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桃子插筷
桃子插筷
但好在這種無所适從的尴尬沒有持續太久,陸導那個冷面瘟神像是後腦勺長眼似的把賀知安提溜過來,敲打他兩句:
“好好演。”
三個字,說得冰涼無情,零下十八度的冰箱都比陸博深這張鳥嘴有溫度,害得旁邊的場記把賀知安看了又看,還以為是個帶資進組的小演員,長得倒是怪好看,可惜落在大魔頭陸博深手裏,就等着找死吧。
賀知安也被這三字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如搗蒜般點得飛快,生怕陸導當場反悔,把他踢出演員表。
與他現在這副慫樣不同,這場戲裏的楚歸雲可謂是十分嚣張跋扈,自從大哥留洋,老爺病重,他便成了楚家上下唯一的掌權人,雖然表面還是對他那個痨病鬼的爹孝敬有加,實則巴不得讓老爺子駕鶴西去,将最後一分權力也收入囊中。
但好巧不巧,就在老爺子病情加重即将撒手人寰之際,楚家大少爺楚敬山卻毫無征兆地回國,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飾演大哥楚敬山的演員叫劉子平,劇本中對于他和弟弟的沖突矛盾有很多,也不由讓他格外關注這個和自己搭戲的演員。
而這場戲對于他的心情描寫只有“悲憤交加”四字,劉子平細細琢磨這悲憤二字,悲肯定是對于父親的即将離世,而憤,自然是要将矛頭對準賀知安。
他遠遠看着賀知安走過來,憤怒倒是沒感覺到,反而一樂,就是覺得陸導這回看人的眼光,不太準。
理想中對于楚華宸這個角色,至少是神情陰郁刻薄的,但賀知安看起來,實在是太像個好欺負的包子。
雖說演技才是評價演員好壞的唯一标準,可這外在形象,也是一門學問。
總要說得過去吧。
但很快,随着開拍,工作人員清場,他很敏銳地注意到了賀知安的變化。
楚府堂屋內,幾個姨太太各自分散,或坐或站,但都離着賀知安很遠,成了一個對立位。
飾演三姨太的女配最先開口,雖不敢講矛頭直指賀知安,但難免話裏藏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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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安卻壓根懶得理她,自顧自轉着手上的翠玉扳指,一身半舊灰鼠色的緞面長衫,神色被襯得恹恹。
他原本渾圓的眼睛被刻意壓着,顯現出幾分冷漠。
此時他并不在乎這些姨太太究竟還有什麽話講,指着房梁,笑道:“我怎麽還不知道三姨娘還有這份以死效忠的好骨氣,左右說起來,大家都是一根繩上拴着的螞蚱,難道您真的要一刀抹了脖子随他去?”
賀知安抽出袖刀,“哐當”一聲将它扔到了地上,寒光閃爍,吓得三姨娘直往後退。
“尋死的法子在這裏,要死就早死,還能博個殉情的美名,我呢,定會為姨娘立個貞節牌坊,也是光宗耀祖了。”
賀知安冷冷擡眼,掃視着堂中心懷鬼胎的衆人:
“怕死的,就嘴巴閉緊好好活着,尋死的,我也不攔着——”
“誰要尋死?”
赫然,聲音從堂外傳入,賀知安霎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鐵青,陰沉不定,像是在盤算着什麽般愣了片刻,立即硬擠出一張笑臉。
劉子平很明顯地察覺賀知安的氣場變化,從晦暗到溫順,但看他的時候眼神中仍有提防之意,語氣卻顯然平靜了很多。
這簡直是和剛才判若兩人。
“哥哥。”
賀知安喚他,眉眼垂順,像是怕極了,可他大哥怎會不知這個弟弟究竟是什麽一副德行,彎腰将地上的袖刀撿起,在手中轉了個圈,将刀柄遞了回去,沉着聲音說出臺詞:
“這刀輕,可殺不了人,若是二弟有意,大可取父親書房那一刃長刀,殺個片甲不留。”
他言下有意,賀知安顫動着眼睫,雙手将刀接了回來。
“大哥是知道我膽子小的,怎麽一回來,便說這樣的話?”
配戲的姨太将手中絞着的帕子扯碎,幾乎是冷笑了一聲,像是譏諷賀知安的行徑,緊接着便摔門而出。
一時間,衆人屏聲閉氣,氣氛再次凝固,直到一位護士打扮的群演接到副導演的調度跑了過來,急匆匆道:
“府上盤尼西林不夠用了,楚老爺生命垂危,還請諸位想想法子。”
這場戲到這裏本可以結束,但導演沒喊停,大家便都不敢輕舉妄動,但此刻的鏡頭前景是對準了劉子平的表情,賀知安已然畫外,可他仍舊虛脫般坐回了椅子上,又怕又懼似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茶水放了很久,幾乎是涼透了,苦味順着舌根蔓延,很快遍布口腔。
他斜斜睨了一眼劉子平的背影,背後靈般在茶杯的遮掩下,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一幕饒是陸導在監視器後,也覺得陰冷毒辣,直看得人心裏發毛,他靜靜看了兩秒,終于喊了聲“卡”。
接着方才還司馬臉喝茶的賀知安瞬間皺起一張小圓臉,吐着舌頭狠狠呸了兩下,把剛才喝進去的茶梗子從舌尖上蹭下來,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好苦兩個字。
他入戲快,出戲出得也快,很快活蹦亂跳地找工作人員要了杯水漱口,然後乖乖跟在劉子平屁股後邊,回看剛才拍的那場戲。
陸導嚴苛,雖然覺得效果不錯,但還是叫兩人重新又拍了幾條作為備選,賀知安喝茶喝得整條舌頭都是麻的,小臉緊皺,發誓此生再也不喝。
今天的戲份拍完時已經是下午,棚外微微起風,季岚拎着兜山竹,看賀知安蹲地上逗小流浪貓,順手給他拍了幾張營業照。
“別玩了,想養二胎啊。”
賀知安撇撇嘴:“才不呢,七七膽兒這麽小,要是我再抱回去一只非得哈死人家。”
他撓着小流浪貓的肚皮,隐隐記起,當時把賀七七抱回家也是這樣的場景。
但這段記憶很奇怪,應該是屬于原主,此刻卻朦朦胧胧地出現在了自己的回憶裏,賀知安撸貓的手僵了一下,心中有了些惴惴不安。
岑雲回說自己五年前撿回賀七七,那自己五年前是在拍什麽呢……
他皺着眉,回憶了許久,突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
要不問問別人呢?
*
岑雲回合眼坐在保姆車上,小俞助理埋頭吃着他那份盒飯,發出了今天第十一次嘆息。
老僧入定辟谷往生的岑雲回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幽幽道:
“我都沒愁,你愁什麽。”
小俞助理咽下嘴裏的排骨,痛心疾首:“就是啊,你都不愁我愁什麽,我愁什麽啊我,我感覺你剝奪了我看小說的樂趣,讓我喪失了老鼠人該有的陰暗,為什麽我要在給你當牛做馬的同時閱讀本應該讓我在睡前助眠的ABO啊!”
岑雲回:“因為我給你加錢。”
好資本主義的答複,好客觀地評價,小俞用筷子戳爛土豆,平靜之中帶着一絲死到臨頭的崩潰。
“所以你霸總路線走得怎麽樣,有沒有感悟到什麽。”
岑雲回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戲路偏得很。
“我把香水瓶給他了,但是他好像,很不樂意讓我給他标記的樣子,這中間是出了什麽問題嗎?”
“你怎麽說的,是深情款款三分涼薄七分冷豔,還是柔情似水媚眼如絲?”俞涵文擡頭看了一眼岑雲回那張臉,主觀意識還是覺得是帥的,但是架不住這麽經年累月地看,着實是有點膩了。
果然,被再帥的資本家剝削還是會膩的。
小俞如是說。
岑雲回琢磨着她這番調色盤似的形容詞:“忘了,但安安問了我一件事,就是他發情期什麽時候來,這我該怎麽回答?發情期我要準備點什麽,萬一他真的把自己給騙過去了,也好有點準備。”
他仰面看着車頂,全然沒有發現俞涵文死一般地停下了咀嚼的動作,使着一根筷子插進一旁還沒洗的桃子裏。
“噗嗤”一聲,熟過了的桃子汁水四濺,聽到動靜的岑雲回注視着插進桃子屁/股裏的筷子,默默和她對視一眼,目光下移。
“知道了吧。”
小俞臉上有些陰森森地笑,把筷子又往裏戳了戳。
“OMEGA的發情期通常三個月一次,但是要是作者樂意天天來都行,就看你走什麽路線了,順便跟你更新一下賀知安先生的最新數據,白開水味兒OMEGA,他要是問,切記這麽說,不然很難解釋他為什麽聞不到自己的信息素。”
岑雲回點了點頭,便聽小俞又嘆了一口氣,她很認真地坐直身體,緩緩道:
“雖然有些話我說是不好聽,但是老大,咱倆畢竟這麽多年的關系了,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樣大張旗鼓地騙他,如果有一天,他發現這個世界并不是想象之中的樣子,你覺得他是會開心,還是會生氣。”
岑雲回愣了一下。
俞涵文繼續說:“當然,我們都希望賀老師趕快想起來,恢複正常的生活,但是萬一他想不起來,又發現了身邊人為他制造了一場巨大的真人秀,又會怎麽想呢。”
這話确實不好聽,也确實鋒利,刀子一樣剖開岑雲回,血淋淋地取出一碗真心,晾在半空中。
他不知道。
也不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