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藥酒
第12章 藥酒
第二天沈滿棠就将那盒巧克力退給了常遇青,只不過他聽了金朝的勸告,沒和常遇青撕破臉。只是這天之後不管常遇青說什麽,他都不肯搭理。
常遇青也惱了,他也是聽父親說了沈家小少爺的名號才主動與沈滿棠交好,否則他才看不上這種柔弱的奶娃娃。他生沈滿棠的氣,卻也不敢對沈滿棠怎麽樣,因此只能串通班上所有人一起孤立金朝。凡是對金朝和顏悅色的人,他見一個就用拳頭威脅一個。不到一個禮拜,班上除了沈滿棠已經沒人再和金朝說話了。膽小的同學見着金朝就躲,仿佛他是個瘟神;膽大的便仗着有常遇青撐腰,處處刁難金朝,例如擦肩而過時拿小刀劃破他的棉襖,在他背後貼上王八的塗鴉,故意嘲笑他是下人的兒子……此般惡行不勝枚舉。
金朝倒是不生氣,對他來說這些孩子們的惡意就是些小打小鬧,若是用上成年男子的智商欺負回去,反倒顯得他小肚雞腸了。可沈滿棠看不得金朝受欺負,這比他自己受欺負還難受。
“都怪我,要不是我常遇青也不會這麽針對你。我們不上學了好不好?”沈滿棠的哭聲裏充滿了自責和愧疚,惹得開車的趙師傅頻頻側目。
金朝低頭用手帕吸着水,沒有吭聲。剛剛放學時常遇青故意用熱水潑他的褲裆,潑完還陰陽怪氣地捏着鼻子說他尿褲子,引得周圍人哄堂大笑。這些孩子背後的家庭金朝是哪個都惹不起,因此過往的捉弄他從不當回事。只是今天這熱水差點就濺到了沈滿棠身上。金朝目光一凜,一個過肩摔将對方撂倒,趁周圍人愣神間拉着沈滿棠的手就跑。
“你疼不疼啊?他怎麽能用開水潑人呢?嗚嗚嗚你說句話啊!”沈滿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看金朝不吭聲便直接上手扒他的褲子。
金朝趕忙拽着他的領子把他拉起來,“別亂動,我沒事。水也沒有很燙,我褲子厚,燙不着。”
“我不想去學校了,我讨厭他們。”沈滿棠憤憤不平地罵道,眼淚不要錢似的掉。
金朝想了想,不熟練地哄道:“你才上了幾天學就不去,太太會不高興的。別哭了,以後常遇青欺負我我就欺負回去好不好?”
一向沉默的趙師傅突然發話道:“小子,常家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就是傷了常小公子一根指頭,他們都能叫你賠命。太太送你去上學,不是讓你去給沈家招惹是非的,你自己掂量掂量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別到時候把主人家也牽連進來。”
“哪有這種道理?別人欺負元寶還不準他欺負回去嗎?總不能每天上學都挨揍吧?”沈滿棠一聽就不樂意了,炮仗似的嗆了回去。
金朝倒是很順從地應承道:“我知道了,謝謝趙叔提點。”
“元寶!”沈滿棠大力地扯了扯金朝的衣袖,十分不滿。
“沒事。”金朝拍拍沈滿棠的肩,把急躁的小人兒壓回了座位。
“你這個紙老虎,就知道平日裏跟我兇。”沈滿棠又急又氣,憤慨道,“蘆姐姐看到你受傷又得難過了,上次你被常遇青打了回家,她就偷偷哭了。”
他抱着雙臂,故意置氣道:“要不是怕蘆姐姐傷心,誰管你啊!”
說完,車內便陷入了長久的寂靜,最後還是沈滿棠先破了冰:“趙叔叔,我們先去藥房給元寶買點藥好不好?他腦子都燙傻了。”他長嘆了口氣,雖然生氣金朝被趙豐年說兩句就不敢反抗了,但還是不忍心放任他的燙傷不管。
誰知他話音剛落,金朝就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啊?別人欺負你你還笑。”沈滿棠是真不理解金朝怎麽會是這個反應,越挨欺負好像還越開心似的。
趙師傅也不解地瞟了眼後視鏡。他剛擺譜教訓了這個小孩,結果轉頭這小子就跟沒事人似的笑容滿面,看上去就和故意挑釁他一般。
金朝的笑倒還真不是另外兩人想的那般複雜。他只是純粹地為自己終于确定了一件事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到家後金朝剛換下濕透的棉褲,沈滿棠便把趙豐年剛買來的藥膏一溜擺開,還去沈滄的醫藥箱裏把上次用剩的藥酒也拿來了。
金朝看了眼瓶身笑道:“這瓶是活血化淤的,用不了。而且我也沒被燙到,真不用擦藥。”
沈滿棠瞧了一眼金朝腿間,見皮膚并沒有泛紅才松了一口氣,但還是固執地用棉簽給金朝抹上了燙傷膏。不過這瓶藥酒倒确實用不着,他塗完藥膏後便打算把這些東西一并放回藥箱。
“等等,把藥酒給我吧。”金朝邊穿褲子邊喊道。
“啊?你不是不用嗎?”沈滿棠雖然疑惑,還是把藥酒遞給了他。
“我備着以後用。”金朝從兜裏取出手帕包裹住瓶身,小心地将它放入床頭櫃。這藥酒的瓶身很眼熟,或許前世沈滿棠也給過他一瓶一樣的。
沈滿棠看金朝托着藥瓶惆悵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在傷心,便安慰道:“元寶,你別聽趙叔叔的,以後常遇青再欺負你我們就欺負回去,我給你撐腰。”
金朝笑着嗯了一聲,腦中回憶着上輩子偵探給他的那份資料。資料裏并沒有提及沈滿棠是何時上的學堂,又是何時結交的常遇青。重生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已經改變了很多事情,或許也加速了沈滿棠與常遇青的相遇。不過有他在,他是定不會讓沈滿棠重蹈覆轍,長成個只知花天酒地的廢物。他最好永遠做個安琪兒,就像他們初見時那樣。
不過意外總是來的這麽湊巧,沈滿棠本來還在因為明天上學要碰見常遇青而苦惱,便被蘆荟告知傅君佩明天要帶他去天津。
“去天津幹嘛呀?”沈滿棠看着給他收拾衣物的蘆荟,不解地問道。
“小少爺,你還是等太太來再問她吧。我給你多放幾件厚衣服,北方冷,你過去要是冷的話就多套幾件,襪子也要穿兩雙。還有圍巾、帽子、手套,都給你收拾好了,你到了自己記得穿,別凍着了。”蘆荟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生怕沒給沈滿棠帶夠衣服。
一說去天津,金朝便猜到了個大概。大抵是傅君佩的雙親性命垂危,抑或是已經去了吧,否則他母親也不會這麽大晚上着急地來給沈滿棠收拾衣物。
上輩子應該就是這個時候,傅君佩的父親傅微彰和母親田耘芝在天津的居所裏殁了。彼時金朝還是鄉野頑童,自然是不知曉這些大事件的。私家偵探後來給的報告中也只将二老的離世作為傅君佩的生平背景一筆帶過。金朝想,傅微彰作為前朝餘孽,這命自然是捏在別人手裏,只是不知這多活的大半年對他來說是福還是禍了。上次在禮查飯店聽到傅明玺說他父母一切安好時他便感覺不對,一對被軟禁的階下囚恐怕不是傅君佩拿錢打點就能過得舒坦的。只是感嘆傅家曾經風光無兩,就連傅明玺都是慈禧太後親自賜名,如今卻落得個這般下場。
“那我可以帶上元寶嗎?我想元寶和我一起去。”沈滿棠此刻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坐在床邊天真地晃着腿,想要金朝和他一起去玩。
“小少爺,元寶可不能去。等會太太要是來了你也千萬別提要帶元寶。太太現在心情不好,你多陪陪她。”蘆荟搖搖頭嘆息道。
金朝看着沈滿棠投來的問詢的目光,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傅家上下一直随着傅微彰升貶安遷,沈滿棠怕是都沒見過幾面他的姥姥姥爺,自然是更難體會死亡的含義。他上前去摸摸沈滿棠的頭叮囑道:“下火車前就要把厚衣服穿上知道嗎?衣服紮也要忍一下,不要鬧脾氣。”說完又想到什麽,提醒蘆荟道:“姆媽,雪花膏快用完了,給少爺裝盒新的吧。”
蘆荟一拍腦袋:“哎對,我就說有什麽東西忘了,我去找找還有沒有新的。”
另一邊,在傅君佩的房內傳出了一陣尖銳的争執聲。
沈滄進門後怒聲屏退左右,将翻譯後的電報摔到傅君佩面前嘲諷道:“你看你的好哥哥,可真不是一般人啊。上次帶着妻兒來尋你才過去了多久?還讓我給他疏通關系,你看看他現在在哪裏高就?”
傅君佩剛剛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本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如今被沈滄這麽一呵斥,更是慌的連字都看不清。
沈滄不等她磨蹭,脫口而出:“段祺瑞!他投誠了段祺瑞的皖系派!你哥可真行啊,這邊借口贍養二老騙親妹子的錢,轉頭就把自己親爹賣了。你說段祺瑞都把你爹的辮子軍打得片甲不留了,他是怎麽肯要你哥的?還是說你哥就是拿你爹娘的人頭做的交易?”
傅君佩不可置信地搖頭,渾身無力地跌坐在床上,用力擦着眼睛試圖看清電報上的字。
“別看了!”沈滄一把将傅君佩推倒在床,欺身壓下,“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你那一家子都不可信?他們就看你蠢,把你當搖錢樹,讓你把沈泓的遺産都轉移光了再來向我要。這麽多年你爹養軍隊,你哥留學,他們把家産敗光後都是找誰要的錢?”
傅君佩掙紮着哀求道:“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沈滄看着身下這張美麗的面龐變得前所未有的扭曲,看着這雙曾經最愛的眼睛因為他而哭得漲紅,最終還是沒忍心再逼問下去。他将頭埋到傅君佩肩窩裏,低聲說道:“當年你父母讓你抛棄我嫁給沈泓的時候,你也是願意的嗎?這麽多年了,你凡事都聽你父兄的,好像我才是那個壞人。”
沈滄的聲音顫抖着,不敢擡頭看傅君佩的眼睛,他将傅君佩緊緊箍在懷裏,卑微地祈求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很亂,我不逼你。等你父母的事解決了,我們再談。這次我們一起去天津好嗎?有我陪着,你不用怕你大哥。”
傅君佩僵硬的仿佛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幹屍,她沒有拒絕沈滄的擁抱,也沒有回絕他的提議。她的全部力氣和情感都被那封電報抽完了。此刻的她不知還能再信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