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現實世界
第71章 現實世界
霧氣越來越淡, 已經能隐約看到進來前見過的公交車站牌。
周祁安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回家?”
他甩掉這個念頭,誰知道一進門,家裏會不會多出一具古屍新娘。
老母親交代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自己是沒時間等斯先生搞油,但沼氣爆炸前,他特意交代過大學生。
現在就等着後者凱旋。
“希望他争氣點。”
體測有沈知屹和白蟬衣幫襯着,總共也沒剩下幾場考試, 如果這種情況下,還是沒能活着出來,那也沒什麽好說的。
神仙都難救。
周祁安想起什麽,掏了掏兜裏, 抽出最後一秒從書包裏掉出來的信封。
“什麽玩意?”
本來以為是游戲給的物品, 誰知打開後裏面裝着一張小卡片和鑰匙。
卡片上附帶地址,最後一句寫道:祁安, 去我家休息吧。
周祁安頓時明白了, 是沈知屹的小把戲。
和他一樣,沈知屹這個不折不扣的真學渣卻寫了一手好字,嚴謹工整。
Advertisement
“好像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周祁安仰頭看着霧蒙蒙的天。
首先得防着親媽, 其次別又有圖謀聖器的玩家找上門, 換個地方也好。
公交車正好可以抵達卡片上的位置:市中心。
玩家這次進副本直接被安排了校園皮膚,出來時又恢複了正常穿着, 避免了再像前兩次一樣,一身污血引人注目。
四十多分鐘後, 周祁安站在一棟豪宅前。
他挑了挑眉, 沈知屹又換房子了?!
記憶中市中心根本沒有這樣的宅邸, 明明建築結構如此特殊,但來來往往的路人, 就像是壓根沒看見一樣,都沒多給一個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持有鑰匙的緣故,周祁安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他喉頭一動,這也太詭異了。
擔心待久了更加引人注目,周祁安徑直走向豪宅前,打開門進去。
厚重的大門一關,外面的車水馬龍聲徹底被隔絕。
大理石桌上,鮮花插在透明的玻璃瓶裏,嬌豔欲滴。
似乎是下副本那天剛好插進去,看盛開程度,當時還是含苞待放的狀态,過去兩天,正好能欣賞到它最完美的狀态。
冰箱裏有做好的半成品菜,只要稍微加工一下即可。
“我身邊還能有個正常人嗎?”
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讓他打了個寒顫。
連續幾天沒有吃到一頓飽餐,周祁安先是簡單吃了點東西,緩了緩又找到浴室,發現連幹淨的浴袍睡衣都準備齊全。
這尺碼明顯是為自己準備的。
一條新內褲掉了出來。
“……”
剛有那麽點微妙的感動,瞬間戛然而止。
盡管還想就這棟奇怪的別墅再思考一下,沈知屹的能力明顯和那兩位都不同,奈何周祁安太累了。
他泡了個澡,直接穿着浴袍上床,頭陷在柔軟的枕頭裏,就這麽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了第二天。
這次副本趟得很快,按照上司給定的出差時間,還能多逍遙幾天。
睡前沒有拉窗簾,外面朝陽初升,小風吹拂,世界一片美好,除了——
咚咚咚,咚咚咚。
別墅內傳來剁肉的聲音。
節奏密集,聽着有些驚悚。
周祁安定定望着天花板,半晌,猜測是沈知屹回來了。
他爬起來,準備道謝後離開。
才剛穿過客廳,沈知屹正好從廚房出來。
後者穿着淺色的居家服,目光從容,手中還端着幹鍋,裏面的大蝦被烤得滋滋冒油。
周祁安目不轉睛盯着一鍋海鮮。
掙紮了兩秒後,身體先一步選擇去洗漱,然後誠實地坐了下來。
告別的事還是吃完飯再說。
現實世界裏,兩人默契地避開提關于游戲的事情,沈知屹必然是靠激活特殊通道回來的,其他人的死活問他也沒用。
周祁安默默計算着。
副本裏的時間流速要比現實裏快,一共十科,總共也沒剩下幾場考試。
存活玩家最遲明後天就能出來。
“怎麽搬來市中心了?”周祁安随意問了句。
沈知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笑了笑。
飯後,他站去窗邊。巨大透亮的落地窗外,是一個曾擁有着漫長文明的世界,如今這個紀元即将宣告終結。
“一個新的時代就要來了。”
這句話指代意義很廣,不算是在讨論游戲。
“祁安,”沈知屹的視線可以清楚地看到陽光折射下,每一粒掙紮的塵埃,“多看看這最後的人間煙火吧。”
·
一頓又一頓飯,最後留了兩天。
期間周祁安主要在等汽油,等大學生把東西帶回來,這樣自己可以博得老母親一笑,又能多混幾天好日子。
好消息終于降臨!
翌日傍晚時,周祁安接到大學生的電話,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疲憊:“東西帶來了,周哥,你住哪,回頭我給你送去。”
有些話不好在電話裏說,比如斯先生直接把校車的油偷了,害得車開到一半沒油,他們穿越隧道步行回來。
差點沒走死!
“先去休息吧,晚點我聯系你。”
以對方現在的狀态,再提重物來回跑動一下,別給猝死了。
周祁安剛把手機放下,電話又響了。
“又有什麽……”
“周同學。”一道平和有力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
乍一聽到副本裏的稱呼,周祁安先是一怔,緊接着眯了眯眼,朝沙發背後靠去。
“應禹先生。”他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應禹活着離開副本,周祁安并不奇怪,他沒出來才讓人驚訝。
應禹還是保持着長話短說的風格:“需要你來個地方。”
不是請求,更像是一道指令。
周祁安沉默了一下,不疾不徐說道:“如果應先生想搞研究,我來定地方,你一個人來。”
承諾過會配合研究聖器,他自然不會毀約,但他絕對不會去對方的地盤,不确定性太大。
那邊暫時沒有說話。
周祁安故意調大電視聲音,用這種方式暗示應禹如果不做決定,就該挂電話了。
這其中也包含着一些試探。
應禹有着官方背景,對方既然能搞來自己的電話,會不會更近一步直接找上門?
過了一會兒,男人的聲音重新傳來,“請不要誤會,是你母親盜墓被抓了。”
周祁安眼神倏地銳利起來。
應禹淡淡道,“有些事情通融不了,沒有辦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周祁安抓着遙控器的手死死握緊。
沈知屹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朝這邊看來,唇語問:“有麻煩嗎?”
有麻煩……那就去解決。
當然最好的解決渠道就是讓麻煩稍縱即逝。
對沈知屹來說,“逝”是重點。
寂靜的客廳裏,一時無人說話。
應禹在拿家人要挾自己?
周祁安皺眉,不太像是對方的風格,還是說,他媽的詭異引起了官方注意?
既然注意到自己,順着去摸查周圍人,不是沒可能。
新聞裏主持人字正腔圓地播報着:“……神秘古墓群挖掘的第三天,考古隊一覺醒來驚訝地發現原本只有兩個入口的古墓群,一夜之間被打出八十一個洞……”
周祁安和沈知屹同時怔了怔。
八,八十一個?
周祁安似乎想到了什麽,頓時兩眼一黑。
他幾乎可以篤定這是誰幹得好事。
至此,周祁安總算明白應禹為什麽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不行。
八十一個洞!除非是瞎了才會看不見好嗎?
快速通話幾句後,周祁安拿起外衣一臉陰郁地往外走。
沈知屹:“去哪裏?”
周祁安偏頭幽幽道:“局子裏接我媽。”
“……”
————
得知周祁安在市中心附近,應禹讓他在百貨商場附近稍等。
十來分鐘不到,一輛黑色改裝車停靠在路邊。
車門自動打開,內部十分寬敞,就是座椅有點硬,周祁安沒留意,一屁股坐在上面硌得生疼。
沈知屹上車的時候,司機下意識要開口阻止。
但他張口的同時,驚訝地發現舌頭好像被凍僵了,甚至感受不到舌頭的存在。日常訓練有素的司機驚恐地在嘴裏找舌頭,直到沈知屹坐下,嘴巴才重新有了知覺。
司機心有餘悸地做了幾次深呼吸,握着方向盤的手掌全是汗液。
除了司機,車內只有應禹一個人。
和大學生連說話都沒力氣不同,應禹穿着十分合身的衣服,鏡片後是一雙冷冷的眼睛,看着依舊十分精神。
他沖着兩人微微颔首。
周祁安:“我媽……”
“考古人員沒事,現場疏散人員沒事,人民群衆沒事。”應禹平靜說。
“……”
周祁安其實是想問他媽沒事吧,但聽到應禹的回答,喉結滾動了一下,沒說完的話咽進嘴裏。
“嚴格意義上講,那裏也不是古墓群,不算盜墓。”
周祁安按了按太陽穴,是不是盜墓另說,但絕對是他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應禹沒有在車上展開說明問題,之後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靜。
遠離喧鬧的市區後,車子一路開進了霧裏,司機也不知道是如何保持視野,沒有減速地繼續朝前開。
到這時,周祁安才問:“白蟬衣還活着嗎?”
應禹:“出來的人很少,她是其中之一。”
哐哐。
車子先是一個颠簸,打斷兩人對話,然後就像是開在鐵路上,輪胎和金屬摩擦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來過。
周祁安上車後專門将車窗開了條縫隙,明顯感覺到這會兒風向變了,連聲音都不對勁。
車子像是駛入了某個甬道。
待這哐當當的聲音結束,改裝車停下,應禹遞來一個護目鏡。
其實沒有這個也行,不過戴上看得更清楚。
空氣中的霧氣泛着絲絲腥味,周祁安突然想起紅鬥篷說過,藏屋實驗基地建立的前提條件,便是通過截留霧氣做研究。
他最先下車,毫無預兆地一擡頭,看到眼前的景象後微微愕然。
前方是無數張玻璃組成的立方體,透明質地的玻璃板上折射出尖銳的光芒。每個立方體內擺放着各種沒見過的大型儀器,嗡嗡的機器運轉聲被隔絕在另一方空間。
就連腳下的地板都不是普通的瓷磚,趨近某種古怪的晶體結構,模糊扭曲地映照着人的倒影。
立方體內穿實驗服來回走動的人不少,各個穿着統一的白色衣服,看得他眼花缭亂。
然而這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應禹沒有帶他們深入,領着兩人進入到一間硬核布置的單間內。
是真的硬核。
四周牆壁全金屬。
應禹坐姿規矩,卻不會給人拘謹的感覺,待周祁安坐下後,他一雙淡色的瞳孔看過來,緩緩道:“我見過的所有新人中,你可以說是最特殊,也是最聰明的。”
室內同樣有霧氣,過分的白呈現出的曝光作用和陰影無異。
霧氣中,三人的神情都有些難以捉摸。
應禹目光中确實有着不作假的欣賞,他很少稱贊一個人:
“……膽大是過副本必須具有的素質,可惜膽大過了頭就變成了狂妄,諸如斯維卡這樣的蠢貨。”
沈知屹淡淡糾正:“是薩卡維。”
周祁安眼皮一跳。
他現在敢肯定這兩人是故意的了,先不說沈知屹,應禹這樣頂尖的智商不可能記不住人名。
他揉揉太陽穴,等着聽正事。
本以為會和聖器有關,但當聽到應禹的下一句話時,周祁安目光一頓。
應禹:“我對個體的變量不感興趣。”
翻譯過來,變量指得是聖器和他母親這樣奇怪的變異者,甚至包括沈知屹。
周祁安并未因為應禹亮明的态度而輕松,反而警惕地眯了眯眼。
不感興趣找自己做什麽?
倒是沈知屹似乎猜到什麽,饒有興趣地審視着這裏的環境。
面前有一張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桌子,應禹手輕輕搭在桌邊,問:“上個副本裏,最讓你印象深刻的是什麽?”
周祁安幾乎不做多想回答:“游戲關于家屬部分的設計。”
有玩家想要孤注一擲,為此順着游戲規則讓親人進本。
對于沒有游戲賬號的普通人來說,無路可退中不失為一個選擇。
應禹颔首:“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如何度過這末日前的最後一夜,每個人至少要有選擇權利。”
顯然,現在多數人并不具備這個權利。
游戲這扇沉重血腥的大門,已經無形中把進化者和普通人隔絕開。
應禹忽然話鋒一轉:“所以我更需要的是你的身份,一張‘門卡’的身份。”
“?”
“玩家下副本,就像推開一扇未知的門。”
應禹看着他:“你作為聖器持有者,可能還有些別的因素,進入的副本世界會比常人更加特殊點。”
周祁安沒有否認。
第一個副本山莊內藏着聖器,第二個副本可以見識到各種品類的鬼,第三個直接跑去了孵化基地。
“越是特殊背景的副本,裏面的材料也就會更加新奇。”應禹說:“上個副本裏,我就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如果不是危險系數太大,真想去親眼看看所謂的艙。”
他的口吻中帶着一絲遺憾。
周祁安嘴角一抽,劃重點說:“所以,你只想和我組隊下副本,用我這張門卡刷開不同的房門?”
應禹沒有否認。
周祁安微微蹙眉,還是沒忍住開口:“冒昧請教一下,這麽做的意義在哪裏?”
假設為了厲害的道具,下副本絕對要比研究的效率高。
應禹聞言挑挑眉,沒有立刻回應。
倒是沈知屹,冷漠的眉峰下那雙灰白的眼珠帶着幾分玩味:“他要拉平均數值。”
應禹擡眼看過去。
這個男人三言兩語間,無疑點破了藏屋計劃的核心。
沈知屹任其打量,依舊姿态舒展地坐着,仿佛任何光線都無法照亮的深淵。
不過下一刻,這似不動如山的坐地佛就被推了下。
周祁安大大方方說出困惑:“別打啞謎。”
什麽平均數值?
沈知屹對他一向耐心,掃了下應禹,說:“他是想要研究出,能同時在現實和游戲世界使用的道具。”
周祁安一愣,立刻聯想起骷髅戒指。
在貢暨時,因為紅鬥篷,他曾親自驗證過,骷髅戒指能在現實世界很短暫地出現。
沈知屹繼續說:“好借此來提高一個人的綜合實力。”
周祁安恍然大悟。
財富,健康,智商,年齡,力量……游戲篩選玩家時會綜合衡量多種元素,其中力量屬于占比較大的數據。郝楠姐弟就是個例子,姐姐智商更高只是因為胳膊有點小問題,就被排除在玩家篩選行列裏。
但假如普通人在進游戲前就能擁有一件道具呢?這等同于天然增強了力量數值。
畢竟道具,是可以在副本中借用的‘力’。
想到這裏,周祁安不由深吸一口氣。
那将意味着原本被游戲拒之門外的一大批人……可以拿到一張通往新世界的邀請函。
難怪對個體變量不感興趣,原來考慮的是普遍生存率。
周祁安盯着腳下的晶體磚,看久了有些困倦,微睜着眸子踩了踩裏面扭曲的身影。
應禹是不是個好人另說,但他一定是個高尚的人。
自己又是什麽類型的人呢?
周祁安伸出手指抓了抓,虛空握住霧氣,每天加班時他都在想:這個X世界怎麽還不爆炸?
應禹和沈知屹似乎都要說什麽,周祁安忽然擡手:“別吵。”
“?”
“??”
周祁安輕輕呼氣:“我在道德譴責我自己。”
譴責了兩秒鐘,晶體映照的眸子裏忽然盛滿了褒獎:“勤勤懇懇工作生活,我沒有變态已經很厲害了。”
說着雙手輕輕拍了下臉頰,臉上透着十足的認真。
看着周祁安很罕見地表現出幾分稚氣,沈知屹不知想到什麽,收起嘴角玩味的笑容,輕聲說:“是很厲害。”
應禹也并未因為不着調的話感到不悅,竟然還挺認同地點了下頭。
游戲中瞎自我內耗的基本都瘋了。
周祁安主動把話題拉到正事上:“僅僅是組隊下副本的話,我無所謂。”
應禹講明利弊:“我容易被游戲匹配到較高難度副本,組隊意味着你的副本難度也會拔高。”
周祁安淡定擺手:“沒事我不嫌棄。”
這方面,還真說不上誰連累誰。
空氣中短暫安靜了一下,周祁安總覺得忘了什麽。
沈知屹:“你媽。”
周祁安立馬反應過來:“……哦,對,我媽和八十一個地洞那事兒……”
應禹指尖點了下桌子,桌面忽然閃爍了一下,竟然是觸屏。
一張張僵白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不知道是傳輸過來失真了,還是現場拍的就不對,這些臉孔不管怎麽看都很模糊。第一遍能看清五官,但再去想,完全回憶不起容貌。
“敦市一共出土了三十多具完整的古屍。”應禹給他展示的是挖出土的屍體:“令堂大概是不舍得落下一具,所以沒能及時逃離案發現場。”
周祁安回憶起自家老破小的房子,第一反應是:古屍之多,一屋放不下。
一只骨節修長的手突然伸過來。
沈知屹放大照片後,淡淡道:“副本裏流出來的屍體。”
周祁安愣了下:“副本裏的東西不是不能帶出……”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想到自己曾成功帶出了金枝的骨灰。
應禹則是用一種充滿深意的目光望着沈知屹:“沈先生懂得很多。如果只是單純的屍體,在新增副本入口的時候,是有可能流入現實世界的。”
周祁安長舒了一口氣:“總之我媽沒犯法就好,對了,能多關她兩天嗎?”
“……”
“關到下周,這樣連上周末我剛好趟個副本,下周一還能趕去公司上班。”
周祁安自言自語計算着。
應禹忽然覺得,他沒有精神變态報複社會确實極其難得。
确切說,他對這個世界仁至義盡了。
作者有話說:
應禹:如果和評價你自己和身邊人的關系。
周祁安:三帶一,但打出去可以是王炸的效果。
嗯,炸是重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