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特護病房裏裏外外站滿了人,因為是自家醫院,高盛自然是享受了無比的優待。此刻看護和一些保镖站在門外,房中則全是高家人,氣氛微妙異常。
高建明似是為了看高裴熱鬧,到得很早。他本就是個草包,如果不攀着高泊遠和高以山,絕不能有現在的地位,所以為了讨好他們,對高裴一直很看不上。
其後到的是高以山,由于他一個小時後要出席活動,來得很是匆忙,一身正裝歪七扭八,再加上他貧弱的身材着實難以撐起西服,看上去愈發顯得不倫不類。除了他們幾個最為親近的親屬,其他遠親近親也都來了一些,不多時病房裏便擠得滿滿當當。
他們七嘴八舌地聊了許久,高裴才抱着狗姍姍來遲。
高建明第一個看不過眼“小裴,你說你也是,來得這麽晚,也太不像話了。”
“抱歉,處理了一些事務。”高裴環視一圈屋內,最後目光落在氣色還算不錯的高盛身上。他們兩父子幾乎就沒有過和平的時候,基本都是高盛單方面的頤指氣使、高聲喊罵,實在談不上有什麽親情存在,只是高裴表面上從不顯現,他略略走近幾步,露出禮節性的微笑“您身體似乎康健了許多。”
高盛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指使高以山将枕頭墊高一點,他緩緩坐起,對着高裴沒好氣道“怎麽,在外面闖出一點名堂了,就連我叫你都不想來了”
“我的确有要事,請您見諒。”高裴的笑容一絲未動,如凝固在他臉上,卻偏偏很自然,讓人滿肚子火都發不出來。
“哼。行了,我今天叫你們來,也是想宣布一件事。我的病的确很嚴重,也不知道還有幾天能活。在死之前,必須把該說的都說了。”高盛說到一半,呼吸過度,猛咳一陣,指着高裴道“我要和你們談正事,你帶狗來做什麽給我扔出去。”
剛說完,那黑狗就緩緩回頭看了他一眼。
僅這麽稍稍一眼,就讓這位曾叱咤風雲的金融巨鱷切實感受到了“超兇”二字,随即便避開它的眼神,不再提這件事,心道這狗真是邪了門了,難不成還能聽懂人話
他緩了緩精神,看着病房內的人,高高矮矮,男女老少擠了一屋子,卻唯獨一個高裴鶴立雞群,如在土陶堆裏放了一尊優雅精致的青玉瓷器,和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處于一個世界。高裴從小就很像他的母親,美而高雅,天生帶着矜貴的氣質。
他本該是他們高家落寞時的救星。
但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幫他們重振旗鼓。
高家興盛了數代,終于在高盛這代漸漸開始走下坡路,又在他的下一代顯現頹唐之勢。偌大的一個家,也只有高泊遠可堪一用,結果分家出去的高裴一起手就是大項目,僅僅八年,長雲集團便與高氏集團平分秋色,能在談判桌上占到平等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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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盛每每想起這些,一面是對自己育兒的結果感到悲哀,一面是對高裴從遺憾到仇恨,簡直病都被愁得惡化了幾分。
好在,高泊遠這幾個月不知道又吃了什麽藥,又重新振作起來,竟一舉趕超了長雲集團,研發出了評價極優的新産品,總算讓他在面對高裴時又多了幾分底氣。
“我選的繼承人,沒有錯。我這些年的教育也沒有錯。”
高盛這口悶氣吐勻了,身體自然也康複了一些,趁着今日高泊遠上的金融節目要播,便忙把家人都叫過來,想和他們一起炫耀自己的繼承人,也好對着高裴贏回面子,讓他知道自己做錯了。
“泊遠這回做出了成績,大家都有目共睹。正好今天幾個大臺都要出他的新聞,大家先一起看看,學習一下吧。”
高盛喜滋滋地讓人把遙控器遞到他手裏,親自打開了電視。
幾分鐘的廣告時間裏,高盛一直在滔滔不絕誇贊高泊遠,間或暗暗提醒高裴不要過于自傲,他離高泊遠還差了一大截。其他人自是紛紛附和,一時間簡直就像是對高裴的批判會。
高裴站在一邊,背脊挺直,神色泰然,任由他們說道。仿佛身處的是哪處的後花園,而不是充滿惡意的親戚堆裏。
“好了,馬上開始了,都安靜。”高盛冷冷瞥他一眼
,暗罵一句油鹽不進,又見廣告已經開始倒計時,忙令衆人收聲。
一片寂靜中,廣告倏然結束,随之出現的,卻不是本應播出的著名金融節目,而是一則速報新聞。
畫面極其吵鬧,警車一輛輛停在街邊,路人将大廈圍得水洩不通,屏幕下方的字幕用巨大的字體寫着“高氏集團爆出數則醜聞,長子高泊遠因涉嫌竊取商業機密與數起謀殺案,于今日上午在公司被捕。”
緊接着的還有“高氏集團新型醫療機器被爆出現巨大的安全隐患,已致多名志願者受傷”“皇華私立醫院多起醫療事故如何被隐瞞至今”“豪門繼承人涉嫌與其母一同謀害親祖母”等等令人眼花缭亂。
在一條條字幕與主持人激動的聲調的包圍下,特寫終于切到被警察從公司帶出來的高泊遠身上,他面色發青,一副罪人模樣,走路晃晃悠悠,仿佛一個瘾君子。而後還有彭小蓉與楊麗的受審視頻,她們比當初憔悴了許多,但看起來還算精神,口齒清晰地詳細說明了高建明是如何指使她們的,她們又聽從高泊遠的指令做過什麽事。
還沒播完,電視便被關了。
高盛目眦欲裂,如被堵住了喉嚨,嘶啞的“啊”了幾聲,遙控器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到地,驚醒一衆人。
“啊”高以山抱着頭,渾身巨顫,差點軟倒在地上。他派人找了楊麗那麽久,萬萬沒想到,她早就被高裴捉起來了。難怪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他不敢和高泊遠說自己沒找到人,只能騙他萬事都妥當結果還是沒能實現這份僥幸。
他旁邊的高建明同樣驚愕難當,從新聞開始就一直喘着粗氣,好不容易緩過神,立即将目光投到高裴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幹的,對不對”他失去理智一般沖過去想掐高裴的脖子,還沒接近,就被高裴懷中的黑狗給吠得一頓,腳下打滑,摔了個倒仰。
高裴摸摸瓊斯的耳朵,在它頭頂親了一口,再擡頭時,俨然是副冷漠的神色“大伯,別着急,很快就輪到你了。”
“什麽”高建明只感覺腦袋嗡嗡響,還待再罵他兩句,就聽門外一片混亂。一個親戚顫顫巍巍打開門,幾個警察向他們亮了證件,闊步走進來,拿着文件上的照片對比一圈,立即上前将高以山和高建明抓了起來。
手铐铐上的脆響如誰敲響了喪鐘,高盛喉嚨一抽氣,險些暈過去。
“你你”高盛面色慘白,枯槁的手指指着高裴,不敢相信他竟敢做得這麽絕。
高裴靜靜看着他,心中竟一絲波瀾也無。
這個父親,他從未承認過。長久的家族式的管理使高氏集團就如一艘充滿蟲洞的巨船,一條條米蟲啃食着它,為它積滿沉疴舊病,早就治不好了。高盛不想着改變,總以為只要他能培養出新的繼承人就能光複榮耀。然而,他本就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渣,在外頭養了無數個情婦,孩子生下來,還要觀察一段時間,覺得是個好苗子才肯抱回家培養,且從不給他們母親名分,就算接回家住也要找理由扔到天邊去,以便她們不會借此纏上他,或者要回孩子。
陳玉蓮是個意外,她家中有好的資源,也有些錢,八面玲珑長袖善舞,高盛差點就娶了她,可惜被母親以“心腸歹毒”的理由趕走了,從此不知所蹤。
總而言之,孩子于高盛來說,只是一份必須掌握在他手中,随時可以抛棄替換的資源而已,沒有任何感情,更不值得同情。
“您既然選在今天召集所有人,自然不能少了最重要的人。”高裴仿若沒看見他鐵青的臉色,微笑着走到門外,恭敬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屋內所有人早就分不清局勢的發展,只能呆呆地立在一旁,根本不知要作何反應。
只高盛一看見來人,差點從床上蹦起來,嘴張合無數下,半天才猶猶豫豫地喊“爸”
進來的是個接近八旬的老人,正是高裴的爺爺高木深。雖然年紀已這般大,但他身體極其硬朗,腰板直得像個年輕人,此刻走進來更令人覺得精神煥發。他一進門便将墨鏡摘下,用手杖狠狠敲了一下高盛的床,“你啊你我這輩子,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相信你,把高氏集團交給你打理
。”
“爸我把公司發展得”
“但你教出來的,除了小裴,都是些什麽東西我以為我把你養育成才,沒想到是養了個狼心狗肺的渣滓”
高盛本還是壯年,只可惜得了重病,現在看上去還沒自己的父親有力,被他指着鼻子一通罵,已是呼吸不過來,手揮舞半天才抓住氧氣罩,勉強吸了幾口氣。
“如果我當初沒及時離開,躲到國外,現在這把老骨頭,怕是已經在土裏了吧。”高木深眯着眼恨聲道。
“怎麽會”
“這是我和小裴多年來查到的證據,你就自己慢慢翻看,看你養出了什麽白眼狼吧”高木深信手将一沓資料扔到他床頭,随即用手杖戳戳高裴“走吧,我們也很久沒說過話了,到清淨點的地方坐會兒去。”
高裴自是欣然應允,帶着瓊斯陪他出了門,任由身後之人痛聲哀嚎。
這場鬧劇過後的僅僅三個月,高盛在醫院因情緒起伏太激烈,又鬧絕食,溘然病逝。幾個親戚為他舉辦了葬禮,三個兒子只有高裴能到場,獻了一束花便先行離開。高氏集團危機重重,股東被抓的抓,走的走,股價大跌,又因醜聞連連,被各部門調查,很快就從雲端跌倒塵土中,徹底破産。
長雲集團收購了他們還可重用的公司,納入自己旗下,總算也煥發出了新的生機。與此同時,高裴順勢拿到了奶奶被高泊遠觊觎已久的遺産與爺爺麾下的勢力,并将遺産的錢盡數捐給了慈善機構,了結老人家善良的本願。
當初,高泊遠不僅是觊觎這份巨資,更是怕寵愛高裴的奶奶擋路,讓高裴成了高氏的繼承人,才在陳玉蓮的撺掇下将她氣死,并将其栽贓嫁禍到高裴頭上。好在,很快在各方拉鋸戰中,高泊遠還被指認了數起涉黑的謀殺案,終于被順利判了死刑。高以山和高建明也以各項罪名被判了刑期,大半輩子都要在牢裏度過。楊麗,彭小蓉與趙伯則由于坦白從寬,還做了證人,了不少證據,被從輕發落。而他們的孩子楊俊與高孜秦。在父母的倒塌下,終于無法負擔起紫岳中學的費用,被迫退學,走前他們欺辱同學,吸毒猥亵等事盡皆東窗事發,包庇他們的老師也一同被解雇,從此不得踏入教師行列。
郊外的宅院裏,高裴忙完工作,睡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才勉強醒來。他的手習慣性地往旁邊一探,摸到的卻不是熟悉的小毛團,而是細膩的肌膚與堅韌的肌肉。他猛地一睜眼,窗外晚霞如融化的糖漿一般淌進來,将枕邊英俊的男人塗抹得甜蜜而迷人。
瓊斯靜靜地睡着,許是還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人,依舊乖乖蜷着身體,一只手還抱着高裴的手臂,像一只撒嬌的大型犬。
“巴塞洛缪”高裴頓時心如擂鼓,小心翼翼地湊近,将人攬入懷中,輕輕在他額上一吻。
瓊斯本就敏感,陡然落進別人懷裏,自然立即睜開了眼,高裴放大的美貌就這樣一清二楚地映在他瞳孔中,生生讓他一肚子起床氣都煙消雲散,只剩下由衷的贊美。
“巴塞洛缪,你變回來了”高裴笑着把人摟得緊緊的。
瓊斯還沒睡醒,迷茫地眨眨眼,嗓子裏胡亂應了一聲。
“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高裴不依不撓地追着他的目光,用手捧住他的臉,讓兩人鼻尖對鼻尖的對視着。
“1號,你幹的好事”瓊斯還在腦子裏質問,沒反應過來他們到底是什麽姿勢。
“是的大人剛好您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也快結束了,我冒死給大導師打了申請,他剛到學校拿出試管,就又被喊過來啦”
瓊斯“”他真的要被打了。
“巴塞洛缪”高裴委屈地揉揉他的臉。
“唔嗯”瓊斯回過神,見高裴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就算知道他是裝的,還是忍不住輕嘆,将手臂擡起,回了他一個擁抱。
“會的,我會一直陪着你。”
高裴聞言,雙眼彎起,抱着他笑得像個讨到糖果的少年。
他們都沒注意到,就在此刻,世界如進入水中,産生了一絲扭曲的波紋。一縷藍色的微光自高裴頭頂緩緩升起,随即消失在這片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