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個厚顏無恥的賊子
好個厚顏無恥的賊子。
若想查出兇手,她必須将阿玉那位神秘的心儀之人和盤托出,可虞斯對女子的态度,前有始亂終棄,後有登堂入室,可以說是并無半分憐惜尊重。想必就算找到了那名少女,盤問起來,她也要吃好些苦頭。
“我只去書房求證一件事,若成了,自然盡數奉告。”焦侃雲賭他想得到這條機密,不會拒絕。
沒想到虞斯反問,“我若是不讓你去呢?你若不說,那便是虛報線索,影響判案,屆時我禀明聖上,你落不到好處。”
腦子好使的人果然欺瞞不了太久,焦侃雲卻也不慌,“侯爺,陛下欽點你主審此案,你可知這是為什麽?”
虞斯微揚起下颚,“太子金尊玉貴,如果不是位高權重之人在背後操控,怎會清楚他何時随從離身,太子府又是何時警戒最松呢?可辛朝的高官之間結黨嚴重,官官相護,若有蛛絲馬跡,必定頃刻消滅。所以只有我這個離京兩年的侯爺與朝堂無甚關聯,又有赫赫軍功,既能清查,又能服衆。”
“沒錯。”焦侃雲漠然盯着他,別有深意道:“不過侯爺離京兩年,倒是很清楚朝堂有結黨貪腐之風。”
虞斯從容道,“因為我看了你在春尾宴上送給我的那本《辛官·一卷》,裏頭雖是些野史閑聞,卻與朝局暗暗呼應,辛朝貪腐重臣被挨個數落個遍,還能看不出貪腐之風嗎。執筆之人有幾分謹重,我倒想結識一二。”
好個厚顏無恥的賊子。
她送話本意在點他貪污,他卻一絲心虛也無,還說想要結識她?便是這些官官相結的蠅營狗茍之輩害了阿玉性命。她還不知眼前人可不可靠,他倒先誇起來了!說她寫得謹重?嚴謹?慎重?可給她等着吧,她亂寫起來自己都要發笑。
焦侃雲端肅面容,“陛下信任侯爺,可侯爺是否真的值得信任呢?今日,我豁出決心禀報機密,若來日反倒因此害了這一條人命,又該當如何?”
話裏話外…這是擔憂他也與朝中官員相結?怕他把身負線索之人滅口,所以才不敢告知機密?她怎麽會這麽想??
虞斯狐疑地微眯起眸子,思考半晌,難道是初見那日,他太兇了?可她當着衆人的面回敬時半分不像怕他的樣子啊。春尾宴上更是毫不留情地拒絕同游。究竟是怎麽跳躍到覺得他是那種滅口的人了?
莫非是女子會格外提防些一臉兇相的?而這兩年北阖王庭給他冠上的殺神名號終于傳到了樊京,她曉得後就覺得他殺氣太重,十分恐怖?想來是這樣了。
“聖上密切關注此案,我豈敢陽奉陰違。”虞斯嘴角掠着一絲戲谑,看上去不像不敢,但他自己絲毫不覺得,只以為這樣的笑意能讓人覺得他生性幽默,和藹可親,“既然如此,你随我來書房吧,我便等你确認完。”
秘密跟随兩人的阿離看不下去了,忽然現身道:“侯爺,有求必應,多麽窩囊,這樣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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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你……!”虞斯輕蔑地吐出兩個字,看了眼滿臉提防他的焦侃雲,緊急撤回,只對阿離道:“放你一馬,不許再多嘴。”
焦侃雲的目的達成,也不管虞斯的心理活動究竟是怎樣,謝過後立即與他離開。
書房中多數重要物什都被提走,等待着研究,焦侃雲徑直來到書架旁,找到一本毫不起眼的載冊。
樓庭玉有個習慣,若是燒過什麽書畫,定會在冊子上記一筆日期,再配以寥寥幾字以表遺憾。她翻開最新一頁,年月停在了上月中旬。也就是說,那日給她畫的神秘少女圖,并未被燒掉。
沒有被燒,卻不見了。
要麽是被下人弄丢,但太子府的侍從不會這麽不仔細。要麽還是被阿玉燒了,阿玉沒記錄,但阿玉的習慣萬年不變,亦不會如此。
那只剩一種可能,被外人拿走了。
是被兇手拿走了。
若真如此,只說明此案後續極有可能與那名少女有關。阿玉留下一個“救”字讓她看,是讓她救誰?救那名少女?難道少女知曉此案內幕,會有危險?
現在可以确定,女子的事必須要上報給虞斯了。
“我确認好了。”焦侃雲看向虞斯,“但請侯爺将你隐藏在暗處的侍衛全都撤走,此事關乎女子名節,也關乎太子殿下的隐秘,暫且不可上報。”她擔憂聖上知曉阿玉有心儀之人,會不明不白地叫人陪葬。
她忽然比方才還要嚴肅三分,虞斯沒有猶豫,看向窗外微偏頭示意,便聽得有人勒令軍差往後退,齊整的腳步聲離書房愈來愈遠。
焦侃雲走到桌邊,展開一張畫紙,冥思須臾,提筆畫下了那日阿玉所畫內容。
“二月中旬,殿下于城南雪院遇見了一位姑娘,一見傾心,但姑娘離去得匆忙,他忘了詢問姑娘家住何處,便央托我幫忙找尋。
“我找了半月也沒有下文,最後一次去見太子時,才得知他其實知道姑娘的名姓,逐一查過後,曉得姑娘并非京中貴女,可太子不肯告知我,姑娘姓甚名誰,只畫下這幅背影,讓我繼續尋找。”
虞斯亦點破:“毫無特征,無從找起。”
焦侃雲點點頭,“可是現在必須要找到她了。我懷疑太子殿下反寫一個‘救’字,是寫給我看,便是要我救她。侯爺可知這是何意?若太子猜到這位姑娘有危險,只說明此案與她也息息相關。
“或許找到這位姑娘,便能偵破此案。但請侯爺隐秘搜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名女子是太子的心儀之人。”
虞斯一想就通,“好。我這就讓人徹查上月去過雪院的女子。”
“還有一事也很奇怪。”焦侃雲繼續補充,“春尾宴前後幾日,一向無病無災的太子忽然心疾病倒,誰也不見。如今阖府上下能夠問話的奴仆都被賜死了,我想,興許是有人向聖上進了讒言,激得聖上悲痛怒極,才至于此。”
她是想說,有人利用皇帝的喪子之痛來滅口。虞斯與她想到一塊去,“我已有決斷,會查清今日都有誰進過皇宮。”
見他是有上心的,焦侃雲略放心幾分,也無甚好說的了,只輕聲道:“我回去便将所有能想到的都寫成一封密函,讓風來給侯爺送來。侯爺若有不解太子所行之處,可随時問我。至此,便請侯爺利用好風來的手腳,與我時時互通,我等着侯爺查清真相。”
虞斯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風來參與此事。一是為了監督,二是為了給風來謀一份功名與前程。
淵淵友。樓庭玉誠不欺他。虞斯挑眉看向別處,兀自輕笑了聲。
各府司惶然一片,焦侃雲離開太子府後便輾轉去了各司,将衆人安撫好,排好未來幾日的事務。太子不在了,東宮各附屬司,要麽會廢除,要麽會易主,高官主司大多身兼數職,倒不必擔憂,那些末官書吏卻無所适從,最好的去處是被新主看中重歸仕途,她希望是後者,所以衆人不可閑停。
再回到尚書府,已是傍晚。淺月初見,茶飯難思,焦侃雲只是立在庭中,不知所措。
風來送了密函回來,她才回神将人引入房間。
“姑娘…您該何去何從呢?”一切禀報後,風來輕聲問她。
她與各司府的書吏們不同,她是由陛下欽點,獨獨輔佐樓庭玉,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十三年情誼,關系密切,新主斷然不敢挪用。
焦侃雲卻并不在意,“詹事府事務一向繁忙,如今空閑下來,總算有機會寫新的話本了。本想将虞斯的罪行交給阿玉,由他的渠道揭發,如今看來,只能由我的法子了。總不能因為傷心,就不去救思晏了吧。”
“您是說,金玉堂的新講,那個風流情債,要寫虞侯?”風來微訝,不禁皺眉,“可他如今正着手太子殿下的案子,咱們這樣,會不會擾亂他?”
焦侃雲解釋道:“今日,我三番四次套聽線索,要求虞斯帶我輾轉重案場所,又多次出言試探,我觀察他的一言一行,雖是惡官,卻心性堅定,不會為外物所擾。反倒是我們,恐怕只有這一次能救思晏的機會,也只有這一次讓樊京女子都看清他的機會。”
聞言,風來焦灼地問,“為何只這一次?”
焦侃雲冷靜地同他分析,“如今他一心撲在重案上,一來,必定無暇顧及其他,那就方便了我們在金玉堂講他的話本。
“二來,若是等到他偵破此案了,便是攘外安內的功臣,必然受到陛下重用,屆時樊京城更要嫁女攀附,貴女們被他的表象迷惑,許會頭也不回地撲入水火。”
“已經這麽累了,不如趁此時機休息吧。”風來見她滿眼疲憊,“方才回來時,老爺和夫人都很擔心姑娘。”
“寫一些東西,反倒能遣懷,否則一直陷入思緒,才是真的停滞不前。”焦侃雲安撫他後吩咐道,“你先去歇息吧,這一月,我要鑽研話本,便不打算出門了,若外頭有什麽事,來通知我。”
風來緩緩應是,臨着出門時,又多留下一句話才離開,“也許像吾一樣痛哭出來,會好受些。”
方才他看見焦侃雲一個人握着腰間的淵淵友,在庭中滞然張皇。
她不說,不代表不痛。喪友如撞沉鐘,厚重的鐘聲,只一下便震痛心脈,擴散全身,五髒六腑無聲驚惶,芥子在振顫中,将密密麻麻的悲痛釘在最深處,讓她的心海頻繁地浮現那人的音容笑貌,與他書不盡的前塵往事。
“你要開始寫話本了?寫好了給我看,寫得好有重禮。”
“為何要去那地方說書?是我的詹事府容不下你了?罷了,你做什麽總有自己的道理,你去吧,我支持你。我想,不論你做什麽,普天之下,我都是第一個支持你的。”
“喏,你上次問我要的改變嗓音的茶粉,我廢了好大功夫,讓人将藥粉改配成茶粉,生怕吃多了毒了你。”
“我去聽了,對,包場的人就是本宮,怎麽樣,是不是很感動?”
“我終于明白你為何要去那裏說書了,這法子簡直天才之想,今日在朝上,那幾個老東西氣得臉都綠了。”
“你放心講,出了事咱倆一起背。問為何不是我背?我哪背得起,還不是借個身份,然後靠你。”
“我有一友,淵淵其淵,浩浩其天。我央了好久,母後才答應将另一塊淵淵友給我,下次你帶着新話本來,我送你。”
早知道那日是真要送她淵淵友,她就帶着新話本來了。
焦侃雲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在爐中點上樓庭玉送她的金蘭香,拿起他贈的玉骨龍須筆,沾了與他一同改制的杏香墨,就連展開的澄心堂紙,也是他從聖上的禦書房裏順了一摞專程給她的。
寂靜的深夜,燈火搖曳,燒破了僞裝。
她終于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窗外凄風穿樹,吹得聲嘶力竭,一度嗚咽,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