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皮爾遜說遺址就在對面山上,一行人跟着他走過長橋,這吊橋晃晃蕩蕩,橋下将要彙入大海的江水兇猛翻湧,青天白日下像頭狩獵的猛虎,孟尚文閉着眼走得兩股戰戰,靠着菲迪莉娅在後頭推他才沒癱軟在地。
方到橋頭,瓊斯步子猛然一停,喊一聲“趴下”就一手按着一個高中生趴伏在地,瞬息之間叢林中不知從哪射出萬千竹箭,密密麻麻,用勁十足,有的甚至是擦着他們的背激射而來,竹箭足足射了三四分鐘才大雨初歇般緩緩停下。貝莫莉扶着欄杆爬起來,回頭看去,他們身後的橋上已然紮滿了箭,剛才他們但凡要是晚趴了一秒,現在恐怕就已經成了個血靶子。
孟尚文腿間還紮了幾把箭,他叉着腿小心翼翼挪着身子,差點對着瓊斯跪下“幸好有你在。”
“您真是幸運極了。”皮爾遜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繼續在前帶路“來吧勇士們,我們繼續出發。”
過了橋,路就好走得多了,有人特意鋪了條石路出來,兩側全是猛獸的石像,嘴中吐着火焰,不知道名字的飛蟲圍着火飛來飛去。樹上有許多猴子,正定睛看着來人,聶林縮了縮脖子,被它們看得很不自在。
“這條路是進入土加達國的唯一一條路。”皮爾遜勾着瓊斯的肩說“在前面,我們就能見到他們的祭祀廣場。”
“祭祀廣場”
“為了祈求國運與世代的平安,祭祀是必須的。”
瓊斯随便應了一聲,回頭看臉色蒼白的聶林“你還好吧”
“沒事,就是這兒的猴子是不是太多了。”
說着就有猴子跳下來蹲在路邊上幽幽盯着他們,琥珀色的眼睛裏瞳仁只有一個黑點,随着他們緩緩移動。聶林走出幾米,着魔般回頭,就見那排猴子的瞳孔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火光照耀的明暗,那極像人的臉齊齊扯開詭異的笑容,襯着雕刻着猛獸的火柱,活像是什麽祭祀的儀式,而他們就是被歡送的祭品。
聶林吓得跳腳,三兩步追上瓊斯,說什麽也不敢再離他遠一點。
廣場離得不遠,遠遠的就能看見前方有一片開闊之地,平整的石塊塗抹了某種植物做成的染料,在陽光下閃爍着星星點點的光芒,仿佛是活物。直到走近了,貝莫莉才驚呼一聲,捂着臉躲到聶林身後。這整個廣場的形狀宛如一只大眼睛,而中央象征瞳孔的圓地中又由無數的小眼睛組成,人自己眨眼時它們便也像在看人,有時甚至讓人分不清方才到底是自己在眨眼,還是這畫在眨眼。
殘破的石像沒有規律地伫立在廣場邊緣,幾只栖息在雕像身體中的鳥被來人驚醒,一邊鳴叫一邊振翅飛去。瓊斯站上廣場,俯身摸了摸地板,出乎意料的,手感很是光滑,很難想象在幾千年前他們能打磨出這等石料。
“這是王權的象征之一。”皮爾遜撫摸着一座毀壞了大半的王座說道“從前,國王會坐在這裏,看行刑官處死祭品。生殺大權,是每個國王最先掌握在手中并最先炫耀給他人看的。要不要坐上來感受一下”
瓊斯便走上前當真坐了下去。nc不會講廢話,他說要坐必定有他的理由。
果然,剛坐上去,只聽轟隆隆一陣巨響,王座兩側竟是從地下破土而出兩個金色的柱子,上面各有一個虎頭,瓊斯試着扳動一個虎頭,廣場便像齒輪一樣僵硬地轉動起來,足足轉了180度才停下。與此同時,許是地板的組合不同了,所有眼睛統統閉合,其上浮現出縱橫交錯的淺溝,孟尚文特意跑遠十多米眺望,喊道“是個不認識的字我寫給你看。”
他記下字形,撿了根樹枝,在土壤上畫了幾筆。
瓊斯靜靜看了幾秒,說“不像是字。”
他拿過樹枝,順着筆畫點了幾下“是一幅畫,下面是個跪着的人,上面那一豎是把刀。人後面那幾點應該是血的意思。”
“看來按照套路,”聶林插話道“現在是要用血填滿這幅畫才行。”
話音落下,幾人面面相觑一陣,菲迪莉娅抖着聲音強笑“總不可能是讓我們選一個人在這裏殺了,玩什麽祭祀吧。”
眼見着幾人就要吵起來,瓊斯擡手按了按,思索着道“它憑什麽分辨是血還是水,或者說,它怎麽能分辨是不是人血呢”
“你是說”孟尚文眼睛一亮,朝着來路上的猴子努了努嘴。
“你倒是敢。”聶林無語道“它們那麽多,你殺了一只,能招來一群反殺。”
菲迪莉娅便提議“這裏鳥挺多的,野生動物也不少,不如我們分散開各自捉點什麽動物過來
吧。”
“呃,可是”貝莫莉揪着瓊斯的袖子,眼角通紅。
“你留在這裏守着,不用去。”瓊斯知道她不敢動手,拍拍她的腦袋,自己起了身“注意安全。”
由于時間很緊,他們約定了半個小時就集合。幾人散開,折騰了三四十分鐘,瓊斯提了兩頭被打暈的野鹿回來,他到的時候,菲迪莉娅和聶林已經早在等候了,他們一人捉了一只兔子,此時正和兔子鬧得不可開交,瓊斯上前将其雙雙砸暈,問道“孟尚文呢”
“不知道,他往那邊走的。”菲迪莉娅往後一指,剛好指到突然出現的男人身上“啊,他回來了。”
孟尚文得意地亮了亮手中的簍子“我從前可是農場長大的,分分鐘在溪谷撈了五六條魚,應該夠了吧”
估計了一下血量,再看了眼那副圖,瓊斯覺着應是綽綽有餘,便從背包裏拿出刀來“你們也帶了刀吧放血會不會”
沒有一個人回應。就是孟尚文也撓着頭尴尬地笑了一聲,“那什麽,我雞都沒殺過”
瓊斯了然地瞥了他們一眼,又拿出簡易烤架,迅速組裝好,把打火機交給菲迪莉娅“這樣,你們就當是出來野餐的,不吃就會餓死,現在心裏是不是舒服了一點”
這下衆人都點了頭,菲迪莉娅甚至拍着胸脯保證她手藝很好。
很多時候人類就是這樣,他們無法接受無意義的殺戮,但通常給出一個理由,特別是與生存有關的,就能說服他們努力克服自己的同情心。然而這并不是僞善,只是人人都需要一個理由來平複自己的陰影,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一條底線。
于是壯起膽子的孟尚文和瓊斯開始負責放血,其他人則負責收拾放完血的食材。瓊斯掐着時間,一個人填滿了大半幅畫,這也是個精細活,等他們兩人填完,簡陋的食物也已經做好。
那些肉幾乎只是熟了,吃起來新鮮歸新鮮,卻是沒什麽味道。瓊斯卻不嫌棄,敞開肚子吃了半頭鹿,将一幹人看得目瞪口呆。等都吃飽了,他回身扳動了另一個虎頭。
石塊再次移動,進行新的拼合,血液在凹槽中如被蒸發般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塗料開始變紅,最終整個廣場化為了一只血紅色的眼睛,瞳孔處升起一座石臺,上面紋路繁複,正中央是一本嵌在桌面上的牛皮書。
聶林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還沒看清上面寫的什麽,就有狂風湧來,他們周遭猛然泛起紅霧,遮天蔽日,使密林如同陷入了幻境,一切都失去了焦距,在此之中唯有屬于土加達的事物逼真無比。
待風速減緩,聶林定睛一看,霧氣中,這本書嘩啦啦的自己翻動着,圖畫連成一段短小的故事。
“它說,新的道路已經開辟,我們即将到達神殿。”聶林看着最後一頁的字念道。
語畢,但見紅光四起,廣場前一條小路伴着火柱披荊斬棘而來,直鋪到衆人腳下。
皮爾遜啪啪鼓掌“不愧是瓊斯先生帶領的探險隊,實在令我欽佩。”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瓊斯背起包,朝他們招手“還愣着幹什麽,趕緊走啊。”
被他一語驚醒,其餘四人忙從這副奇景中回神,跟着他的步伐繼續行進。
路上,神秘的齊頌聲從未停過,它仿佛是數人在一同吟誦着聖經,卻始終沒有确切的來源,絲絲縷縷的盤旋在空氣中,瓊斯有時甚至覺得他們就在自己耳邊。
“我們好像到了。”貝莫莉踮着腳道。
“是的,前面就是神殿。”
皮爾遜走在最前頭,撥開濃密的雜草,側身讓他們觀看。
最先看見的便是神殿門口伫立着的兩具巨人石像,他們手執長劍,高大而威猛,即使身軀已然殘破,下身的披甲也盡皆掉色,但那只雕刻了幾筆的臉卻依舊滿是神采,不怒自威。
與之相比,被他們夾在中間成了長條形的低矮神殿便失去了幾分光彩,只有殿頂的黃金格外熠熠生輝,竭盡全力昭示着它的地位與不菲的價值。
皮爾遜興奮地大喊“天啊,我真的親眼看到了神殿我們快進去吧”
瓊斯都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就一溜煙竄了出去,像只被燒了屁股的猴兒,靈敏矯捷地飛馳而下,甚至一個人推開了沉重了大門,輕輕松松地擠了進去。
“他急什麽”孟尚文問。
話剛問出口,那金門“當”得一聲自動合上,掀起滿地灰塵,餘音回蕩間,瓊斯帶着人走到離神殿五六米遠的地方,只覺地面驟然震動不已,菲迪莉娅瞬時間尖叫得破了音“救命啊”
紅霧漸濃,誦經聲震耳欲聾,一把劍從天而降,将地面斬出一條巨大的裂縫。
兩個巨人都活了。
石像邁動着步伐,扭動着關節,像古神複蘇,一舉一動便使萬千蝼蟻灰飛煙滅。
瓊斯躲開被他一劍斬得飛起來的石塊,拎起貝莫莉的領子往神殿方向一扔“你們推門進去,別往回跑”
他篤定巨人不會傷害被他們守護的神殿,所以進去才是保命的唯一途徑。
聽到他的話,聶林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滾了兩圈,一邊發抖,一邊爬起身撒腿狂奔“你呢”
“別廢話,快跑。”
瓊斯想盡辦法弄出點聲響吸引巨人的注意力,幫他們打掩護。
重劍一下下劈落,瓊斯左右翻騰,恍然間像是又回到了被惡魔追殺的那個夜晚。只是現在這兩個巨人比惡魔還要恐怖得多。
躲得稍微慢一些,可能就成了他們腳底的肉泥。
孟尚文的腿早就軟了,在地上爬了半天才艱難地爬到門口,此時另外三人剛合力把門推開一條縫。
見孟尚文過來,菲迪莉娅再度尖叫“你等等”
那巨人已經擡步追了上來,長劍舉起,落下也不過幾秒的時間,孟尚文頓住動作,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石劍,大腦一片空白。
“起來”瓊斯不知何時爬到了巨人肩頭,緊接着一躍跳到他手上,順着劍身滑下,電光火石之間拽起孟尚文一個沖刺跳進門縫內,然而巨劍砸下複又擡起,緊跟在他們身後刺來,正好斬碎了大門,飛沙走石中瓊斯來不及閃避,被他一劍劈飛出幾米,撞在牆上一陣頭暈目眩。
直到此時大家都以為巨人當是要消停了,卻不想他又開始一劍劍鑿起神殿的入口,仿佛想要在盡量不嚴重破壞神殿的情況下強行鑽進來捉人。他的手拼命往裏伸,孟尚文險些被他攥進手心,吓得連滾帶爬地往神殿深處跑。
幾人站在神殿的盡頭,看着巨人的手臂在裏面探索,還有劍聲不絕于耳,整個神殿顫動得像是随時垮塌,菲迪莉娅已經神智全失,甚至跪在地上開始祈求上帝。
瓊斯揉了揉太陽穴,看着吓破膽的隊友,吐了口濁氣,正要動員他們四處翻翻,想想辦法,就見聶林興奮朝他喊道“你看,這裏有壁畫,還有個箱子”
他走近了,順着聶林手指的方向看去,這面牆壁只剩下牆角處這一小塊壁畫顏色清晰,且畫風詭異,像是素描與抽象派的結合體,人物抽象,他們在做的事則極為寫實,結合整面牆壁來看,仿佛還是一個獨立的故事。
畫很簡單,一共五個人來拜見國王,然而國王認為他們之中有人玷污了神殿的純潔,決意将他們全部處死。
此時,其中一個人獻上了珍貴的寶物,是一把鑰匙,據說可以開啓神的寶庫,得到神的賜予。國王非常滿意,遂饒他不死,并許他自由出入土加國,成為自己與神之間的使者。
瓊斯打開就放在牆下的寶箱,裏面孤零零地躺着一把金色的鑰匙。
他伸手去拿,還沒碰到,竟是被一直充當空氣的領路者按住了手腕,她的長發垂下,死氣沉沉的臉綻出一絲詭異的光。
“神有話和你說。”
瓊斯連忙轉頭,其他人卻還是那副死狗樣,似乎根本聽不見領路者的話。
緊接着,他的耳邊響起了蓋洛德的聲音“巴塞洛缪瓊斯,小打小鬧該結束了。現在,我要告訴你真正的規則。如你所見,通關後只有一個人可以活着走出土加達國。”
“什麽”
蓋洛德的語氣誇張而瘋狂“你是要救他們,還是要救高裴”
當然是高裴。
瓊斯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要回他,卻被蓋洛德打斷“現在不要回答我,我很期待用雙眼來知道你最後的抉擇。”
“從現在起,我要你時時刻刻面臨這樣的挑戰,我要你抛棄一切廉價的同情心,成為徹頭徹尾的旁觀者與劊子手。我們生來就該是黑暗的主宰,救人別開玩笑了。你看看他們吧懦弱、無用,像随時可以捏死的螞蟻。只要忽視他們的求救,放任他們的死亡,甚至直接殺了他們,你就可以一個人迅速通關。很美妙,不是嗎只是這應該不會背叛你的內心吧”
一番話無疑又是在玩弄人心。
“還有很多時間,你可以慢慢的想,慢慢的掙紮。但別忘了,高裴離死亡不遠了。”
瓊斯頭疼欲裂地閉上了眼。
他知道蓋洛德是在試圖讓自己的陰暗面爆發,可他不能否認,自己真的想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