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二十九)
偏航(二十九)
清晨的鳥鳴聲回蕩在山林間,假期後第一場戲的拍攝地點定在柏江大學教學樓,一衆身着素色長衫的學子端坐課桌前,三尺講臺靜候一人來。
“小雁來啦,”梁郁安放下劇本,笑盈盈地走上前,“昨晚睡得還好嗎?”
“睡的房間沒變,我認為沒區別。”雁驚寒尚未化妝,唇色粉白如桃花瓣,“發生什麽事讓梁叔這麽高興?”
“你梁叔肯定高興啊,森延的鶴董為小雁一擲千金給劇組投資兩億當作拍攝經費。”江懷瑾站在邊上,問道,“小雁,你和他是什麽關系啊,好朋友嗎?”
“……應該算得上朋友吧。”
“诶喲,小雁怎麽連我倆這老頭兒也瞞着啊。”梁郁安笑意更深,“投資方交代了,要求我們劇組照顧好鶴太太,凡事以你為重。”
“不行不行不行……”雁驚寒聽罷連連擺手,他覺得十分荒謬,“我是演員理應服從劇本安排,怎麽能讓大家以我為中心呢?”
“還是小雁明理啊,我們當初沒選錯人。”梁郁安對他的回答頗為滿意,迄今為止凡是帶資進組的明星基本都對導演、編劇頤指氣使,像雁驚寒這種全程不卑不亢的姿态倒是極為罕見,“不過萬事得以健康為重,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在劇組這段時間,衣食住行有不滿意的地方就提出來,梁叔立刻幫你安排。”
“好好好,我有問題一定提出來,不讓梁叔多操心。”電影拍攝期間,演員的手機統一交給經紀人保管。雁驚寒想拿回手機撥給鶴泱塵問情況,裴谙正站在遠處與化妝師交流該如何給他上妝,“還有多久開機啊?”
“十五分鐘,”梁郁安低頭看表,“八點開始拍。”
“寒哥,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雁驚寒坐到矮凳上,“這段拍完把手機給我。”
“好。”
“雁老師的五官自帶妝感,我們這回就塗個唇。”化妝師從包裏掏出一支口紅,柔軟的膏體觸及下唇,“雁老師抿一下。”
這場戲是拍攝鄧世峤進入柏江大學教書,同時展現新舊兩種文化思潮的碰撞。
“同學們好,”鄧世峤走上講臺,書本擱在桌面,深深鞠了一躬,“我是新來的法文教授。”
“先生好!”學生集體起立還禮。
粉筆落在黑板留下工整字跡,部分學生趁鄧世峤轉身的空當在底下互相抛紙團。
“聽說這位先生是前些日子才從法國回來,蔡校長親自聘請的教授,難道他是新文化一派的人?”
“你聽誰瞎說的,我爹還見過他給宣統下跪呢。”張遠文把宣紙揉皺成團朝說話的人扔去,“他當的官還不小嘞,好像是外務部尚書。”
“看不出來啊,新教授居然是保皇黨?!”
“我爹對他評價蠻高的,應該是咱們的人。”
“誰能翻譯這一段法文,”臺下學生的議論悉數入耳,鄧世峤随手點了個人,“你來吧。”
“國.家是使用武力進行階級統治的機構。”被點起來的同學屬于新文化一派,他贊同這句話所表述的觀點,“先生認為當下中國的處境與之相似嗎?”
“你翻譯得不錯,”鄧世峤不急于答複,落手示意人坐下,“自蔡教授接手柏大以來開除無良教授、整頓校內風氣、助推《新青年》雜志宣傳……柏大成為新文化的發祥地,但文人不涉.政使軍閥把國家政權玩弄于股掌間,挾皇帝以欺天下。”
“放你娘的狗屁,”張遠文拍案而起,罵道,“你在明堂下邊跪接聖旨的時候怎麽不講這些話?孔孟之道以君為臣綱,你不尊君何以稱臣?!”
“這位同學想來将成為國學大師了,”鄧世峤微笑以對,“很可惜,我是法文教授不懂君臣之禮。面聖非我意,煩請你轉告令尊,他看錯人了,我不是保皇黨。”
門外打鈴聲響起,張遠文敗興落座,鄧世峤與其他同學互相鞠躬,第一堂課在新舊之争中落下帷幕。
“咔,”梁郁安站起身,他走到張遠文身邊,問,“罵人的時候怎麽還愣住了?”
“雁老師講話太溫柔了,”張遠文的扮演者名為周楷銘,他是柏江戲劇學院的大三在讀生,“我舍不得罵他。”
“你是張遠文,我是鄧世峤,我站在你的對立面且觸犯了你的核心利益,”雁驚寒走下講臺,“你罵我是應該的,沒必要覺得不好意思。”
“這條算過了,下次別再犯這種低級錯誤。”
“雁老師,”周楷銘喊住人,“你長得真好看。”
“謝謝你,你也很溫柔。”雁驚寒莞爾一笑,他走向裴谙讨手機,“給我吧。”
片場人少的地方就那麽幾處,雁驚寒躲到涼亭裏給鶴泱塵撥電話。
“寶貝兒,想我了嗎?”鶴泱塵接通電話,他側躺在床上,語氣慵懶,“我才睡一會兒,發生什麽事了?”
“你給我們劇組投資兩億,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跟你提過啊,”鶴泱塵換個姿勢繼續睡,“我們複婚于你而言百益無害。而且《回望流年》的劇本我也看過了,獻禮片的商業價值不可估量,這次投資穩賺不賠,你不用擔心會影響森延。”
“我是雁驚寒不是鶴太太,我們的關系不該公之于衆,你無權介入我的工作!”
“寶貝兒,你認為哪個Alpha能接受自家的Omega在人前亂晃還到處宣揚自己單身?”鶴泱塵徹底清醒了,“別忘了,你除了是你自己,你還是我的妻子,是鶴家人。等這部電影上映過了宣傳期,我會安排森延官宣你我的關系。”
“你……”
“寶貝兒,有事等我回來再說,不耽誤你拍戲了。”鶴泱塵挂斷電話,轉身抱住一個枕頭,室內漆黑一片,稍過片刻就入睡了。
“寒哥,咱得換身衣服,梁導來催第二場了。”裴谙從人群裏跑出來,“裘老師已經到劇院裏等你了。”
今日的第二場戲是因顏樵瑾接到密報同時在碼頭的疑慮未消于是邀請鄧世峤前往劇院聽戲,從而旁敲側擊地試探敵情,結果未能得逞。
此時戲未開場,顏樵瑾坐在二樓雅間,身旁站着一位副官。等候的這段時間裏,侍者給他換過好幾盞茶水,直到鄧世峤走進門,臺下樂聲響起,伶人出場開嗓。
一曲京調,唱盡悲歡離合;一襲長袍,漫卷俗世紅塵。楊貴妃扮相的角兒滿頭珠玉寶釵,她緩緩展開折扇,牡丹錦簇姹紫嫣紅。
“世峤來了,”竹青長衫映入眼簾,顏樵瑾望得出神,銀線所繡的流雲與浪濤随衣而擺,“回國日子過得适應嗎?”
“勞顏警長記挂,鄧某一切都好。”侍者迎人落座,顏樵瑾起身為他斟茶,鄧世峤淺抿一口,“費心了,洞庭碧螺春。”
“你對上回在碼頭見到的姑娘還有印象嗎?”
“哪一位姑娘?”
“她讓我們局帶走了,”顏樵瑾假笑道,“至死未招供。”
“但昨日我們接到密報,她身上的信件交給了同行的留法學生。那艘船的所有旅客都被查過行李,我們一無所獲。”顏樵瑾說,“世峤,我記得你也是留法歸來啊。”
“顏警長難道忘了,我是由您親自檢查。”鄧世峤說,“您連我的法語詞典也翻了一遍。”
“對,我翻過,可是你依然無法洗清嫌疑,”顏樵瑾從副官手裏接過密報,再遞到鄧世峤面前,“這艘船的人,我們局都排查過了。另外幾名鄧姓學生分別來自英美,只有你是在法國留學。我勸你現在把東西交出來,免得日後還要我登門叨擾。”
“看來真要麻煩顏警長多跑幾趟了,鄧某不曾見過她,又談何……”
“行,世峤既不坦言,我也不強求。”顏樵瑾的目光往樓下戲臺去,“世峤長年待在外頭,可曾聽過京戲?”
“少時聽過,印象不深。”杯中茶尚溫,鄧世峤也望向戲臺,“顏警長若無事,我先告辭了。”
“剛來就走是個什麽道理?”顏樵瑾扭過頭,“是我招待不周?”
“鄧某下月成婚,鄧府事多,不便久留。”鄧世峤往外走,道,“顏警長記得來府上喝杯喜酒。”
“這段時間從局裏安排人跟着他,如果确定他是革命黨,務必保證他的生命安全。”顏樵瑾道。
副官道:“是。”
“好,”江懷瑾通知錄制結束,“放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