙不好意思後, 就将傘收了起來。
卻不想這個動作引起了後面幾個人的議論：
“那是韓文怡他們班那個盧貞吧。”
“就是她, 之前上臺發言我見過她。”
有人把自己剛在學校門口收到的小卡片拿了出來，驚訝道：“這是她媽吧？”
大家探去頭, “卧槽……”
Advertisement
盧貞隐約在人群的騷動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剛好檢查到她了, 她并沒有回頭去關注，也不想關注，直覺告訴她不是什麽好事。
快到七點二十, 檢查完後, 盧貞就小跑了起來，完全顧不得那些沾濕褲腿的泥水。
一個上午, 同學們不是在偷偷打觑她，就是她為八卦議論的話題展開讨論，大概是關于她又出了什麽新鮮事兒，可她這個主人公自己都不知道。
盧貞猜，跟他們很多人手裏那張小卡片有關。
課間，老師連堂不下課，要上廁所的人可以自行去。
盧貞看着時間去了趟衛生間。
都快到上課的時間了，走廊的盡頭依舊聚集着一群二不挂五的人，煙霧缭繞，遠遠地聞上一口都感覺自己能被嗆死。
“喂，聽說你媽在騎龍巷開洗發店啊？”
盧貞出來的時候，被其中一個男生叫住，站在她前面的兩個男生順勢聚攏過來，臉上泛着異樣的光芒，大聲呵笑：“你平時也一起嗎？”
“都是同學，我們去打不打折啊？”
盧貞怔在原地，雙腿猶如灌了鉛。
上課鈴聲響，她沉重的思緒飄回，女孩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怎麽又那麽大的力氣和膽子，大到她直接撥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兩個男生，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盧貞試圖捂住自己的耳朵，卻敏感得依舊能聽見：
“怎麽跑啦？”
“是不是不歡迎我們？”
……
“盧貞，這道題你有什麽好的思路嗎？”
老師拿着教尺，準備标示意圖，卻遲遲沒有等到盧貞的回答。
“盧貞。”老師又叫了一遍。
女孩望着窗外，失神得厲害，完全沒聽到老師的問題。
她身後的鄧柯燕伸腳踹了她凳子兩下，“老師叫你。”
盧貞這才回神，正連忙起身，緊張地回想老師的問題時，視線不自覺地瞥向了講臺一側的門外。
小小的一方透明口，燙了一頭新波浪卷的趙豔玲正笑着的和她擡手打招呼，那張揚的口紅好不矚目。
偶然間聽人說，她最近談了個男朋友，盧貞本以為，她應該沒多少閑工夫再來找自己的麻煩了。
那道題，不難，但盧貞始終都沒能回答上。
暴雨停歇，天空仍舊灰暗，密布的烏雲遲遲不肯散開。
通風的空間裏，有雨後泥土的芳香味，教室裏的窗簾在頭頂風扇的作用下，輕輕晃動着。
盧貞由于是站着的，這次她清晰地看見了旁桌放在書本下不小心挪出的小卡片內容了。
哪怕只有半張臉，她也能認出那是誰。
時間像是靜止住，女孩說不清道不明那時那秒的情緒。
是羞憤嗎？還是無奈不甘？更或者是痛恨窘迫？
“算了，你坐下吧，認真聽課。”老師擡手示意。
盧貞遲遲沒有坐下。
她忽地抓起旁桌壓在書桌下的那張小卡片，在大家震驚的目光下，奪門而出，衆人簡直不敢相信。
辦公室裏。
盧貞拿着那張“罪證”說完後，整個環境低壓如同置身冰窖。
坐在辦公椅上的男人臉色并不好看，幾乎青黑到了極點。
至于盧貞口中的主辦人“趙豔玲”，她比在場的另外三個人看起來都要怡然自得得多，完全不心虛怯場，時不時地看着自己精致的指甲呼口氣。
趙豔玲班上的那位老師是個不敢說半句的人，于是整個辦公室裏，只有唐央的聲音。
“你怎麽篤定是人家印的？就不會是你媽她自己……”
唐央的話沒有說完，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為人師表，咽了咽喉，情緒上升地敲着桌面：“你們家那點破事我都不想說了，在班上傳來傳去的像什麽樣子！這裏是學校，是學生們學習的淨土！”
“這不是義務教育，要不是看你成績好，是個可造之材，你曉得學校是可以勸退你的嗎？”
“總因為你家裏那點子破事，總因為你媽在學校鬧矛盾，是你自己學還是你媽要學？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這你學過啊，做什麽事兒都得你自己争氣。”
趙豔玲靠着門，雙手交叉在胸前，冷笑地看着。
唐央教育完盧貞後，拿着教案就起身要走，臨了看見趙豔玲，橫眉看了盧貞後，随後裝腔作勢地順口罵了句趙豔玲：“還有你！三班是你家嗎？經常在我們班門口逗留，你是想幹什麽呢？”
“不好意思老師，我就是想找幾個朋友玩。”
“這是學校，不是玩的地方。自己注意，我們老師一天忙得很，別一天整出些不幹不淨的麻煩。”
“好的老師，我知道了，一定注意。”
趙豔玲态度積極地認錯，喜歡犯事的孩子總能清楚的揣摩到老師心情。
明晃晃的白織燈下，那面“師德表日月，燭光耀人生”的錦旗，顯得格外可笑。
盧貞獨自站在原地，她就是想看看，他，她，他們，所有人的底線在哪兒。
原來沒有。
談不上被潑了冷水，只是有些後悔。
如果從開始就不抱期望，就不會失望。
“真是不好意思啊，盧同學，一定是我們平時不夠友愛，才t讓你對我産生了這種誤會。”趙豔玲擡了擡下巴，看向盧貞，語氣是歉意的，眼神是冰冷挑釁的。
唐央離開後，辦公室裏只剩了趙豔玲和盧貞，還有趙豔玲的班主任。
剩下那位老師借着還有事要忙，對她們揮了揮手，趕道：“行了，你們走吧。”
陰沉的天，包裹住了整個小鎮。
剛出辦公室，趙豔玲就一把拽散了盧貞的馬尾，往後不斷拖扯，女孩狠狠道：“死婊子，有膽告，你就給我等着。”
……
下街。
最熱鬧的那間網吧。
傍晚的時間點，聚集着一堆魚龍混雜的人。
烏煙瘴氣的周遭，鍵盤聲鼠标聲伴随着各個角落亂七八糟的髒話而出，嘈雜喧嚷。
“哎，周末磊哥攢了個局，你去不去？”坐駱嘉豪邊上的韋凱榮一邊看着電腦，一邊問。
駱嘉豪半靠着身後的椅子，嘴裏無所事事地嚼着口香糖，手指操作着着歪斜的鍵盤，沒回話。
光線暗沉，韋凱榮偷窺了他一眼，具體看不清什麽臉色。
“磊哥這人你最清楚，人特仗義，反正那孫子你也教訓過了，磊哥就想緩和緩和，你這大爺給面子順着臺階下呗。”
韋凱榮笑呵笑呵地說。
駱嘉豪停下嚼口香糖的動作，手中的速度卻沒停，他微微偏過頭看向韋凱榮，眼神諱莫如深，又像是将韋凱榮那點小心思瞧了個幹淨。
“Victory！”電腦屏幕上亮堂出英文詞。
游戲勝利後，他收回了視線，依舊沒說話。
韋凱榮心下煩躁，無聲地在心中咒罵了句。
他正要起身去前臺買包煙的時候，路過對着屏幕傻傻癡笑的石三，他走過去就一股腦地拍了下石三的肩膀，“你他媽又看些什麽呢，不怕年紀輕輕就萎啊。”
石三看了眼周圍，連捂住他的嘴，韋凱榮嫌棄地推開，最後只是指着屏幕，打趣提醒：“收斂點，笑得跟個猥瑣老漢一樣。”
寸頭擺手讓他走：“滾滾滾。”
沒多久，韋凱榮就提了幾桶泡面回來，看見駱嘉豪已經開了新的一局了，敢情這是一點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韋凱榮把駱嘉豪要的火機扔了過去，不死心地繼續叨叨：“你也別怪我話多，浩子說陳慶石那孫子滿世界找人呢，估計遲早哪天在外面弄你，上次你那麽讓他丢面，他可不得報複回來，要沒有磊哥他們，你想怎麽着？”
“聽說那孫子談了個女朋友，跟韓文怡還是朋友，要我說你不想和磊哥面子也行……”
死了一次後，等複活的秒數。
駱嘉豪擡眼，略有不耐地看向他；“你他媽到底想逼什麽？”
韋凱榮也不嫌話難聽，他徑直坐到電腦桌前，興致勃勃地說：“我的意思就是，要不您給舍舍身，成全成全韓文怡算了，我瞧着她對你這麽死心塌地，肯定美救英雄，說不定到時候你還能和那孫子握手言和呢。”
“其實你想想還是你賺了不是，韓文怡這人在我們這地算得是數一數二的大美女了吧，我看她你眼神就差想把你直接給生吞活剝了，你也用不着真跟她怎樣，就小情侶那點親密……”
駱嘉豪直接給逗笑了，游戲角色恰好複活，他一把推開面前的人，“惡心吧啦的，滾啊。”
對面的幾個男生罵天罵地之後，氣得摘下了耳機。
“操你媽的，什麽爛技術。”
其中有個人站起身，探過頭來喊：“豪哥，過來幫我操作兩把呗，死活上不去。”
“你那破游戲，你豪哥到巅峰後早不玩了。”韋凱榮替駱嘉豪回道。
快七點了。
雨後天氣未晴，趁着暗沉的天空還未完全轉黑。
一行人從網吧出來後，就打算找家餐館吃晚飯了。
“對了，你還記得那個叫胡倩的女孩吧，那天她找我們約飯來着，你剛不在鎮上。”
“你要去就去。”駱嘉豪走在後面，看着手機上的電話號碼，明顯情緒不高。
“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光我們去多沒意思。”
“我瞧着那姑娘性格挺好，當朋友也不錯，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韋凱榮跟着說。
駱嘉豪這邊正在給老胡打電話，那頭沒接，估計又忙起來不知道吃飯了，他就給挂了，然後才不緊不慢地回了句，“行啊，你們約呗。”
街道的拐角處。
駱嘉豪他無心注意後面那些人的談笑，不知不覺間已然走到了最前面去。
“逮住她！還跑！在那兒！”刺耳的一聲從拐角的盡頭傳來。
駱嘉豪正要擡頭去看時，一陣風速迎面直來，亂了他的呼吸感官。
女孩不要命似的奔跑着，她正回頭看身後那群人，壓根沒注意到拐角那頭有人走過來，于是直沖沖地就撞進了那人懷裏，力度大到她清晰地聽見了頭頂上方傳來一聲熟悉悶哼。
盧貞怔怔地擡頭看向他，震驚與殷懇早已不能描述她那一刻心情的詞語。
更像是沉浮于海浪的喪徒，本能地抓住那一方浮萍乞求渺茫的希望。
駱嘉豪似乎沒想到會是她，入眼就是女孩一張布滿清汗的臉蛋，她頭發淩亂不整，明顯是被人抓散的，額前的碎發緊緊地貼着，還有些明顯的灰塵與紅痕。
那張秀臉上不再平定，有的只是惶恐不安，狼狽不堪。
一群人猶如猛虎逐食般在身後追她，她紊亂的呼吸就滞留在他懷裏。
盧貞的手指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不願放手。
韋凱榮他們落在後面的人，這時也走到了前面來，有好幾個人都認出了盧貞。
“這不是上次在桌球廳那個……”
韋凱榮他們看戲似的站在邊上。
盧貞身後的人也追了上來，跑在最前頭的是張瑜玥，她像領功似的沖在了最前面，胖碩的身軀明顯不堪重負，累得她扶着兩膝，本以為追上了盧貞，卻不想拐角的盡頭居然有這麽多人。
她猶豫不安的，遲遲不敢上前，不止她，還有趙豔玲其他幾個小腿毛，都一時看不清情形，不敢貿然。
後面跟上來的幾個人姍姍來遲，趙豔玲走進巷子，沒好氣地罵道：“叫你們追個賤人，一個個都要死啊！”
“這賤人還挺能跑，要不玲子你下次把她送去參加男子兩千米算了，讓她跟那群體育生……”
韓文怡說笑的話停在她看見駱嘉豪的那一秒驚愕頓住。
盧貞雙腿發麻，抓住駱嘉豪的指尖不止地顫巍，他蹙眉看向她。
卻聽到她叫出了聲兩人都不太願意聽到的稱呼：
“哥……”
所有人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