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去你媽的
去你媽的
兩人從醫院出來時,已經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
B城醫院這個點不好開車,尤其現在又是冬天,仿佛疾病就順着從西伯利亞而來的寒流席卷,從地庫開上來都要在盤旋坡道上堵成盤旋的貪吃蛇。
馬路上偷得片刻空閑的社畜跟着擁堵的車流緩慢向前,只有騎自行車的中學生和年過半百駕駛着代步三輪的大爺大媽,靈巧地魚一般穿梭其間。
可見不光是貓敬老愛小,塞成沙丁魚的馬路牙子也是。
岑雲回帶着口罩和毛絨漁夫帽,堪堪只露出一雙眼,在北方的冬日到倒也算常見,但他長得确實高挑,鶴立雞群似的杵在人堆裏,等着賀知安買醫院門口三塊錢一根五塊錢倆的澱粉腸。
賀知安還在生氣,但依然被哄得消了大半,一邊掃描一邊囑咐老板一根要甜辣醬,一根什麽都不放。
“給我的?”
岑雲回悄悄拉下口罩,走到小攤前看烤腸機裏煎得外皮焦脆的澱粉腸,賀知安忙給他拽拽上去,小聲呵斥:
“再摘下來就不給你!”
他癟着嘴,臉頰上擠出個小梨渦,挂在下巴上的黑口罩只起了個州官放火般的裝飾作用,完全不影響人一眼認出。
但或許是越掩蓋越暴露,這一路走來非但沒人對他頻頻側目,反倒是全副武裝的岑雲回老是被行注目禮。
岑雲回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賀知安卻心驚膽戰,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恨不得在中間劃開一條只許乞巧節相會的銀河。
直到這厮被烤腸絆住了腳。
澱粉腸這種東西最早是在校門口,平平無奇的身姿,樸實無華的價格,引得上了一大天學的學生餓虎撲食,但最近幾年不知被誰帶成了和秋天奶茶一樣的風向标,搖身一變,身價倍增。
賀知安把烤好的澱粉腸遞給岑雲回,眼巴巴看着他乖巧地只掀開下半截,才放心的咬了一口裹着甜辣醬的焦酥外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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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回家嗎,這樣在外邊閑逛會不會不太好,給經紀人報備一下?”
岑雲回吃東西像是完成任務,從人到表情看上去都是那種,從小就不在校門口買五毛錢辣條的低食欲小孩。
烤腸在他手裏五分鐘也只是受了輕傷,還不妨礙他嚼了半天。
“岚姐那邊我說過了,李哥沒回我,估計在忙,反正平時也很難再白天出門曬太陽。”
岑雲回佯裝躲開迎面而來的情侶般往賀知安這邊貼了貼,如願以償的肩并肩:“老是在晚上出門,馬上就要變成吸血鬼了。”
他說得這話倒是不假,一來怕白天出門引起騷亂,圍觀事兒小,導致踩踏事大,二來也确實很少有這種無所事事閑逛的北京時間,更多不是在轉機拍戲,就是轉機拍戲的路上。
“怎麽辦安安,今天晚上我就要飛走了,你真得忍心在剩下的幾個小時裏,讓我在家陪賀七七嘛。”
賀知安才不接他話茬,把吃完的簽子扔進垃圾桶,抻了個把自己拽成兩米的懶腰。
“要去什麽地方啊。”
過了半晌,他還是問。
“去N城,那邊的沙漠裏有片很漂亮的湖泊,冬天的時候會有南遷的鳥短暫的在湖邊修整,俯拍下來像是沙漠中湛藍的寶石,導演打算在那裏拍南疆的戲份。”
提到拍戲,賀知安倒是忽然想起來最近粉絲群裏傳了很久的路透圖,因為涉及到了妝造,所以一直小範圍的在後援群裏傳閱。
幾張模糊的照片中,岑雲回披發席地而坐,銀光閃爍的長劍斜插在地上,像立于他身後任人評說的無字墓碑。
賀知安對這場戲十分的感興趣,所幸找了個時間通讀了一遍小說,讀完蕩氣回腸,恨不得明天就能看見平臺上映的消息。
但聽岑雲回的描述,他卻沒法在原著中對得上號,怎麽也想不出書中還有這樣這樣的情節。
岑雲回瞥了眼好奇又不敢問的賀知安,指了指自己的臉頰,意圖溢于言表。
賀知安怔了一下,簡直能活吞鴕鳥蛋似的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岑雲回。
“啊……”
岑雲回笑眼彎彎。
“男主毀容了?!你們這是魔改啊!”
“不是這個。”
岑雲回忽然抽出張濕紙巾擦拭唇角,然後飛快的掀高口罩,豎起大衣領子,俯身過去的同時将這暧昧的動作遮得嚴絲合縫,仿佛只是湊在賀知安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蜻蜓點水般的吻被掩蓋在衣領之下,賀知安渾身猛得一顫,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岑雲回就自顧自讨要完了獎勵,重新把口罩戴了回去。
“是場男主少年時重返南疆的戲,作者臨時加回憶殺,但卻意外的契合人物當下的狀态,就我本人而言,還是非常喜歡這個部分的。”
賀知安良久不說話,眼角紅的幾乎滴血,他頭一次憤憤對着岑雲回皺起眉頭,簡直要哭出來。
他後怕的看着周圍,确定沒人投來異樣眼光之後才深吸了一口氣,小聲道:
“岑雲回,你別瘋了,你真的想明天文娛板塊的熱搜因為咱們兩個炸掉嘛,你知不知道現在網上的評價,還有你發的微博,不管哪些事情能怎麽樣,互聯網的記憶早晚會被忘記的!”
岑雲回垂下眼簾:“所以你知道也不願意告訴我,理由是因為這個?忘記就可以證明不存在嗎,賀知安。”
賀知安壓着怒火,盡量保持平靜的口吻:“忘記就是不存在。”
“那你是覺得我看見那些評價會袖手旁觀,為什麽不跟我說呢,至少我們可以商量……安安?”
賀知安眼眶裏的淚水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風吹了出來,順着眼角流到嘴邊,又濕又鹹。
岑雲回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刻驟然斷裂,腦海中只殘留着寂靜的電流聲,他拽過賀知安躲進身旁無人的小巷,堆在巷口的高大廢品箱将兩人的身形遮得嚴嚴實實,連光線都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他怕手髒,抽紙巾擦拭眼淚時卻幾乎把整包都拽了出來,伸手将賀知安整個圈在了懷裏,安撫地拍着後背。
“對不起安安,我不應該這樣說的,現在我們回家好不好?”
賀知安搶過紙巾,額頭狠狠地抵在岑雲回的肩膀上,他埋頭不說話,幾乎把紙巾揉碎在眼角,搓得自己活像只兔子。
“安安……”
“去媽你的!”
賀知安張嘴就罵他。
“你愛去哪去那,愛拍什麽拍什麽,什麽都別告訴我,反正咱倆本來就不熟!”
岑雲回捏他的肩膀:“好好好,我們不熟,我們從來沒見過,我們就是普通關系。”
“我們沒關系!”
“好,什麽關系都沒有,所以回家吃飯?”
*
回家吃飯,簡中人一生中最盛情難卻的道歉方式,多在父母親人之間發生,吵架激烈後出現,簡單四個字,囊括了波瀾壯闊的一生。
岑雲回一路上把車開到了最高限速,賀知安縮在副駕駛,悶頭嚼剛給他買的巧克力餅幹。
郊區別墅離着市區的醫院非常遠,所以兩人直接去了市中心的小區,岑雲回在那裏還有一套平層,平時不怎麽住人,但雇了阿姨定期打掃,所以到倒是很幹淨。
平層地暖沒開,熱氣供應全靠中央空調,賀知安進了門悶不吭聲地問了卧室再什麽地方,就蚯蚓似的一頭紮進去,再也沒有露過面。
卧室是主卧,面積很大,還附贈直同客廳的露臺,他盯着封窗露臺看了許久,終于拉上窗簾,蜷縮地蹲在了落地窗前。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是除去害怕,岑雲回在醫院說得那番話,也如同魔咒般久久在他心間盤旋。
他想要辯解這是悖論,是離奇又偏執的妄想,但又難免被帶入這邏輯缜密的演說當中。
岑雲回與岑雲回,賀知安與賀知安,不同面位中的同一個人,難道之間真的可以毫無聯系嗎。
為什麽偏偏是自己穿越,這種互換人生聽上去像是慣用的寫作手法,要讓主角感悟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道理。
但賀知安腦子裏沒有道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岑雲回在大庭廣衆之下的吻,把他思考的餘地塞滿,不留一絲縫隙。
但可恥地是,他在這其中,并非完全的抗拒。
他害怕是害怕暴露,但不是怕這份愛。
甚至不如說,他很害怕自己的愛。
賀知安把頭毛揉得亂糟糟,消失已久的隐痛在此刻卷土重來,讓他不得不把腦袋靠在了床上。
“唉……”
他閉上眼,下意識的開始揉搓自己的嘴唇,那點缺水的死皮被撕下來,露出粉白的肉,他用牙齒啃咬着,仿佛這樣才能放松一些。
過了很久,賀知安擡起頭,決心暫時不再去想。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他把屋子裏的抽屜挨個拉開,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排解憂思的玩意。
但這間房子久沒人居住,抽屜裏自然也是什麽都沒有,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灰塵落在鬥裏。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桌面的收納盒上。
賀知安晃動兩下,只聽裏面發出窸窣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