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千零一夜(22)
一千零一夜(22)
新劇本在第二天早上九點最終定稿。
主要角色兩人,解昭飾演王子,秦淼飾演前國王。
剩下的五名次要角色分別是,葛薇飾演前王後,夏語冰飾演前宰相,餘一洋飾演公主,高正輝飾演照顧兄妹倆的侍從,以及一位原創角色:王子的授課老師,由江雲磊扮演。
他們這是場即興演出,沒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換劇本的事,因此小貓小狗之類的舞臺道具都得自己準備,商量之後,決定用繪畫和剪紙代替。于是夏語冰跟侍衛要了剪刀、蠟筆和彩紙,幾個人圍在桌子旁做手工。
葛薇江雲磊原本是這項計劃的堅決反對者,可是對面一個解昭一個秦三水,在他們眼裏就是兩個不要命的神經病。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到底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吃了這個癟,板着臉機器人式念臺詞,用不帶感情的面癱表演法來申明抗議。
其他人心裏也不大情願,但沒表現得像他倆那麽蠢,把抵觸情緒直接寫臉上。
最明顯的,就是高正輝也開始積極參加排練了。
第四日,夜間9:00PM,演出時刻。
一行人在維希爾和衛兵的護送下,順着樓梯來到一樓大廳,身上穿的還是《王子複仇記》的戲服,心頭難免有些忐忑。
出于心理作用,他們總覺得今晚似乎比前幾天都要冷場,塔普拉國王的心情看起來也不是很好的樣子。
按照演員的要求布置好舞臺場景後,維希爾準備離場,經過解昭和秦淼身邊的時候壓低了聲線:“祝你們好運。”
大幕徐徐拉起。
雖然早有準備,但是看見塔普拉國王的面孔自幕布後一點點露出來,同時,在那雙陰鸷森冷的眼睛逼視下,解昭的心跳還是會不受控制地開始加速。
說到底,他其實沒有多少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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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語冰同樣如此。
他習慣性扶了一下眼鏡框,盡管它好端端地架在鼻梁上紋絲未動,然後強作鎮定地跨步上前,按照先前和解昭的約定,向塔普拉國王王後以及臺下所有觀衆說道:
“在表演開始之前,請允許我向陛下您提出一個冒昧的請求,如您所見,今晚我們并未穿着《赫拉克勒斯》的戲服,而是再次選用了第一天《王子複仇記》拿出戲的服裝,因為我們并不打算按照《赫拉克勒斯》的劇本來演——抱歉,陛下,今夜我們七個人準備共同演出一場自制的新戲,故事背景同樣在宮廷,所以《王子複仇記》的服飾會更合适。”
話音剛落,夏語冰就清楚地望見,塔普拉國王眯起的三角眼裏射出一道瘆人心魄的狠戾目光,在臺上衆演員的臉上來回巡視了一圈,同時伸出右手食指在藤椅的扶手上無節奏地扣擊着,像是思考,對這些不聽命令的外鄉人施加什麽樣的酷刑比較合适。
一對上那道目光,飾演王後的葛薇腿就軟了,還好有堅固的禮服裙撐壓着,不至于當場跌坐。
夏語冰心跳如鼓,盡力保持神色冷靜:“這出新戲叫《捕鼠機》,劇情很精彩,也符合陛下與衆位貴客的口味,希望能得到陛下恩準,給我們這次難得的演出機會。”
國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手指依然在扶手上不間斷地敲擊,嘴唇略微動了動,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講的什麽?”
臺上所有人頓時松了口氣:他沒罵人!有機會!
“說的是某個國家的王子因為身體殘疾心生怨恨,性格越來越扭曲,以至于成年後某一日,對他的父母雙親做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行。”
夏語冰生怕國王反悔,語速越來越快,“結局是這位王子掃除了所有反對勢力,成功登上王位,最後享盡了榮華富貴,長命百歲。”
在此期間,解昭的視線沒有從塔普拉國王的臉上移開過半步:
就在夏語冰說出“殘疾”這個詞的那一刻,國王的面部肌肉霎時間緊繃,眉心攢起一道細細的溝壑。
這種狀态一直維持到他聽見結局,惡人無罪,整個人又放松了下來,嘴角抑制不住地露出陰恻恻的笑意。
這是解昭的故意設計。
他知道這位品性惡劣的國王一大愛好,就是看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加上這種結局,或許可以成為說服對方允許《捕鼠機》演出的一個亮點。
塔普拉國王一定清楚他們這出戲在暗示什麽。
那麽現在唯一的變數就在于,他願不願意讓這場戲在大庭廣衆之下展出。
或者說,國王有沒有足夠的信心,确保即使在場所有人都成為見證者,也不會将其中的情節聯想到自己頭上,而只是把它當做一場常見的宮廷悲劇,看後即忘。
遲衍說得沒錯,解昭就是在拿臺上所有人的性命豪賭。
運氣很好,他賭對了。
國王輕輕咳嗽了一聲,擺出威嚴睥睨的姿态,用嘶啞的嗓音說道:“這是不合規矩的,你們要記住。”
臺上衆人心下一沉。
然而國王接着說道:“但是念在你們遠道而來并不容易,而且劇情聽起來也似乎有點意思,那就破一次例吧。別說廢話了,開演。”
臺上衆人呆怔了足有十秒鐘。
卧槽……他,他竟然同意了??
維希爾在後臺壓低嗓子急聲提醒:“快開始,別發呆!”
演員們恍然清醒,立刻行動起來。
演出正式開始——
經過調整,整場戲從王子年幼時起,一直演到自然老死為止,期間共有五出主要劇情:幼時受罰、眼疾痊愈、弑父篡位、逼死親母、栽贓證人。
在《捕鼠機》裏,那位“某國”的王子殿下,得的不是先天性發聲障礙,而是年幼時發高燒導致失明;他也并沒有什麽孿生妹妹,而是有一位比他年長了四歲、同父異母的姐姐;以及将前宰相塞涅卡的遭遇,移植到了新角色——王子的老師身上。
這些屬于必要的藝術改編。
肯定不能和現實一模一樣,否則也太明顯了,國王說不定會惱羞成怒當場叫停。
相比于前幾天,這場戲非常長,長到三個小時都不一定能演完。
解昭一邊扮演着主角王子,一邊用眼角餘光觀察塔普拉國王的一舉一動。
他發現國王心情很不錯。
尤其在整出戲到達高潮部分——即将出現王子把親生父親,也就是老國王從窗口推出去的情節時,臺下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些婦人瞪大了雙眼并用折扇掩住下半張臉,發出低低的驚呼。
唯獨國王,幾乎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且神情變得越來越愉快。
有那麽一瞬間,解昭甚至覺得,他就要跳起來鼓掌歡呼了。
……真是個變态。解昭心想,同時雙手向前一推,作勢将秦淼從木板堆砌的道具窗框裏推了出去。
飾演老國王的秦淼很配合地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順勢翻出窗子跌落到對面的地板上,仰面朝上,一動不動地裝死。
就在衛兵奉命上臺、将秦淼拖下去的間隙,解昭的餘光往旁邊一瞥,看見國王兩眼冒光,面色漲得通紅,整個人因激動難耐而生理性戰栗。
他樂于見證自己昔日的罪惡被剖解後,堂而皇之地展示出來,吸引所有人駐足觀看,并為之驚嘆不已。
這種心理,就像連環殺人犯會多次返回犯罪地點,一遍遍回味當時的每分每秒。
他們享受罪惡,享受謀殺,也享受被他人畏懼。
更何況這種畏懼還是茫然的、沒有确切對象的。
全場觀衆裏,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出戲并不是戲,而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并且殺人犯此刻就坐在臺下,悄無聲息地藏葉于林。
對于塔普拉國王這種極致的變态而言,這就是極致的快感。
解昭心說:看來猜測是真的了。
他收回目光,準備接着出演逼迫王後自缢的劇情,就在這時,餘光捕捉到一個不同尋常的畫面——
真正的塔普拉王後端坐臺下,依然雕塑似的紋絲不動,黑紗上方僅剩的半張臉也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可是,一滴眼淚忽然從她眼角滑落,在桌上燭火的映照下,折射出朦胧的微光。
解昭這才發覺,這是王後第一次主動看向舞臺,而不是前幾晚那樣,雙眼無神,像不會聚焦的死水。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