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十二)
偏航(十二)
片場的休息時間過得很快,雁驚寒不舍地放下孩子,他從包裏翻出一顆水果糖遞給小朋友,擡手輕撫發頂,送孩子去找家長。
“這場戲是你和鄧世峤初見,你對鄧世峤很滿意,但他是被逼無奈娶你。”梁郁安正給徐謙鎏講戲,“未婚妻是傳統的大家閨秀,神态戲要認真對待,會有面部特寫。”
“好,沒問題。”足蹬花盆底,許喆扶着徐謙鎏維持平衡,“戲服太厚感覺妝都花了。”
“妝沒花,咱還是美美的。”許喆扶她回座,他去道具組借來一柄團扇,微風拂面,“雁老師在哄孩子,典型男媽媽啊。”
“他從前在片場跟小演員都處得不錯,退圈的十年裏聽說是去結婚生子了。”徐謙鎏望向遠處抱孩子的身影,“他雖然是男人,可是我怎麽覺得是他生孩子。不是說生完孩子會身材走樣嗎,阿雁的腰比我還細,羨慕死了。”
“結過婚的Omega不可能進娛樂圈。憑雁老師的外在條件,他的Alpha寧願違背新法也會把人囚.禁起來與外界隔絕。”許喆說,“雁老師應該是beta,他之所以會帶孩子可能是因為太太平時工作忙,他是自由職業比較清閑有時間照看孩子。”
“我下手太晚了,這麽好的家庭主夫打着燈籠也找不到。”母胎單身近三十五年,徐謙鎏連戀愛也沒談過。她既不喜歡精致利己的Alpha,也瞧不上平庸無趣的beta。她不惜扯謊以同.性.戀為由來推脫父母安排的相親,甚至圈中緋聞也多為百合戀,成熟妩媚的禦姐人設讓她成為“姬圈天菜”。
“小雁,”梁郁安朝雁驚寒喊話,“第四場戲準備開拍了!”
“馬上就來!”雁驚寒将孩子還給家長,轉身跑回鄧府門外的攝像機前。他重新整理妝發,處理好衣領袖口等細節,“我準備好了。”
第四場戲的重點在于接風宴上鄧世峤與素未謀面的未婚妻初次相見,雙方心理的變化須通過神态和微動作表現給觀衆,這場戲極大地考驗了演員的演技水平與對劇本的理解能力。
“人在外邊待了不過幾年,竟把祖宗禮法忘得一幹二淨!”鄧父須發皆白束成長辮留在背後,他厲聲斥責鄧世峤,“‘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見父母不拜,私自斷發,何以全孝道?你枉為人子!”
“峤兒七歲留法,這些年學得盡是西洋禮節,老爺莫要怪罪孩子不懂禮數。洋人不知孝道,峤兒耳濡目染自然剪發從衆,老爺若是要怪罪便怪當年執意要把孩子送去留洋的公爹吧。”鄧母吩咐下人帶鄧世峤回房更衣,“這身打扮委實醜陋,快去換了吧。今夜你未婚妻要來赴宴,別讓她笑話了。”
鄧家父子間并無久別重逢的感慨與親切,取而代之的是鄧父對兒子無禮行為的不滿和鄧母對奇異裝束的鄙夷。鄧氏作為百年世家,祖輩歷代在朝為官,儒學乃傳家之法。家中姊妹遵循孔孟之道,不曾正式上過學,整日忙于女紅勤修四藝。若不是大總統下令廢除“纏.足”,這項陋習将禍害他的所有姊妹。鄧母走路須婢女攙扶,站不穩又走不快,但這三寸金.蓮卻是她身為女性的榮耀。一生為臣的鄧父即便是民.國成立也依然在紫禁城為官,他雖滿腔赤忱忠于前朝年幼的新帝,卻不忠于動蕩的國家不忠于活在苦難的人民。鄧父作為臣子,他忠心耿耿無愧君王;但作為百姓的青天,他視黎民如蝼蟻,妄圖複.辟前朝恢複君主專.制。
士大夫之族當為天地良心,為生民立命。
一行人簇擁着鄧世峤回房,青竹屏風後白霧袅袅升起,侍童替他寬衣解帶,婢女為他試過水溫,“奴才伺候大少爺沐浴。”
攝影師将鏡頭切換近景,襯衫勉強遮擋臀部,纖細筆直的雙腿裸露在外,膚如白瓷釉隐約泛着淺粉光澤,裴谙盯住他的足踝,呼吸一滞。那處尚不足自己手腕粗,仿佛輕輕一折就斷了,如若是床.笫之上雁驚寒想逃開,他只需稍用點力往回一拽,對方便再也逃不掉。思及此處,裴谙頭一回離開拍攝現場躲到廊上吹風清醒,方才肖想雁驚寒的負罪感壓在心頭,他自覺不該如此又不得不面對內心欲望。
“大少爺當真是天賜的風流啊!”
碧色馬褂罩在月白長衫外,滾金衣擺掩足,白底皂靴及膝。鄧世峤繞過屏風來到榻前,房中陳設依舊未變,還是他走時的模樣。
“少爺,”門外小厮通傳,“夫人傳您下樓見何小姐。”
“來了。”起身時重心不穩,鄧世峤踉跄幾步險些跌倒。長廊盡頭是鄧母與一名妙齡女子,藕色襖衫天藍襦裙,雲鬓花顏窈窕之姿。她瞧見鄧世峤,遠遠地瞥了眼,忽地低首雙頰緋紅。
何姝易見過未婚夫的畫像,本無半點心悅之意,直到她見了真人。儒雅溫潤貴公子,手執折扇款款來。長眉入鬓眼含情,朱唇未啓笑先聞。
錯彈心曲,珠落聲亂。
“來,見過你姝易妹妹。”
鄧世峤未行躬身禮改行拱手禮:“何妹妹好。”
“這位是你世峤哥哥,剛從法國回來。”鄧母為何姝易介紹兒子,“如何?”
“世峤哥哥安好。”香帕拂掃鬓邊,何姝易屈膝微蹲行禮,花盆底令她難以站穩,跌坐在地。
鄧世峤出于禮節伸手扶她,兩手交疊的溫度燙了冰涼臉頰。四目相對,她暗送秋波渡情意,鄧世峤扶起人,似乎未發現她的愛意。
“走吧,我們見你父親去。”鄧母走在前邊,兩個年輕人跟在後邊。
“妹妹可曾讀過書?”鄧世峤對未婚妻的印象來自父母寄來的書信,他們道何姝易是名門閨秀,漢人女子纏足以無才便是德為傲。他既瞧不上文盲,也同情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性。
“《女誡》、《內訓》還有些閑書,”何姝易說,“女子不應懂太多,男人不喜歡女人比自己聰明。”
鄧世峤問:“你放足了嗎?”
何姝易答:“從未綁過,放什麽?”
“你覺得我如何?”鄧世峤頭一回正眼瞧她,這個未婚妻不同于他所想的那般愚昧無趣,“我可讨你歡喜?”
“鄧公子人如其名玉樹臨風,誰家小姐見了都會心生歡喜。”何姝易走得慢,鞋面上的絨花閃珠光,“我知哥哥是被逼娶我心裏不快,我們同是被逼迫。我原是想不過嫁個人一輩子就好了,但遇見你我就改主意了,我非你不嫁。”
聞言,鄧世峤說:“妹妹此言糊塗,你怎知我是什麽樣的人?”
“我現在不了解你,以後可以慢慢了解啊。”
鄧家人圍坐圓桌前,同父異母的兄弟從外頭回來,臉頰的紅唇印子擦不幹淨,衣上沾了濃重的酒氣,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是從煙花巷柳跑回家。
“大哥好福氣啊,未來嫂子這麽俊俏。”鄧裕安打趣道,“何家大小姐果然與尋常姑娘不同,瑤池仙人下凡塵。”
“兄弟謬贊了,我不過一介俗人比不上世峤哥哥。”竹筷夾起一片杏鮑菇送入瓷碗中,何姝易說,“世峤哥哥嘗一嘗,這道菜在法國吃得到嗎?”
“法國有菇無美人。”鄧世峤道,“菇片嫩滑,齒頰留香。”
“世峤哥與姝易倒是般配,”鄧文鳶與何姝易同齡,“你們打算何時成婚?”
“我認為男子應當先立業後成家,”鄧世峤說,“婚事不急吧。”
“尚未成家,何以立業?”鄧父道,“你當真是被洋人蠱惑了!”
“峤兒年紀尚輕,成家便能穩重了。”鄧母維護兒子,“我們為二人擇日完婚。”
“多謝母親大人成全。”何姝易改口喊人。
“OK!”梁郁安說,“主演下戲,配角出場。”
“我扶阿姐吧。”雁驚寒擡臂,徐謙鎏自然地扶上小臂,“這身打扮小家碧玉,還是豔麗的色彩更适合你。”
“清純初戀嘛,你喜歡賢妻良母型的少婦嗎?”
“喜歡啊,你能讓我成熟穩重不輕狂。”
這個對話場面似曾相識,雁驚寒回想起自己見鶴家父母的時候,鶴母也講過類似的話。
“泱塵這孩子性子急又野得很,二十多歲了連個初戀都沒談就結婚了。媽知道你是好孩子,泱塵選擇你,我們一家都愛你。等你日後生了孩子,他有了自己的小家就會變得成熟穩重成為真正的男人,平日裏要拜托你多照顧他了。”
分明自己還小他兩歲,反倒需要照顧對方,心好累。
英國今日難得放晴,雨後草場濕潤,一行人策馬奔騰。鶴泱塵未穿上衣,小麥色皮膚沐浴陽光,後背肌肉線條流暢。他單手持缰繩,棗紅色駿馬越過栅欄遙遙領先于衆人,最終沖過終點一騎絕塵。
今日森延公司全體員工休假,董事長帶他們到自家莊園度假。男士們剛結束賽馬,花園裏的女士正準備派對甜品。剛入職的小姑娘瞧見鶴泱塵走進庭院,目光挪不開似的都盯着他,個個心花怒放。
“我們老板是現實版的霸道總裁诶,身價百億八塊腹肌,劍眉星目熊腰虎背,雄性荷爾蒙爆棚!我想當小說女主,我想跟他談一段破鏡重圓的虐戀然後他追妻火葬場。”
“三十多歲的男人如果是單身,那總有不被選的理由。鶴董條件太優越,身邊誘惑多少你想過沒有?你能保證自己降得住他嗎?”
“鶴董身材真的頂啊,聽前輩們說他有兩米高,身材還是按黃金比例長的。腿特長,站起來跟座山一樣,擔憂夫人的夜生活質量,鶴董一.晚.七.次吧,三天下不來床。”
“沒準是大樹挂辣椒呢,三十多歲還沒伴兒,估計那方面真不行。一輩子的事兒,誰願意委屈啊。”
庭院與花園相距不遠,她們的談話悉數被鶴泱塵聽去,他對熱潮新詞不甚了解,思索良久也猜不出“大樹挂辣椒”有何深意。
裴茗海舉杯過來敬酒,他真誠發問:“大樹挂辣椒和我有關系嗎?”
“憑鶴哥五年抱倆娃,回國第一天全陪嫂子的能力……”視線下移瞟了眼對方裆.部,裴茗海湊近他的耳邊,低聲道,“別人最多二兩肉,你至少三兩。自信點,來個老三證明實力。”
裴茗海摟着新女友去賞花,鶴泱塵會過意來,他後悔給員工放假了。一天天不認真工作淨瞎操心老板的私生活。
“鶴董望過來啦,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別犯花癡了,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