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你不怕我告訴你爸嗎?”
空幽的巷子,只有他們兩個人。
盧貞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說完就又後悔了。
就在她在為自己的口不擇言惶恐不安時,對面的人不冷不淡地開口:
“這會兒又是我爸了。平時你不是喊得挺順溜?”
盧貞緊張地垂下了眼眸,心虛得很。
駱嘉豪幾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提了又不敢接着說,慫包。”
“你盡管去跟駱志忠告,看我怕不怕。”
黃昏漸去,破舊的居民瓦房,屋頂瓦片在餘晖裏像是鍍了一層金光。
巷子裏,駱嘉豪的身影已經走遠。
“我不會!”盧貞大聲說。
麻雀被驚起,振翅飛遠。
少年停下腳步,隐約聽見她的聲音,并不真切。
“我不會說你。”
大晴之後是一場連日未停的暴雨。
Advertisement
在雨天,澤港鎮就是一個蒸籠,空氣裏流連往返着的燥郁顆粒,連拂面來的海風都是鹹濕悶熱的。
海岸邊上,波濤洶湧的白色巨浪不停拍打着礁石,岸上閃着磷光的是魚蝦的屍體,散着腥臭。
小鎮是一個只有風聲和雨水的世界,狂暴又安靜。
天剛明的點,烏雲依舊密布。
學生們撐着比校服顏色鮮豔的雨傘,摩肩接踵着進入教學樓。
昨晚何明珍和駱志忠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發生了争執,兩人吵到半夜,以至于盧貞半宿沒睡。今早小眯了一會兒完全沒有睡意,就早早地到了教室。
幹淨整潔的教室,課桌均勻有序地擺放着。
唯獨第二排邊上的位置,淩亂得被人像是被搶劫過。桌面被人用馬克筆畫了幾坨“翔”和香蕉,凳子也沒放過,最顯眼的那個紅色扭曲單詞“bich”。
她看了眼。
拼錯了,少了個t。
盧貞蹲下身,摸了摸上面的痕跡,指腹尖沾染上了顏色。是潤的,還能擦掉。
于是她放下書包,找到帕子打濕後快速擦了幹淨,想趕在早自習開始之前弄好。
不過沒如意,桌面上的沒擦完,只好用書堆在課桌上遮擋着。
七點半剛過,唐央一如既往地按時定點來巡查早自習情況。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聽着學生們要死不活的朗讀聲,再看向那一張張懶散困倦的臉,完全沒有半點高三的緊張感,他嘆了口氣,并沒有說什麽,似乎對此習以為常。
沒一會兒年級主任過來了,見狀裝模作樣地怒斥幾句場面話,說讓班主任整頓好班風。男人離開時,走到尾排敲了敲韓文怡的課桌,随後兩人一起出了教室。
早自習快結束的時候,唐央下來尋視,路過盧貞身旁,見她桌面擺着高高一疊書,提醒了句:“把書收下去,別擋着後排同學視線。”
盧貞遲緩地應聲,“嗯。”
黑板上的高考倒數數字還沒來得及改,挂在中間的時間卻轉得飛快。
又是周五。
難捱的一天。
周五的最後兩節課,全校自習。
不少借口上廁所的人,全聚集在洗水間裏,忙着吞雲吐霧,忙着吹皮咒罵,泥沙之下罷了。
韓文怡靠着牆,手指不停地攪動着自己的栗棕卷發,面色疑惑,“你說他為什麽不喜歡我?”
趙豔玲:“阿怡,那是他沒眼光,沒什麽好在意的。”
“他可能就是那性格,我看他對誰都是冷冷的。”
“是啊,現在這種帥的,都挺有個性的。”
“你幫阿怡出出主意呗,男的最了解男的。”
在邊上抽電子煙的男生摟着剛說話的女孩,戲笑着攤了攤肩,“也不一定吧。要我說,他可能在吊你。”
“他那樣子的男生,身邊肯定很多女孩圍着他轉。”
“我打聽過了,他好像也才去高職沒多久,他們學校追他的确實蠻多的。”
趙豔玲咧嘴,不屑一顧,“她們也配和怡寶搶?”
幾人一人一嘴地說着,忽地有人想起隔間裏面的人。
一門之隔,生鏽的水龍頭淌着白花的流水,往下傾注,從盧貞的發頂灌入盆中。
她整張臉被迫埋入塑料盆中,水滿了溢出來,嘩啦啦的水流聲與窗外的暴雨聲一時分不清誰更猛烈。
是盧貞早上用來洗帕子的那個塑料盆,平常用來洗擦完黑板的板布,長時間使用有一股洗不掉的濃郁臭味。
女孩雙手擡高往後,不停地拉扯着張瑜玥肥碩的手臂,本能求生。
“快弄出來,別給暈了。”
外面的人沖門內的張瑜玥吼了句。
張瑜玥懂分寸,期間時不時地會将盧貞的頭從水裏拉出來吸氣,除了嗆水難受之外,她能保證盧貞不會有什麽大礙。
她不敢直視盧貞的臉,就從後面扯住了盧貞的頭發,将盧貞從隔間裏拖了出來。
粉筆末灰的顏色融合在一起,混雜在女孩慘白的臉上,再順着往下滴落。盧貞胸口往下的衣服全部打濕,不過她像是早有準備一樣,今天特意穿的深色衣服,哪怕狼狽,也叫人看不出來異樣。
盧貞被拖出來那刻,看上去滑稽又好笑,像沒畫好妝的小醜。
趙豔玲他們面面相觑,對視笑出了聲。
之後趙豔玲瞥了眼張瑜玥,張瑜玥立馬收回了手,垂下眼眸主動站到一旁去。
盧貞濕漉漉地趴倒在地上,羸弱地喘着虛氣,手指痙攣顫着。
酷暑盛夏,她卻冷得發抖。
“你看她哪兒呢?”女生掐了把身旁的男友。
男生的目光從盧貞的胸口處的旖旎風光移開,連忙将女生摟入懷,“沒看。”
“還他媽沒看,你眼睛就快長她身上了!”
“別鬧,就這種貨色有什麽好看的······”
他們的朋友見縫插針道,“趙剛,你要是看上這種騷浪賤可真t沒品,絕B跟她媽一個樣兒。”
“別說,掙紮起來還挺好聽,上的時候不得叫斷魂啊。”
“試試啊,到時候別忘了叫我們去現場觀摩。”
趙剛見自己女友臉色越來越差,連忙出聲制止,“你們看戲的不嫌熱鬧,哼哼唧唧罵誰呢?”
難聽的話,在這個空間裏的每一個角落。
想逃,想躲,卻連爬的力氣都沒有。
如果窗外的暴雨能下得更大,大到足夠淹沒這座城市,大到傾覆住她的雙耳······
趙豔玲徐徐走過來,停在盧貞的面前。
她擡腳踹了盧貞肚子一腳,看人的眼神不像在看活物,更像再看一塊死肉。
盧貞這樣子,看起來是再經不起折騰了,趙豔玲勾了勾唇角。
“記得養好身體,下周再找你玩~”她親切囑咐,最後揮手再見。
不久,幾人就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喧嚷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完全消失在耳邊。
灰暗的洗水間,是個狹小的地方,四周密布不透風卻又很潮濕,天花板上的石灰掉落,露出布滿微菌的牆角。
好一陣,盧貞才睜開眼,但沒有力氣起來,木讷地看着上空那長滿黴菌的黑色牆角。
眼底氤氲着的水霧,模糊了視線,好久,終于感受到那麻木的刺痛。
黏濕稠乎的晚風貫通整條走廊,雨水斜斜地飄進來,打在身上有種空蕩蕩的涼意。
張瑜玥蹲在洗水間門口,躊躇不安地等待着。
放學鈴快要響起時,裏面的人才扶着牆步履蹒跚地挪動出來。
盧貞知道她一直在門口躲着,看到人時并不意外,反而下意識的懼怕感令她退了一步。
太過安靜,張瑜玥對上盧貞那雙毫無生色,只剩下防備的瞳孔,心虛地低下了頭。最後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将手裏那包還沒拆封過的紙塞到了盧貞的手裏,繼而轉身跑走了。
盧貞扶着牆面,發白的指尖顫得似篩子,她緩緩看向手裏的那包紙,毫不猶豫地松開手,任它掉在了地上。
真好笑。
-
風潮雨暴過後,潑墨般的大雨轉為淅瀝的點滴。
連接老鎮和新鎮的廢水溝漲了大水,淹沒了河橋。
周六何明珍從發廊回來的時候,和盧貞說起這件事兒。
如果水還不退,她下個周就去不了學校。
破天荒地,說了這事兒之後盧貞沒有回話,按這丫頭的性子,咬死了要學的心,怕是劃船都要去。
“怎麽,學習的積極性沒了?”何明珍将手裏削好的蘋果切了一半,遞給盧貞。
盧貞接過,看着那半蘋果沒有回話。
電視機裏播放着的狗血連續劇,正好演到小三換正宮孩子被拆穿的劇情。
“去不了挺好,我給你請假。正好周一阿豪要過來吃飯,我和你爸都有事兒回不來做飯,你中午就在家把飯菜做好,到時候我們回來直接吃。”
何明珍咬了口蘋果,邊嚼邊說,“對了,阿豪吃不了太辣的東西,也不喜歡吃甜的,你別······”
女人話還沒說完,就被盧貞忽然打斷。
“我是你親生的嗎?”她問得很認真。
何明珍當時被她問懵了,眨巴好幾下,一臉不可置信地罵:“你這死孩子,吃錯藥了?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電視機裏豪門家族當場撕逼的聲音越來越激烈,何明珍注意到後,笑出聲,随後冷言冷語地諷刺:“你放心,你沒那麽好命,指望有個有錢父母啊,下輩子吧。”
“讀書讀傻了。”她伸手狠狠戳了下盧貞的太陽穴。
連續劇播到熱潮,何明珍看得起興,沒注意邊上的盧貞什麽時候走了。
等她再轉頭想說話時,人已經回卧室了,看着盧貞緊閉的卧室門,不知道為什麽,那瞬,女人的心裏溘然空了下,恍惚了下。
片刻之後,她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