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
第2章 前世
沈滿棠本來是直奔告狀去的,沒想到還沒踏進前廳就被傭人逮着急匆匆地送回他二叔身邊。接下來一連串切蛋糕、唱生日歌、敬酒的儀式讓他實在無暇顧及金朝這號人物了。而他最依賴的奶媽蘆姐兒今晚也沒在大廳露過面。沈家的下人為了操辦這場生日宴已經連着忙活了好幾天了,今晚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直到翌日一早蘆荟出現在沈滿棠床前,溫柔地喚他起身時,沈滿棠才想起還有金朝這個人,趕忙拉住蘆姐兒的袖子。
“蘆姐姐,你是不是外面有其他小孩兒了?我昨晚碰到一個男孩子,他說你是他姆媽。是真的嗎?”
蘆荟聽了一驚,“小少爺,你在哪見到他的?他是跑前廳裏來了嗎?”
沈滿棠搖搖頭,“沒呢。我在後院碰着他的。我在玩雪,突然他就叫住了我,還…還打我了呢!”沈滿棠也不知自己為何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惡人先告狀,只是想到那男孩可能真是蘆姐姐的孩子,就有些天然的排斥。說完自己也有些後悔了
“打你?你說元寶打你了?打的哪裏啊?快讓我看看。”蘆荟急了,趕忙捋起沈滿棠的袖子查看。
“沒…我沒事呢。我也打他了……踢了他一腳。我不是故意的,是因為他先說你是他姆媽,他來了你就不要我了。是真的嗎?”沈滿棠嘴上磕磕巴巴地狡辯着,心髒心虛地直跳。蘆姐姐是陪伴他最久的人,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是蘆荟每天照顧他。在他心裏,蘆荟是比傅君佩還要親的人。
“我怎麽會不要你呢,小少爺,”蘆荟在沈滿棠床邊坐下,輕柔地撫着他稚嫩的面龐,“元寶是我的親兒子,這些年一直在鄉下養着。這次接他來是因為他爹過世了,他沒人照顧。這些年蘆姐姐一直陪着你長大是不是?可元寶他一直是一個人。這次蘆姐姐也是不得已才求了太太,讓我把他接到身邊在府裏做活。”蘆荟說着,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沈滿棠是知道蘆荟丈夫過世了的,前不久蘆荟請假回家奔喪他還不高興了好久,誰知她還帶了個親兒子回來。可再不樂意,他也不願見着蘆荟難過。
他伸出手,輕輕地擦去蘆荟的眼淚,起身把臉埋在了她懷裏,“我以後不打他了,你別哭。”
蘆姐破涕為笑,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嗯”了一聲。
雖然還是很郁悶,但沈滿棠覺得那個叫元寶的家夥好像也不是那麽難接受了。他心想,那小子小小年紀就愛擺譜,估計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性格,他就當哄哄蘆姐姐,以後不搭理他就是了。
另一邊,金朝褪了外衣側躺在蘆荟的床上,呼吸沉重。天将亮的時候他才回到下人住的矮房中。今晚沈府設宴瑣事過多,他迷糊中感覺睡了許久才有工人陸續進屋。工人們回來後也是倒頭就睡,沒人注意到蘆荟的被窩裏多了個男孩。或許是今夜實在是太累了,即使是女傭寝室也飄起了一陣呼嚕聲。
蘆荟徹夜未歸,想來是宿在沈滿棠外間了。短暫的接觸下來,金朝就知道這孩子被驕縱慣了,估摸着母親幹的這活是決計不會輕松的了。
母親……金朝有些頭痛。上輩子他父親去世後,叔嬸就叫蘆荟回來把孩子接走。可他自幼懂事,知曉一個女人家在外讨生活不易,因此在叔嬸家中任打任罵也不肯投奔母親。而蘆荟誤以為是自己離家出走後多年未歸孩子不願認她,自知有愧于金朝,更是不敢打擾他的生活,母子倆便因此斷了聯系。直到金朝十二歲時,蘆荟的死訊從上海傳來……
這麽說起來,上一世他們确實沒什麽母子緣。然而母子本就心連心,即便是沒怎麽真正相處過,上一世金朝發跡後還是花了大量功夫調查蘆荟的死因,然後沈家卻對一個下人的死因守口如瓶,實在蹊跷。對蘆荟死因的調查直至金朝臨死前都沒有結果,如今重來一世,金朝想這或許是上天見他執念太深給他的眷顧,或許這輩子他能改寫母親的結局。
上一世母親過世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裏時,蘆荟都死了兩月有餘了。這還是和蘆荟一同到上海揾工的同鄉過年回家順道傳的信。同鄉只說自己返鄉前上沈家找蘆荟時才知道她早死了,問怎麽死的沈家下人卻都緘口不提,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不僅如此,沈家堂堂一個名門望族,下人死了卻連親朋好友都不告知,只是草草埋了了事,嘴嚴的連墳頭在哪都撬不出。金朝聽後認定母親的死必有蹊跷,叔嬸卻是嗤笑鄙夷的态度,不僅在家裏妄自揣測蘆荟的死因,還在街坊鄰居間到處議論,說盡了風涼話。
金朝想,上一世與母親接觸最多的應該就是這個沈小少爺,上輩子風評極差的浪蕩纨绔子,果然打小就頑劣不堪。他想讓母親早點遠離沈家,或許就能躲過一劫。可他現在只是個七歲小兒,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即便是有點做生意的頭腦也拿不出啓動資金。而蘆荟一個弱女子離了沈家還要帶着他,又如何能在上海生存。最重要都是,他也不甘願母親上輩子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死去。沈家這般草菅人命,重活一世,他定要揪出當年害死他母親的兇手。
還是得先從沈滿棠入手。金朝打定了主意,剛松懈下來,瞬間便被病魔卷入了夢魇。
等到被蘆荟拍醒時,金朝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只覺得渾身冷得要命。寒冬天裏下人房的被子更是陰潮冰涼,凍得人直發抖。
“姆媽,你回來了。”金朝虛弱地開口,想起身卻使不上勁。
“你這孩子,得虧鳳仙發現你病了去找我,不然你還不得燒死?”蘆荟忍不住埋怨金朝,又覺得是自己失職,心裏又急又氣,将金朝的頭輕輕扶起,“快把藥喝了,不行咱們就上醫院看看,別燒傻了。”
金朝虛弱地笑笑,頭枕在母親的臂彎裏,小口地呷着苦藥。
“嘎吱”一聲,年久失修的木門被打開,蘆荟沒擡頭,以為是同寝的什麽人回來了,只盯着兒子喝藥。金朝循聲一擡眼,卻在碗沿上方看到了那張陌生又熟悉的團子臉,此時正小心翼翼地探進房內,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金朝沒做聲,垂下眼繼續小口地喝着藥。蘆荟倒是終于發現了沈滿棠,忙招呼他進來。“小少爺,你怎麽跑來了,夫人知道了要說的。你進來坐會兒,我喂完元寶送你回房。”
得到批準後的沈滿棠輕輕掩上門,慢步踱到床尾,一只手捏着鐵床欄,手指頭在上面不安地摳着。
“你是因為我才生病的嗎?”小孩有些別扭地看着床上面頰通紅的金朝,覺得自己這次是真的闖禍了,還害得蘆姐姐擔心。
沒等金朝吭聲,蘆荟就先搶答:“沒有的事,是元寶自己身子弱,喝副藥就能好的。”
金朝恹恹地看了一眼沈滿棠,閉上眼睛暗翻了下眼珠。
小孩知道自己被人讨厭了,但又覺得自己的确有錯在先。況且蘆姐姐對自己這樣好,比姆媽還關心他,自己卻害得她的小孩生病,活該被人讨厭。可他只能接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野孩子讨厭自己,蘆姐姐是萬萬不能讨厭自己的。剛剛蘆姐姐知道孩子生病了,就忙不疊地就沖出他房間了,可見元寶對她來說很重要。
沈滿棠走上前,猛地拉住金朝的手,稚嫩的嗓音嗫嗫地說道:“元寶,對不起,是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你別生我的氣了。你病好之前,我和蘆姐姐一起照顧你好不好?等你病好了之後,我們就可以一塊兒玩啦!”
金朝看着眼前的矮子耷拉着眉眼嘴角,一副自己不答應就要哭出來的模樣,忍不住又閉上眼翻滾了一遍眼珠子。難怪沈滿棠上輩子是上海灘有名的風月人物,小小年紀就懂得如何用皮相和裝乖來拿捏人了。
“小少爺,元寶是下人,哪裏有你照顧他的道理。等元寶病好了,蘆姐姐再讓他陪你玩好嗎?”蘆荟放下喝淨了的碗,扶金朝躺平,就想帶沈滿棠離開。
沈滿棠被蘆荟拉了兩下,還是定在原地不肯走,捏着金朝的手也不肯松開。
“小少爺聽話好不好,萬一元寶将病氣過給了你,太太可要怪罪我的。”蘆荟也拿沈滿棠沒轍,只能好聲好氣地哄着。小少爺有時候倔起來可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沈滿棠一聽蘆荟會被姆媽責罰,立刻就把手抽了出來,半點沒猶豫地牽着蘆荟的手離開了。
金朝連眼皮都沒掀開一下,嗤笑一聲,繼續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