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千零一夜(15)
一千零一夜(15)
解昭和夏語冰對視一眼,就要不要說真話遲疑了兩秒。
溜去禁地被轟走聽上去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事,但考慮到這位醫生對他們多次施以援手,算是半個自己人,而且脾氣還特別大,難以估計如果對他說假話被戳穿會是個什麽反應。
于是夏語冰應道:“是的,但門鎖着,我們沒進得去。”
克雷諾夫瞥了他們一眼,拖長音調悠悠道:“年輕人,老實說,你們剛剛是被趕回來的吧?”
“……嗯?”
“喬伊那麽暴躁,而且你們還是生面孔,她肯定把你們當成了不懷好意的潛入者,不可能給你們好臉色的。”
夏語冰:“她叫喬伊是嗎,您認識她?”
“那當然,老朋友了。”克雷諾夫從屋子裏拿出藥箱,提在手裏颠了兩下,轉身往回走。
夏語冰趕忙快步跟上,不依不饒:“那您能告訴我們,她到底是什麽人嗎?還有,她負責看守的那座塔,在封鎖之前發生過什麽事情?那些事情跟辛西娅公主有關系麽?那位公主是怎麽死的?”
他這連珠炮似的一通追問,克雷諾夫聽得頭都大了,不耐煩地擺擺手:“別想這麽多,對你們誰都沒好處。老老實實演完五天的戲,離開這裏,回到你們的家鄉去。聽我一句勸,好奇心會害死貓的,年輕人。”
醫生的這句話,和那位叫喬伊的老婦最後給出的建議極其相似。
話已說滿,但總有人偏向虎山行。
解昭淡聲道:“如果我們非要知道呢?”
克雷諾夫翹起嘴唇,嘲笑似的嗤聲道:“我可以選擇不說。”
空氣頓時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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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語冰在心裏迅速思索着怎樣才能撬開這位老神醫的嘴,對方明顯是油鹽不進,況且也沒有任何把柄在他們手上,倒是他們還仰仗着這位的醫術來救治同伴,肯定不能進行威逼利誘。
要是出言不遜惹惱了這位,明晚丁士超恐怕只能躺床板上等死了。
但是克雷諾夫忽然輕笑了一聲,開口道:“算了,有位朋友囑咐過我,如果你們有需要,我得盡我所能來提供幫助。就當是還他一個人情吧……反正你們的這些問題,在王宮裏也算不上什麽秘密。”
不等解昭他們開口,他就揚聲補充道:“別問那個人是誰啊,我可不會說的。”
解昭和夏語冰:……
這還有必要問嗎。
城堡裏的維希爾沒由來地蹿了一身雞皮疙瘩。
“看守禁閉塔的那位女士名叫喬伊,她是已故公主辛西娅的奶娘。”
克雷諾夫放下藥箱,從口袋裏摸出一根雪茄,擦開火星後銜進嘴裏,說話變得有些含糊不清。
“辛西娅是當今國王的孿生妹妹,出生的時候就患有足部畸形,無法直立行走,只能一輩子坐在輪椅上。再加上老國王和王後就他們這麽一雙兒女,因此一直以來都對小公主寵愛有加,我想想……”
他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然後睜開眼接着道:“她當時住在主塔樓的頂層,老國王和王後房間的樓上。至于喬伊,自從公主出生後一直負責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直到公主五年前去世……從那之後,喬伊就在禁閉塔旁獨自住下,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國王陛下見她态度堅決,就默許了。”
夏語冰:“公主為什麽會從主塔樓轉到禁閉塔?”
克雷諾夫微微皺起眉,表情流露出些許同情,也有遺憾:“據說是因為小公主愛上了宮裏的一名騎士,拒絕嫁給當今的國王陛下——也就是她的哥哥,還多次試圖和那名騎士私奔……”
“嫁給,她哥哥??”夏語冰愣住。
克雷諾夫睨了他一眼,不滿于他的大驚小怪,“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問題,您繼續。”
夏語冰心想,在某些中世紀的西方國家,為了保證血統純正,确實常有王室內部近親通婚的習俗,家族遺傳病的概率也會因此大幅度提升。
比如古埃及的著名法老圖坦卡蒙。
公主患有先天性的足畸形……說不定,就是遺傳病所致。
克雷諾夫接着說道:“小公主多次試圖逃跑未果,最後惹怒了老國王,把她關進了禁閉塔,下令說只有等公主自己願意承認錯誤,并願意按規矩出嫁後,才會把她放出來。可是就在三個月後,也就是辛西娅公主年滿十七歲的那個晚上,她把床單擰成繩結系在門把手上,另一端拴着她的脖子,就這樣硬生生吊死了自己。”
“你們知道的,她無法站立,所以是坐在地上被吊死的。”克雷諾夫嘆了口氣,“……這種死法,倘若當事人突然後悔,只要稍微直起身子往上靠,繩索就會松動。可是很遺憾,她求死的心很堅決,根本不打算回頭。”
“那後來呢?”
“後來啊,老國王覺得傳出去有損顏面,于是草草舉辦了葬禮。自殺而死的靈魂無法升天,屍骨也不能葬入王室陵墓。喏,”
克雷諾夫向樹林後高塔的方向努努嘴,“就埋在她生前度過最後一段時光的那座禁閉塔下。喬伊在墳墓旁建了房子,一個人住在那兒,整整五年從沒有離開過。”
他半耷着眼皮,叼着雪茄散漫地說道:“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關于禁閉塔和辛西娅公主的全部事情。”
“如果小公主因為愛上騎士而受到懲罰,那麽那個騎士呢?他怎麽樣了?”夏語冰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是宮闱秘事,傳的沸沸揚揚的大多是些風言風語,有說那騎士抛棄了公主獨自逃走的,有說他被老國王秘密處死了,也有說那人其實并不是騎士,而是一位偶然來訪的異國畫師,和公主一見鐘情……至于真相是什麽,嗬,誰知道呢?”
夏語冰:“辛西娅公主死于五年前,而現在的國王上位是四年前……也就是說,老國王在公主死後一年就去世了嗎?”
“對。”克雷諾夫有些感慨,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老國王根本想不到小公主會自殺,在她死後整個人都頹了,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還時常會出現幻覺,看見小公主并沒有死,腿腳也痊愈了,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他頓了頓接着道:“‘她不該有我這樣的父親’,這是陛下生前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那天夜裏,我探完病離開主塔樓後,沒過多久就傳來消息:陛下神志不清,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當場死亡。”
“三天後,王後因為接連痛失所愛而精神失常,在半夜無人的時候點燃了帷幔,那天剛好刮起大風,任何救火措施都不起作用,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和整座塔樓付之一炬……”
克雷諾夫這次停頓了很久,腦海中回憶那晚直沖雲霄的熊熊火光,一時間有些恍惚,半晌才接着道:“之後主塔樓就廢棄了,也是,都燒成那樣了還怎麽住人呢。新國王——就是雙生子裏的哥哥,模拟主塔樓的規格,建了一座新塔樓和城堡相連,就在你們現在住的地方對面。”
雪茄恰好在此刻熄滅,他擡手抽走并斜了一眼夏語冰和解昭,道:“還有什麽問題嗎?”
“有。”解昭,“如果公主生前注定要嫁給現在的國王,那麽現在的王後又是誰?”
“公主死後,公卿大臣們奉命去尋找阿莫米克希亞家族尚存活于世的旁系分支,最後帶回來一名農婦,是個四十歲出頭的新寡婦,老國王安排她住進了主塔樓的二層,也就是未來王後的寝宮,等到王子年滿十八歲,會正式為他們舉行婚禮。”克雷諾夫答道。
“阿莫米克希亞家族又是什麽?”夏語冰問。
克雷諾夫:“外鄉人,我倒是有點兒好奇了,維希爾到底是從什麽偏遠地方把你們找來的?你們倆看起來似乎對塔普拉王國全無了解啊。”
夏語冰尴尬地笑笑,沒吭聲。
克雷諾夫倒也沒想追問,慢悠悠地說了下去:
“阿莫米克希亞家族的女人注定要成為王後的,這是自塔普拉建國時就立下的祖訓。當年提羅尼家族得到了阿莫米克希亞家族的鼎力支持,才得以成功奪權,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起名為塔普拉的王國,那時候兩個家族的祖輩們在太陽神的神廟中締結了誓約,說要共享王權和所有榮華富貴,從今往後,只有阿莫米克希亞家族的女性後代才有資格成為王後。”
“但是沒過多久,阿莫米克希亞家族內部就爆發了一次嚴重的瘟疫,死了很多人,有男有女,家族人數也因此大幅度銳減……随着時代變遷,攜帶阿莫米克希亞血脈的女人越來越少,但是祖宗的誓言又不能違背……于是……大約就是從上三代開始,有了個不成文的規定,塔普拉的國王和王後必須生出一對兒女,可以更多,但不能更少。”
他沒有說得很透徹,但是夏語冰和解昭已經完全聽明白了。
阿莫米克希亞家族日漸式微,有資格坐上塔普拉國王後之位的女人越來越少,但是只要現任國王和王後能夠生出一雙兒女,并讓這兩個同時攜帶阿莫米克希亞和提羅尼家族血脈的男女結婚,如此循環往複……
就可以保證,這兩大家族的血脈能夠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兄妹通婚,永遠得以延續下去,真正實現“王權共享”。
所以,當今國王的父母大概率就是親生兄妹,或者姐弟。
而如無意外,那個坐在寶座上、臉蒙黑紗面無表情的女人,本應該是他的孿生妹妹:已經死去的辛西娅公主。
……如此荒謬的王室亂/lun。
近親婚配的雙方有較多相同的基因,從而導致後代患上先天遺傳病的概率大幅度提高。
夏語冰遲疑了一下,問:“辛西娅公主患有足部畸形,那……當今國王呢?他的身體康健嗎?”
聞言,克雷諾夫醫生睨了他一眼,話說的意味深長,卻又語焉不詳:“國王陛下身體康健得很,就是,有的時候嘛,說話不太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