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先離婚吧
先離婚吧
蟹黃湯包涼不涼是次要,賀知安越過岑雲回的肩頭往茶幾上一瞥,桌上排兵布陣,像個移動早餐攤,差個二維碼就能推出去被城管追出二裏地。
岑攤主笑意盈盈,大有種全場甩賣的錯覺。
他太陽穴一鼓一漲的抽痛,說不清是因為岑雲回,還是因為陳牧生——或者說這兩人的殺傷力不相上下,正在賀知安腦海中翻江倒海。
那股反胃的勁兒一旦上來,饒是滿漢全席也是吃不下了,賀知安将視線收回來,搖了搖頭:
“我不是很餓,你們先吃,我去看看雨還下嗎。”
雨當然在下,下的勢如破竹天昏地暗,閃電劈開雲層,如劍一般紮進山腰裏,仿佛天地間都顫了幾顫,同時也穿透窗子,在岑雲回臉上留下一道忽明忽暗的光斑。
所以這話實在是太敷衍,說完賀知安臉上都有些挂不住,硬着頭皮讪讪發笑,試圖講兩句俏皮話糊弄過去,只是沒開口,岑雲回便站了起來。
“一起吧。”
這玩意還能一起?
賀知安瞧着岑雲回那張人畜無害,兔子來了都得甘拜下風的臉,舌頭活被擰個了死結,心底亂麻麻一片。
半晌,這亂麻之中,才鑽出來只小蟲,往心尖上狠咬一口,才令他驟然回神,将堵着喉嚨的棉花撥開。
“啊……”
随便吧,反正又不會掉塊肉下來。
他沒在理會岑雲回跟在自己身後的行為,兩人便在郭必行古怪的眼神中從客廳繞出來。
這間民宿就落在山腳下,四周鮮有住戶,二樓的露臺正對着遠處的山丘,如瀑的雨簾從傾斜的屋檐向下飛濺,在人耳畔留下急促的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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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安靠在欄杆上,露臺并未封窗,偶有雨點子嘣進來,濺在手腕上,他木木将手又往前伸了伸,便有一陣風從指尖穿過。
一時間也只有風雨聲,
兩人延續着沉默,幾乎凝固到了冰點以下,氣壓如雨幕中陰沉的天空,墜得賀知安有些難以喘息。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兩相無言,又無法不去在意對方的存在,兩種狀态疊加,仿佛被倒挂在了旗杆上,頭腦充血,一心想要解脫。
賀知安沉了口氣,幾乎聽得到自己理智崩斷的聲音:
“別盯着我。”
即便不回頭,岑雲回的視線也如同随處點火的火星,所到之處,都燎烤着賀知安的神經,讓他産生一種極為苦悶的沖動。
他縮回胳膊,樓下是撐着雨傘的小樸,紅雨傘在陰暗的空氣中顯得尤為跳脫,也告誡賀知安,自己是在錄節目。
總不能真搞出命案吧,他心底冷笑,那郭導就就直接改拍犯罪紀錄算了。
身後的木板被運動鞋踩得咯吱作響,岑雲回也一齊和他靠在欄杆上,風把他的額發垂得亂極了,留下幾分楚楚可憐,像朵粘人腳跟兒的小白花,撕也撕不掉:“那把我變成瞎子好了,把眼挖出去,換對兒木頭的,嗯,要不然還是瑪瑙好了,這種好看。”
賀知安被他這番胡說八道說的一怔,氣火攻心,咬着後槽牙冷哼,威懾力不足,到有些蠻橫:
“那就挖了,我給你出換瑪瑙的錢。”
說罷了,岑雲回低聲笑起來,笑了許久,趁着賀知安惱火,貼得他更緊了些。
“好狠心啊安安,挖之前都不打算再看我一眼嗎。”
他說得煞有其事,像是下一刻鐘眼球就要咕嚕咕嚕滾到雨水裏去,變成灘爛泥,賀知安實在忍不住,回身給了他一記老拳,直搗在心口上:“你到底有完沒完!”
岑雲回那對漆黑的眸子眼波流轉,接着便佯裝吃痛地捂住胸口,歪斜着身子倒在欄杆上——木質的欄杆禁不住折騰,發出幾聲悚然的“吱扭”,賀知安連忙把他拽起了,又怕又怒:
“你要是想死就直說,死在這裏算什麽!”
磅礴的雨聲淹沒了他的憤怒,只落在岑雲回一個人的耳朵裏,岑雲回就勢站起身,拽住賀知安的沖鋒衣的衣袖:
“算死得其所吧,這樣你會不會開心點。”
賀知安瞪了他一眼,眼眶又熱又漲,岑雲回伸手擦拭着他臉上的水珠,呢喃道:“會不會開心點。”
答案顯而易見。
賀知安懶得糾纏這種瘋瘋癫癫的話題,一巴掌拍開岑雲回的手,後退了兩步。
他身後擺着一架秋千似的搖椅,不輕不重的撞在小腿肚上,他索性坐了下來,直視着岑雲回那張在雨霧中變得模糊的臉。
一直來,賀知安都覺得他和岑雲回的交集,頂了天就是萍水相逢,直到發生了這些荒誕詭谲的事情,他才漸漸發現,萍水相逢确實是最好的答案。
改寫算法實在燒腦筋,就像磁帶的AB兩面,總有手欠的妄想讓A變成B,最會只會留下亂如絲麻的磁帶,和徹底報廢的電子零件。
那能怎麽辦呢,賀知安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像個報廢的磁帶盤,正呲呲往外吐着廢水。
搖椅随着風搖來擺去,他瞥了眼越下越大的雨,慢慢道:
“之前我覺得,幹不動了就找個僻靜的地方過退休養老的生活,現在你看着外面狂風暴雨的,要真等我七老八十住在這裏,估計死都沒人知道怎麽死的。”
岑雲回順着他的視線往遠處的山上看去,攝制組勘察好的營地标記早不知被吹到了爪哇國去,山上光禿禿一片,靜谧且沉默。
“不過還有種可能,就是我壓根活不到歸隐養老的時候,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嘎嘣死了。”
他晃着搖椅,語氣平淡的,岑雲回罕見的沒有打斷這些喪氣的話題,而是盤腿坐在了濕漉漉的木地板上,專注地看着賀知安。
“也許是威亞斷了,也可能是被攝制組忘在了山溝裏,或者年紀大了一口氣上不來,要麽就是抓馬一點,被外星人抓走做實驗之類的,別笑,我都能穿越,為什麽不能被外星人抓走?”
岑雲回托着下巴:“為什麽是你自己呢,我在什麽地方,已經死了嗎?”
“這個設想裏,應該沒有你吧。”
賀知安搖搖頭:“其實一開始就沒有,天意弄人,給了我一個還挺不錯的選擇。”
岑雲回滿足的眯起眼,默認了賀知安誇自己挺不錯。
“但是吧,我現在不覺得這個選擇好了。”
岑雲回的笑容僵在臉上,輕輕垂下眼皮:“那天,确實我是沒有好好的和你解釋清楚。我并不是想否認對你的喜歡,也不是當你是替身,從始至終的意思,非常簡單。”
那些話從喉嚨裏滑出來,抵在唇縫中,岑雲回摩挲着食指上的戒痕,幾乎有些顫抖。
“你想說,我沒有穿越,就是你的伴侶,你傻呵呵在着兒陪着我演了三個月大型過家家,就是在等我想起來嗎?”
聲音透過又一聲悶雷,緩緩傳入耳畔,岑雲回驟然擡起頭,賀知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他面前,抱着肩,正低頭看他。
忒彌斯的天平在傾斜,公正之劍高懸,落入謊言的喉嚨。
那一瞬間,岑雲回覺得自己應該聽到了撕裂聲,劍刃雨般落下,刺入莫須有的恐懼之中。
為什麽會感到恐懼呢。
賀知安正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盯着他說出的真話,半晌,幾乎笑出了聲:“對不起,說了些亂七八糟的。”
“安安……”
賀知安的笑容并沒也停留太久,很快像雨水一般從他臉頰上溜走,只留下濕漉漉的淚痕:
“既然我現在是你的合法伴侶,那我應該也有權利履行義務,和行使權利。”
岑雲回從木地板上站了起來,愣愣地搖了搖頭,提前否定了他要說的話。
“說來說去,就是筆糊塗賬,但是我不太想算了。”
賀知安越過他,平靜道:
“還是先離婚吧,分開對你和我都好,至少沒必要這樣糾纏不清了,哦,對了——”
他走到門口,又忽然轉過身來:
“看樣子沒有辦法和你一起過年了,那就,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吧。”
忽然,遠處的山體發出一聲振聾發聩的震動,幾乎連山腳下的房屋都感受到了輕微的顫抖,賀知安猛得扶着門框,只見暴雨傾盆之中,一條泥沙聚集而成的長蟒從山頂沖出一條狹道,裹挾着樹木磚石迅速的奔流直下,
轟隆隆的聲響掩蓋雨聲之中,頃刻間融為一體,而村落的警報聲也在泥石流從上沿席卷而來之際,響徹了雲霄。
郭必行帶着攝像機跑上二樓,賀知安下意識地躲開避免和着駭人的自然災害一起同框,他幾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有些傻,愣了半天,才被岑雲回拽着走出房間。
李遙正巧從樓上急匆匆的走下來,她的房間更高,看得更為直觀,幾乎是眼睜睜瞧着泥水奔湧而下,她害怕的想要下來找導演告知這一情況,便見賀知安踉跄的身影從拐角處閃過,期間還伴随着掙紮的聲音。
她一時有些害怕,環顧四周,摸起一個放在桌上的花瓶,抱在懷裏,悄悄跟了上去。
雨聲,雷聲,陰冷的風穿堂而過,賀知安的聲音被淹沒在急促的呼吸聲中,溺水般忽隐忽現。
李遙颠了颠花瓶,換了個趁手了姿勢,可還沒當她大喝一聲賊人休逃,剛閃出的半個身子便刷得一下縮了回去。
她不可遏制的心跳飛快,難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岑雲回,和,和賀知安?
這是他娘的在幹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