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收尾
第27章 收尾
競、價。
荒謬的詞彙讓氣氛死死僵持住, 周祁安強撐着不讓眼皮合上,安靜等待這場特殊拍賣會開始。
邪神像的眼睛時而陰沉,時而渾濁, 來回交替間,隐藏在深處的是恒定的暴虐。
曾經有很多人拜過神像,男女老少,千萬人中所求能概括為簡單幾個詞彙:財富, 情感,壽命,子嗣,仇恨。
周祁安是唯一一個在神像面前, 祈禱得見一場最自然, 此刻又最難得的景象——
天明。
“日月交替,太陽東升西落……”
這本是自然規律。
不僅僅是為了做到生存指南上的要求, 周祁安忽然第一次如此渴望看到太陽。
滾燙, 灼熱,不受任何外物阻擋的陽光照射下來,他想看到整個莊園都沐浴在陽光中。
不知過去多久, 神像終于有了回應, 腦海中那些快要逼瘋人的無數聲音沙沙彙聚成簡短的一句話:壽命。
第一位客人·曾經的老邪神報價了。
周祁安嘴角放松地耷拉下來,等那雙眼睛交替成為荀二陰沉的雙目時, 沒有血色的唇瓣動了動,輕聲問:你呢?
這邊上演着讨價還價的好戲, 前方, 則是赤裸裸的周祁安保衛戰。
老玩家三連站成一排, 形成了堅強的肉盾,阻止荀富翁從背後偷襲周祁安。大學生看似毫無用處, 卻時不時被拉過來擋槍,好在從湖裏重獲新生後,他體質大幅度增強,勉強還有半條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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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大學生喃喃對着一片虛無求救。
四周各種道具齊發,頗有一種奇妙的打鬥特效。天花板下着血雨,這些血水流淌在地面,重新彙聚成溪流,融入荀富翁的身體。
這簡直就是個打不死的怪!
“你到底行不行……”
韓麗朝後望了一眼,她本就重傷在身,是真的有些撐不住了。
周祁安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斯先生待在陰暗的角落冷眼旁觀。
他手中憑空出現在一把滑稽的複古小傘,阻擋天花板上不斷掉落的腐蝕性肉塊。
沒有血腥的狂歡,也沒有争奪神器的自相殘殺,和諧的一幕讓本來就心情不妙的斯先生恨得牙癢癢。
“我就不信了。”
自私自利是玩家天然活下去的資本,他不信這狀似和諧的一幕能持續多久。
漏洞很快出現。
韓麗重傷,已經開始打退堂鼓。
斯先生一覽無餘地掃視她遲疑的神情,嘴角還沒翹起,上方突然傳來虛弱的聲音。
天線一樣的兔子耳最先接收到——
“壽命十五年一次,壽命十五年兩次……”
“什麽,生殖能力?行吧……”這個比起壽命确實降價了。
“生殖能力一次……”別人打架,周祁安喑啞的嗓音不成語調,“生殖能力兩次……”
他正在主持一場盛大的拍賣儀式
“你不要生殖能力,你要一個腎?”
滾吧。
斯先生詫異地望過去。
不止是他,玩家都很想轉身。
這是哪?
菜市場嗎。
一瞬間前方鬼魅的荀富翁都在競價聲中,看着像是一個兇悍的賣菜大爺。
“頭發,要嗎?比腎好。”變态不是都喜歡收集這些?
周祁安對荀二說完這句話,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态。
荀二當然不會同意做這種交易。
他和邪神正在進行一場争奪戰,現在都缺壓死對方的最後一棵稻草。許願人付出的代價越大,這根稻草的分量越重。
哪怕氣若游絲,周祁安面上始終挂着笑容,“還是壽命吧,不過要……”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衆籌。”
“幫我,傳個話啊,讓他們……一人随三年壽命。”
五個人加起來,剛好十五年。
根本不用傳,走廊就這麽狹窄,荀富翁剛好處在回血期,此刻沒有癫狂地瘋笑。
玩家可謂聽得是一清二楚。
他們的臉色有點難看。
周祁安咽了下口水,不幸扯到了傷口:“嘶……不然每人随一個腎……”
那加起來足足有五個腎!
天文數字。
人的底線是不斷降低的。
對比腎髒,十五年陽壽,聽着很吓人的一個數字,但是平均一下,每人捐一點,又分布在一個合理區間。
大學生神情快比周祁安還恍惚:“我是瘋了嗎?”
為什麽覺得挺劃算?
“原來副本是這麽玩的……”
老師,校長,我學會了。
“放屁。”韓麗沒忍住爆了粗口,誰家游戲是這麽玩的?
“都別愣着。”每一個字,周祁安都說得咬牙切齒:“排隊,上香……快。”
許願還要人教,太累了。
所有玩家裏,韓麗是心最狠的,不過也是每次最快響應周祁安的。
其他人還在因為這荒唐的一幕,大腦有着短暫的空白,她卻是看到點活路,立刻拼命往裏鑽。
拜誰?
周祁安沒有直說。
但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韓麗一把拉過大學生擋在身前,防止荀富翁的突然發難。在大學生慘白的面孔中,她偏頭對韓天生說了句:“能幫就幫,別搞死了。”
死了他們每個人還得均攤對方要獻出的生命。
大學生被拉扯地一個趔趄,冷不丁對上周祁安垂死卻十分冷靜的眼睛。
——“從人類角度出發,萬不得已的時候你可以向他求助。”
斯先生之前說過的一句話,突然浮現在腦海中。
某種意義上,這個提議最大的獲利者其實是大學生。
至少只要他堅持最後去拜,就不會再像破爛娃娃一樣,再被随時随地不顧生死地拉出去擋刀。
為了不出更多的壽命,老玩家多少會幫着分擔一些。
大學生咽了下口水。
所以,那個人竟然真的是個好人嗎?
“該你了,快去。”韓天生催促。
大學生難得硬氣一回,堅持說:“我最後。”
“你……”
大學生咬着牙就是不動。
現在的時間經不起耽擱,周祁安看着已經不行了。韓天生魚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選擇自己先去。
“往神像處靠近。”與此同時,陳緘發話。
荀富翁極為懼怕那根漁叉,幾乎一直是遠攻狀态,這才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随着願望加深,神像身上腐臭味道驟然變得強烈,周祁安才安靜下來的大腦重新響起無數怪音。這一次,不是過往拜過邪神的祈願者,而是邪神自身發出的聲音——
人類蝼蟻,不敬神明。
周祁安嘴角一抽。
在場就自己一個人,精準打擊啊。
他看着下方還在跪拜的玩家,暗道衆生平等,你倒是也罵罵其他人。
“渎神者……”邪神仿佛自帶立體音效,聲音從古老遙遠的地方傳來:“必受懲戒!”
最後四個字沒有多少起伏,比起前面少了一絲憤怒。
正在靠近神像的玩家卻成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特別正在上香的韓天生,匆匆把香插進香爐。
幾乎是同一瞬間,巨響傳來。
香爐從供桌摔下來時歪斜靠倒在一邊,此刻伴随炸響聲,厚實的爐鼎突然裂開了一條縫隙。
邪神一怒之下……炸爐了。
荀二和邪神間,玩家不約而同選擇向荀二許願。
傻子也知道,扶持新勢力和邪惡舊勢力抗争,才能收獲兩敗俱傷的效果。
“別管,加快速度,上個香而已。”
荀富翁正在克服恐懼朝他們走來,韓天生不住地催促。
爐鼎還沒有徹底毀滅,就有機會。
等陳緘匆匆上完香最後輪到大學生時,他驚恐地發現神像三分之二的臉頰面積都變成了荀二的模樣。而周祁安渾身被黑氣纏繞漂浮在半空中,手還遲遲握緊漁叉的金屬杆不肯放開。
剩下一小部分邪神殘留的半邊,大手舉起,似乎就要朝他頭頂捏來。
“許願啊!”韓麗在後面吼了一嗓子。
“我,我自願向荀二獻出三年壽命……”
落地的哆嗦話語聲讓神像完好的那只眼睛徹底睜開,大學生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手頓在半空中。
從眼睛的裂痕開始,一條長縫開始以此為縫隙歪歪扭扭地向下延伸,幾乎把神像分割成兩部分。裂開的縫隙裏不是空洞的瓷器,也不是黑霧,而是血肉。
大面積保留荀二面容的肉壁斷層間,遍布肉芽,柚子汁水一樣的膿包裏,更是隐藏着無數密齒。
這場景,周祁安只在被逼處理魚的時候見過。
嘎吱嘎吱。
那些牙齒“張牙舞爪”地貪婪進食,拼命吞吃神像的另外一部分。
另一部分也不甘坐以待斃,可惜漁叉插在了這邊眼睛,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舊神像的發揮。
韓麗用僅剩的一只手從後面捂住大學生的嘴,阻止他發出尖叫。
“把嘴閉牢了。”
生怕一小點動靜引起神像的主意,把他們也當食物吃了。
兩半神像,一面帶着詭異笑容一面怒容,瘋狂地互為食物。哪怕見識過無數惡心恐怖場景的老玩家,也被這一幕吓到了。
我殺了我自己常見。
我吃了我自己……前所未聞。
偏偏距離最近的周祁安無動于衷。
他已經快要被之前無數道聲音逼瘋了,耳邊那些咀嚼的聲音,反而是最無關緊要的。無孔不入的黑氣吞噬着身體內的元氣,原本瘦削的身軀似乎變得枯萎。
不知過去多久,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下去時,天地間好像重新恢複了安靜。
這場令人心驚肉跳的拉鋸戰,以荀二獲得壓倒性勝利為告終。新神像的半邊始終是殘缺的,顯然荀二受傷程度不輕,以往舊邪神積攢的信仰能量在殘垣中逐漸揮發。
荀二更餓了。
神像垂首,盯上已經快陷入半昏迷狀态的周祁安。
慢慢地,他擡起手臂,冰涼滑稽的手指在頸間摸索,摸到微微凸起的喉結時,猩紅色的舌頭不由舔過唇瓣。
這是即将進食的前兆。
大學生本想叫醒周祁安,奈何韓麗手勁太大,被死死捂住發不出聲音。
牆壁肉塊融化了不少,韓麗悄無聲息用胳膊肘打開荀富翁的房間門,透過窗戶看到了一顆啓明星。
那是天亮的征兆!
是希望。
不管新的邪神多想殺了他們,也要完成回應周祁安的祈禱,這就是規則。
随着啓明星的出現,那些肉塊彙聚的血水無法重新流入荀富翁的身體,重要NPC的實力成功得到扼制。
都在看着啓明星,一時間幾乎無人在意周祁安。
神像的身軀比人類高大很多,冰涼的臂膀輕松攔腰攬住了青年。
此刻,懷裏人唇瓣腥甜的血讓新神像的食欲無限擴大。
它沒有立刻有所動作,并非克制,而是前幾次被算計得太狠。
會不會,這個狡猾的人類還留有什麽後招?
神像僅存着一只眼睛注視着青年,它太過于龐大,仿佛要隔着這幅漂亮纖弱的皮囊把他看穿。
周祁安快虛脫的身子微微繃直。
迷迷糊糊間,他想起了早逝的父親。
和母親相依為命太久,周祁安已經許久沒有想起那個男人,以至于都快淡忘對方的音容笑貌。
但周祁安還記得,年幼時男人哄自己入睡時的場景。對方總會一邊輕拍着他的背,一邊用溫柔低沉的聲音講着《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殘暴的國王每娶一位新娘,第二天就會殺了她。”
“善良的山魯佐德自願嫁給國王。”
“她每晚都會給國王講一個故事,講到最精彩之處便停下,于是國王不忍殺她……”
年幼的孩子不解:“為什麽不忍心?”
“因為,國王的期待就是新王後最好的護身符……”
剛過易折,不能一味地算計,一味地迎難而上,而是要永遠出其不意。
只有這樣,才能換取荀二的一絲懈怠。
良久,周祁安緊閉着的眼終于睜開了,渾身傷口皮肉外翻,從湖中上岸後濕透的衣服被血水和汗液持續浸潤,整個人就像是海裏漂浮的美豔死屍。
“天,天亮了嗎?”
他喃喃着,似乎想抓住什麽,脆弱,無助,那是信徒要抓緊手中的最後一根稻草,和平日裏老實外表下的強勢作風截然不同。
荀二預演過無數種周祁安的後招是什麽,唯獨沒想到是示弱,是一絲讓人難以置信的依賴。
這和過往交鋒中的強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的示弱顯然極大的取悅了荀二。
邪神灰白的雙目微微一怔。
機會!
周祁安雙目忽然放光,慘白着臉虛弱一笑,下一秒在空中摸索的手摸到金屬杆,用力拔出漁叉從神像的後頸直接穿過。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中間沒有一點停頓,完全超出一個人類在虛弱狀态下能動用力量的極限。
啪。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再堅固的瓷器豁口一開,無數裂縫便開始在神像的身軀蔓延。
“你……”沒有任何神性,也沒有一絲人性的眼珠裏被詫異占據,無所不能的新邪神,也無法想通這個問題:垂死衰敗的氣息為何頃刻間能恢複活力?
它很确定,先前對方離咽氣只差幾步距離。
“我早就說過……”外面一抹淡淡的光照入,年輕人面上挂着虛浮的笑容:“貓捉耗子是壞習慣,遇上獵物就該直接咬死才對。”
要有多傻,才會把同一個錯誤犯三遍。
徹底變成灰蒙蒙一片的眼珠中不斷有黑氣飄散,順着窗外一路飄散。
舊日的邪神消散時,沒有這種異狀。
大腦傳來的疲憊感太強,周祁安沒有力氣細思,他只收獲眼前勝利的果實。荀二最初一瞬間的懷疑沒有錯,自己的确有後手,最後一個也是最樸素的後手:【大保健丸】。
這個系統介紹中能快速回血的道具,幫助他最後動用了一次聖器。
瞬間的失血讓唇瓣再次蒼白,周祁安在神像碎裂聲中微笑:“晚安。”
他知道,屬于自己的天亮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