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勤王救駕
梁祯沒有再離開過甘霖宮,之後幾日便一直留在這裏守着祝雲瑄,祝雲瑄對他視而不見,也沒有趕人,只當他不存在,倆人之間維持着這種詭異的微妙平衡,難得地相安無事。
半夜祝雲瑄從夢中驚醒,渾渾噩噩地坐起身,無意識地捂住胸口,才覺得心跳得飛快。給他守夜的高安聽到動靜也醒了,快速将寝殿裏的宮燈點了起來,到他身旁來小聲問他:“陛下可是做噩夢了?要不要奴婢叫人給您打些熱水來?”
祝雲瑄恍恍然地回想着夢中的情景,他夢到他的肚子上開了一個大口子,渾身是血的孩子從裏頭爬出來看着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又是委屈又是怨恨,連掉下來的眼淚都是紅色的。顫抖着的手緩緩下移,輕輕撫摸上隆起的腹部,感受到裏頭些微的響動,祝雲瑄閉了閉眼睛,撤開了手不敢再碰。
“什麽時辰了?”
“才剛寅時一刻,還早,陛下您再睡一會兒吧。”
高安低聲勸着,祝雲瑄頭疼得厲害,方才的噩夢依舊讓他心有餘悸,這會兒是怎麽都睡不着了,注意到外殿似乎還亮着燈,他問高安:“外頭的燈怎麽沒熄?”
“……昭王在外頭,一直沒有睡。”
祝雲瑄的眸色黯了黯,沒有再問。
昏暗的大殿裏,梁祯盤腿坐在榻上,面前淩亂地堆砌着各式竹葉編織的小玩意兒,他的手裏還捏着幾片竹葉,正專心致志地專注着手中的活兒。
唯一一盞還亮着的宮燈僅僅籠住了他坐的那一小方天地,将他的身形映襯得愈顯落寞。
祝雲瑄在黑暗中站了一陣,梁祯似有所覺,擡眸朝着他站的地方望了過來,勾了勾唇角:“陛下怎麽這個時辰醒了,睡不着嗎?”
被識破的祝雲瑄有一瞬間的尴尬,夜色很好地幫他掩飾了過去,短暫的猶豫後,他走上前去,坐上榻,順手撿起面前的東西。
那是一只竹編的猴子,除此之外,還有貓、狗、雞、兔子、馬、羊……各式的竹葉編織出的玩偶俱都栩栩如生,十分逗趣。
“昭王夜裏不睡,就是在做這個?為何不多點幾盞燈?”
“陛下,臣跟您說過的,臣習慣了沒有光的屋子,”梁祯笑着解釋,“這些竹葉先用特殊的藥水浸泡過,韌性十足,編這些小玩意兒最是合适,臣小時候沒別的玩具,都是自己編這些東西玩兒,那時還只能用剛折下來的新鮮竹葉,編出來的東西總是軟趴趴的,不如這個好。”
“這個時節竹葉是哪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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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忘了,臣那湯泉莊子上終年都比其他地方要溫暖些,那裏就有一片竹林,上次陛下去見到過的,這些是臣特地叫人送來的。”
祝雲瑄輕抿了一下唇角:“……你編這個做什麽?”
梁祯垂眸一笑:“陛下許久未有這樣與臣說話了。”
祝雲瑄神色微凝,目光裏生出了些許戒備,沒有接話,那一星半點的宮燈燭火映在梁祯黝黑雙瞳裏,愈顯幽深:“這些是給陛下的孩子玩的,現在不做以後或許就沒有機會了。”
祝雲瑄心下一沉:“你什麽意思?”
“陛下,”梁祯一聲輕嘆,“打胎藥只會要了您的命,便是您再不想要這個孩子,也還是得把他生下來……”
“生下來朕也一樣能弄死他。”祝雲瑄冷聲提醒。
梁祯笑着搖頭:“您不會的,您這麽心軟良善,恨的人只有臣而已,這個孩子是臣給您的,您才不想要,可等他真生下來,他就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了,您再看不順眼,也不可能殺了他。”
祝雲瑄面色更冷:“你未免太過想當然了,你以為你有多了解朕?”
梁祯靜靜看着他:“陛下……您要處置臣了是嗎?臣還有多少日子,能這樣坐在這裏與陛下說話?臣還有機會……看一眼這個孩子嗎?”
祝雲瑄不動聲色地回視着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臣不後悔……臣只是好奇,陛下打算怎麽對付臣,臣的陛下當真是長本事了……”
祝雲瑄的雙瞳微縮:“你既知道,為何不反抗?”
梁祯輕笑,低聲呢喃:“反抗有用嗎?陛下既然決定做了,至少也有八成把握吧?臣反抗怕也不過是徒勞而已。”
“所以你打算就此束手就擒了是嗎?”
梁祯眼中的笑意加深:“只要陛下有這個本事,臣自然會成全您。”
祝雲瑄警惕看着他,似在評估他言語之間的可信度,梁祯沉吟道:“定國公他們是不是明日就會進京?外頭那些甚嚣塵上的傳言是陛下您故意放出去的對不對?臣猜,您在這甘霖宮裏稱病不上朝,讓人都以為是臣軟禁挾持了您,定國公他們便可以此為借口來勤王救駕對嗎?臣只是好奇,他要從哪裏調動兵馬……這才是陛下您瞞着臣留下的後手是嗎?”
祝雲瑄不承認也不否認,看向他的神情愈加戒備,梁祯沒有再追問,無謂一笑,低了頭,繼續做起了手中的活。
長久的沉默後,祝雲瑄再次開口,聲音裏多了一絲并不明顯的遲疑:“你若是現在就肯将兵權交出來,朕可以饒你一命……”
“陛下何必要在最後關頭又生了恻隐之心,”梁祯淡聲打斷了他的話,“您願留臣一命,然後呢?将臣發配嗎?可臣不願意去。”
“你——”
梁祯沒有擡頭,手下的動作加快了些,說話的語氣卻依舊是不緊不慢的,甚至多了一份夾雜着無奈的語重心長:“陛下,您既然下了決心要除了臣,就做到底吧,不徹底将臣鏟除,您要如何在群臣面前立威信……”
“你就這麽想死嗎?!”
“臣自然是不想死的,可陛下您必須要殺了臣。”
祝雲瑄一陣氣悶:“你到底什麽意思?!”
“臣沒有別的意思,陛下不要再動怒了,”打上最後一個結,梁祯将剛剛編好的小豬遞到祝雲瑄的手中,“明年正月孩子就出生了,這是他的屬相,臣只有這些小玩意兒能留給他了,還請陛下無論如何也要交給他。”
祝雲瑄紅着眼睛瞪着他,許久之後,他咬着牙根,一字一頓道:“念在你曾經擁立有功的份上,朕會留你一具全屍。”
京南大營。
賀懷翎沉聲念完手中聖旨,營帳之內有一瞬間的沉寂,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為首的總兵蔣升已朗聲接了旨:“陛下受困宮中,我等自當誓死救駕以報君恩,本将這就去點兵,即刻啓程,追随國公爺一塊進京勤王!”
賀懷翎滿意地點頭,不待他說什麽,跪于蔣升之後的副總兵忽然嚷道:“且慢!”
賀懷翎冷眼看過去:“鄧将軍可有何異議?”
“陛下若已被困,這份聖旨又是哪裏來的?再者說,便是陛下親自調動兩京大營的兵馬,也需要兵符在手,如今兵符又在哪裏?還請國公爺為本将解惑!”
旁的人雖未出聲,但看神情,顯然都與這位副總兵是一個想法的。聖旨上雖未明着說,可現在誰不知道外頭都在傳是昭王困住了陛下要挾天子令諸侯,他們這些人都是昭王手下的,這位遠在閩粵負責水師的定國公忽然進京來,沒頭沒腦地就跑來南營拿出一道不知真假的聖旨,口口聲聲說陛下被囚,就要他們帶兵去救駕,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
賀懷翎沒好氣道:“密旨是陛下托淑和大長公主送到本将手中的,兵符陛下是沒有,可如今手握兵符之人意圖不軌、密謀犯上,你等到底是認兵符還是認陛下這個皇帝?!”
“你這是胡言亂語污蔑昭……”
那姓鄧的副總兵激動争辯,剛喊出聲,倏然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望向蔣升,對方手中的劍已經洞穿了他的胸口。
“王……”最口一個字音落下,鄧副總兵大睜着眼睛轟然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衆人嘩然,那冷着臉的總兵握着手中還在滴血的劍,冰冷的目光滑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本将才是這南營總兵,本将現在命令你等立即去點兵随本将前去救駕,若還有不從者,本将不介意軍法處置,将之與鄧副總一同送上路!”
幾個堅定的梁祯心腹目眦盡裂地瞪着賀懷翎與蔣升,依舊不肯動,旁的那些個搖擺不定的互相使着眼色,當第一個參将咬咬牙,領命起身出去調兵去之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倒戈,到最後還不肯從的只剩那麽三四人。
“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無恥之尤!王爺對你恩重如山你就是這麽回報王爺的!”
蔣升叫來自己的親兵,在幾人的大聲唾罵中将之一并綁了,押了下去。
營帳之中已沒有了旁的人,蔣升轉身跪到了賀懷翎的面前:“末将參見将軍!”
賀懷翎雙手将之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起來吧,你我現在是平級,不必行此大禮,這些年……辛苦你了,這就随我一塊進京去救駕吧,其他的都等過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