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沈子衿今早成功地爬了起來,擺脫了被窩的封印。
具體過程他已經記不清了,雲裏霧裏,總感覺在做夢,身後溫暖的被窩沒有一刻不在挽留,他愣是憑借強大的意志力把自己挪了出來。
穿衣是飄的,吃飯是飄的,只有喝藥的時候一股苦味沖向天靈蓋,讓他短暫清醒了片刻。
這股清醒勁撐着他飄上了馬車。
沈子衿恍恍惚惚:我起來了!
我就說我能行,怎麽可能連起個床都不行!
我要等楚昭來,讓他看看我精神奕奕的模樣,覆蓋掉昨天丢人的形象,一雪前恥,然後明天就去上朝。
想着想着,沈子衿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夢跟現實不太明晰,他已經夢到了自己前去上朝,但是走啊走,宮門好遠,丹陛好高,腳上沒力氣,半天似乎只挪動了一點點距離。
沈子衿喘了口氣,抿抿唇繼續往前,忽的,一只手從身後猛地抓住了他。
沈子衿回頭,瞳孔驟縮。
……是他的賭鬼親爹。
現代那個。
夢裏不知身何處,分不清虛幻,沈子衿只覺得自己心跳驟停,他一把想甩開爛賭鬼的手,卻發現無論如何用力都拜托不了。
沈子衿胸腔生疼:“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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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鬼還是穿着個不愛洗的髒兮兮襯衫,亂糟糟的胡子,拿布滿血絲的眼珠子死死鎖着沈子衿:“你人死哪兒去了,為什麽不管我!要債的上門揍我了你知不知道!”
關我屁事,揍死你算了!
沈子衿按住賭鬼的手,想把他掰開,但那狗爪子仿佛死死焊在了他胳膊上,沈子衿把自己手弄得生疼都奈何不了他分毫。
他小時候,賭鬼就經常發脾氣揍他,有時是因為輸了,有時是因為被要債的逼得團團轉,總之有什麽火氣就撒在沈子衿身上。
小孩兒經常被揍得身上沒什麽好地方,學校老師來勸過一回,被賭鬼吓了回去。
十歲那年,沈子衿第一次反抗,在賭鬼打過來的時候還了手。
他過分弱小的身體裏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和狠勁,砸碎了賭鬼一個酒瓶,暴怒着把酒瓶碎出的利刃對準賭鬼。
“大不了我們一起死。”小沈子衿雙手顫抖,但眼神狠厲,沒有半分後退。
賭鬼沒想到他敢反抗,确實被吓了一跳,終于意識到這崽子在漸漸成長為一個可以反抗的人,那之後,沈子衿日子好過不少。
賭鬼是不管沈子衿學習的,他其實想幹脆讓沈子衿別讀書了,出去打工幫他還債,學校和社會工作人員來勸過,沒勸住,還是周圍鄰居好心,想了個辦法,順着賭鬼的心思說:“等子衿考個好學校再出去工作,掙的錢也多啊。”
因為這句話,賭鬼才沒強行讓他退學,但也不管各類學雜費,都是鄰居們幫忙湊出來的。
沈子衿高三畢業後打工掙到的第一筆錢,給鄰居家買了果籃和好些金貴吃食,他自己都沒吃過,都報答給了別人。
“你為什麽在這兒?”沈子衿發狠将他的手往外拉,“我明明已經穿……”
沈子衿一愣。
對啊,我都穿越了,他怎麽在這兒?
大齊的宮殿,穿着古裝的自己,但身着短袖的賭鬼。
……是夢?
“……世子……”
好像有人在叫他。
“沈世子!”
沈子衿驚悸着一抖,猛地喘息着睜開眼,他額上出了冷汗,心慌得難受,重重的心跳聲砸在耳膜上,震得腦內嗡鳴。
有人拂過他額頭,輕聲道:“做噩夢了?”
……楚昭。
方才果然是夢。
意識到這一點,沈子衿緊繃的身軀放松下來,他閉了閉眼,慢慢調整呼吸,再度睜眼時,人已經從驚夢中完全清醒了。
“剛才我……嗯?”
沈子衿半句話才出口,就整個愣住。
剛醒時因為心悸沒留意,但此刻他完全回神,很難不在意眼下的狀況:不是,他們現在為什麽會是這個姿勢?
為什麽他會坐在楚昭的懷裏!?
他此刻側坐在楚昭腿上,被他摟着腰背,是一個相當親昵的姿勢。
沈子衿看了看楚昭,又低頭看看楚昭攬着自己的胳膊,目光呆滞:“……王爺,我睡覺應該不會夢游?”
不可能是我自己鑽你懷裏的吧??
沈子衿目光指向性太強,楚昭輕咳一聲,解釋:“到東莊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想把你抱下去,結果你突然眉頭緊蹙,似乎被魇住了,我只好叫醒你。”
沈子衿顫顫巍巍:“抱,怎麽抱?”
楚昭本來覺得沒什麽,沈子衿體弱受照顧多正常啊,睡着了把他抱下去換個地方而已,但當面對着醒來的沈子衿,尤其是對上他的眼神後,楚昭莫名開始不自然,被帶着一起莫名局促起來:“就……雙手抱啊?”
沈子衿整個呆住。
那不就是公主抱嗎!?
沈子衿雙腳飛快點地從楚昭懷裏下來,動作太急,差點原地直起身讓腦袋撞上車頂,還是楚昭眼疾手快把手往他頭頂一墊:“小心!”
沈子衿:“唔!”
沈子衿這下沒站穩,又按住楚昭肩膀才撐住了身體,他倆幾乎同時開口——
沈子衿:“你手沒事吧!”
楚昭:“撞疼了沒?”
話音剛落,四目相對,兩人倏地靜了。
先前莫名的氣氛一掃而空,沈子衿和楚昭都被突如其來的小意外給逗樂了。
淺淡的笑同時在他們臉上化開,這回兩人學乖,慢慢退開,避免意外再度發生。
而此時馬車外,黑鷹敲了敲車廂。
“王爺,世子,出什麽事了嗎?”
方才聽到“咚”的一聲,動靜還挺大,馬車停了片刻,楚昭和沈子衿也還沒出來。
就在黑鷹準備再度開口時,簾子一掀,楚昭從裏面出來了。
楚昭對黑鷹擺擺手,黑鷹便知道不用再問,垂首退下,楚昭率先跳下車,沈子衿從後面跟着出來。
楚昭一擡手,沈子衿就順手一搭。
搭完,沈子衿才愣了愣。
……最開始被楚昭扶上扶下時,他還會覺得別扭,如今才多久,他竟然就習慣了。
楚昭把他扶下來,見他怔忪的神情,随口問:“怎麽了?”
沈子衿複雜地看他一眼:“……無事。”
就是覺得自己由儉入奢,也真是堕落了啊。
東莊是秦王府在京郊的一處莊園,背靠青山,莊園內外栽着桃花,如今開得正好,遠遠望去,後山花海延綿,宛若仙境。
東莊附近有秦王府的田地,分給了佃戶耕種,他們家就在不遠處的小村落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着平凡且寧靜的日子。
沈子衿站在小路邊被微風輕輕拂過,搖曳的桃花讓人耳目一新,驅散了方才的夢魇。
真是個好地方,讓人心情舒暢。
楚昭站到他身邊:“我們去附近走走?”
沈子衿點頭,楚昭朝黑鷹打了個手勢:“你帶着飛雪去溜達溜達。”
飛雪是戰馬,跟着楚昭出生入死,精力旺盛,需要定時溜馬,今日來東莊,把它也牽出來了。
沈子衿聞言扭頭,視線落在飛雪身上。
第一次見他就贊嘆過飛雪真是好漂亮一匹馬,油光水滑,銀絲白雪,黑鷹牽着馬從他們身邊走過,沈子衿看着眼前晃過的散着光澤的毛發,不由很想伸手摸一摸。
于是他問了:“我能摸摸飛雪嗎?”
黑鷹牽馬的腳步一頓,楚昭揚了揚眉:“當然,稍等。”
他走上前,拍了拍飛雪的臉,揉揉它脖頸,打了個呼哨,而後指了指沈子衿,似乎在與馬交流什麽。
飛雪瞪着漆黑的大眼睛,轉過馬頭定睛瞧了瞧沈子衿,而後嘴裏咴咴出聲,踏了踏馬蹄。
楚昭笑着再拍了拍他,而後扭頭,沖着沈子衿颔首:“來。”
沈子衿新奇地瞧着楚昭跟馬交流,愈發覺得飛雪很有靈性,走上前,在楚昭含笑的眼神裏試着伸出手,小心順着馬背摸了摸。
啊,果然跟他想得一樣,手感很好!
沈子衿雙眸亮起,忍不住來回多摸了摸,他沒什麽手勁,很輕,飛雪被摸得亭舒坦,揚起馬頭抖了抖毛。
楚昭見沈子衿愛不釋手的模樣,若有所悟:“世子,想騎騎看嗎?”
黑鷹聞言訝異:王爺居然肯讓別人騎飛雪!
要知道戰馬跟主人處出感情來後,總會變得很特別,飛雪又傲得很,看着雪白優雅,實則是匹烈馬,除了楚昭,誰也不讓騎,當然,楚昭也慣它,除非有要緊事,否則不會跟人分享飛雪背上的位置。
沈子衿驀地扭頭:“可以嗎?!”
他大約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神有多亮,楚昭還是頭回見他在吃到好吃點心以外的時間露出這種目光,嘴角不由微微彎起:“當然可以。”
沈子衿剛張嘴要答應,卻忽的想起什麽,頓住。
“唔……”沈子衿興奮的勁兒小了一點,“我不會騎馬。”
“不會可以學啊,”多大點事,楚昭道,“我教你。”
飛雪跟聽得懂人話似地,扭過頭來“咴”了聲,不安地急促踩踩蹄子,楚昭給他摸摸毛:“乖,這人可以,你記着。”
飛雪眼裏映出了沈子衿的身影,沈子衿略顯緊張,飛雪眨了眨眼,躁動的蹄子停了下來。
這就是同意了。
楚昭滿意,朝沈子衿伸手:“世子來。”
沈子衿歡喜又局促地靠近,在楚昭指導下踩着馬镫翻身上馬,有楚昭托了他一把,非常順利就在馬背上坐穩了。
愛看古代文章的人誰不想親自體驗一把縱馬奔騰呢,沈子衿坐在馬背上,視野驟然拔高,體驗新奇極了。
“握緊缰繩,朝上提,但不要勒得過緊,控馬的力道要适中,咱們先慢慢走,用腿輕夾下馬腹——對,就是這樣世子。”
楚昭是個很有耐心的老師,他邊說着,邊從黑鷹手裏牽過缰繩,親自當沈子衿的馬前卒,牽着飛雪往前走。
行過田間小道,漸入桃林深處,馬蹄踏香,沈子衿在馬背上晃晃悠悠,老實說,心懸着不太踏實,但這種細微的刺激剛剛好,能讓人把諸多煩憂抛在腦後,只沉浸在當下。
楚昭在他身前牽着馬,哪怕背影也是玉樹臨風,很難說是景襯人,還是秦王的風姿襯高周圍美景,但無論景還是人,都很值得欣賞。
楚昭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出聲:“所以方才做了什麽噩夢?”
沈子衿握着缰繩,展顏一笑:“忘了。”
不重要。
這個時代确實哪兒哪兒都不好,落後、封建,與現代相比一個天一個地,但沈子衿無疑很幸運。
他在糟糕的地方,遇上了最好的人。
身畔點桃花,過去的噩夢忘了就忘了。
楚昭沒回頭,但聽出了他話語裏的灑脫,也笑:“好。”
附近山中正是桃花成片盛放的時候,走出一段小路,面前出現了寬敞的大道,飛雪高興地揚了揚蹄子,似乎很想暢快的跑,沈子衿不知不覺順着它,馬兒的速度略微快了一點。
楚昭察覺到一人一馬的興奮,勒住缰繩停了腳步,回頭對上沈子衿的眼睛:“世子,想跑一段看看嗎?”
沈子衿重重點頭:“嗯!”
楚昭莞爾一笑,腳下一點,飛身上馬,快到沈子衿根本就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覺一陣風呼嘯而過,回過神,身後就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胸膛。
楚昭坐在沈子衿身後,握住缰繩,将沈子衿整個圈在了懷裏。
沈子衿拽着缰繩的手不由緊了緊,不知是為即将到來的疾馳而感到緊張,還是不太習慣如此親近的姿勢。
楚昭瞧着他的收緊的手,往前靠了靠:“放心,不會摔着你,世子坐穩——駕!”
楚昭帶着沈子衿一甩缰繩,飛雪揚起頭顱歡快地咴咴,撒開蹄子就朝前肆意狂奔!
沈子衿心髒高高提起,難以控制驚呼出聲,而在奔馳的疾風中,他的驚呼不知什麽時候就變成了笑音,随着馬蹄踏響,越來越縱情,越來越惬意。
人間幾回走,策馬笑平生。
楚昭看不到沈子衿的面容,明明是習慣馬上生涯的他,竟也被這次跑馬喚醒了沸騰的熱血,喧嚣的心髒擂如戰鼓,與沈子衿的笑聲一同響徹在他耳邊。
風很淩厲,呼嘯不停,風很溫柔,卷過路邊飄下的花瓣,柔柔一點,綴在沈子衿發間。
風與飛花中,沈子衿和楚昭不約而同想:真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就讓他們肆意奔騰下去,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