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雙标
第19章 雙标
遠處大火被撲滅後, 只剩下滾滾濃煙。
青年滿臉讨好地站在斯先生面前,一邊讓謊言慢慢結繭壯大,一邊分出心思想着別墅裏的盯梢進程。
希望那只蜘蛛滿身的眼珠子沒白長。
斯先生恐怖的兔子臉孔上, 怒氣消散了幾分。它沒有完全相信周祁安的話,不過眼下并未尋到太大的漏洞;再者作為工作人員,縱然窺見謊言,它也沒有辦法立刻下殺手。
無聲的對峙中, 一雙大手忽然幫周祁安輕輕拍了拍肩膀上的灰。
周祁安身體稍有些僵硬。
斯先生這時扶住了他的肩膀,過長的鋒利指甲仿佛随時會戳穿皮肉:“好孩子,山中本來就容易着火,不要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肩上攬。”
周祁安微懸的一顆心放下。
他知道, 雙方達成了某種默契。
自己點明了斯先生的意圖, 顯示出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幫對方得到寶物的決心,這兩點幫助他暫時保住了小命。
斯先生:“我先前要滅火, 沒辦法顧忌其他。”
他話鋒一轉, 又說:“不過只要按照進程走,你們總會有機會接觸到寶藏核心的。”
暗示意味很明顯。
周祁安聽出了斯先生的弦外之音。
接下來自己必須要展示足夠的誠意,再一次設法尋覓到荀富翁傳家寶的地點, 不然他會為自己的欺騙付出雙倍甚至百倍代價。
Advertisement
“我會盡全力。”周祁安承諾道。
至于內裏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盤算, 誰也窺不到。
他忽然有個古怪的念頭,那顆五星級魚目如今紮根在心髒, 不知道它能不能感知到自己的心懷鬼胎?亦或是其他情緒。
很快周祁安又搖搖頭,暗嘆竟然産生了如此離譜的想法。
雙方轉身并肩, 不, 身高差下肩膀一高一矮地往回走。
周祁安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确定兔子巴士不見了。
不過他也沒多想,反正副本的一切都不能按照常理解釋, 興許一切塵埃落地時,它就又出現了呢。
抵達別墅時,荀富翁正滿臉怒氣地坐在大廳。
他永遠在生氣,獨自一人就是沒頭腦和不高興的組合。
果然沒被炸死。
畢竟爆炸點在廚房,周祁安掃了眼,那裏現在只剩一個大黑窟窿,外牆被炸地破損了很多,林間煙霧不斷往裏鑽入。
荀二不知去了哪裏,周祁安是玩家中最後一個進來的,荀富翁懷疑的眼珠子幾乎黏在他身上:“你去哪裏了?”
周祁安厚重的頭發上還沾着一些黑色的灰燼,喘息着回答道:“和石雕一起,剛滅完火。”
神情中的驚慌和松口氣交替出現,糅雜成真實劫後餘生的慶幸。
其餘玩家看到這一幕,險些覺得放火的另有其人。
斯先生點了下頭後,荀富翁的懷疑才消退一些。
工作人員果然可以說謊。
周祁安尋思倒也不算直接說謊,至少可以确定它們能用肢體動作迷惑別人。看來以後要小心點,防止有些游戲工作人員故意玩文字游戲坑害玩家。
“這場火來得突然,”荀富翁往嘴裏塞了一大把小白藥片,手上的青筋鼓起,“你們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嗎?”
周祁安:“重建我們的家園。”
“蠢貨!當然是揪出縱火犯。”
“到底是誰……”荀富翁站起身,半個身子的重量幾乎都壓在龍頭拐杖上。
拐杖一端重重砸了兩下地:“肯定是你們中的一人放得。”
他在這裏住了這麽久都沒事,結果這兩天怪異頻發。
客廳的牆壁被熏得焦黑,比不上此刻荀富翁的臉黑,他冷笑一聲:“都跟我來。”
除了斯先生繼續去門口履行石雕的職責,其餘玩家對視一眼,跟着荀富翁上樓。
火勢沒有蔓延到屋子太裏面,不過原本的木質樓梯經過高溫變得薄脆,衆人踩上去,有種時刻會斷裂下墜的錯覺。他們下意識加快腳步,很快就跟着荀富翁到達了三層。
“荀二呢?”周祁安适時問。
荀富翁不在意地說:“估計去收拾地窖了。”
三樓是受火情影響最小的地方。
周祁安做完上香任務後,神像整張臉一塌糊塗,第一次見它的玩家止不住臉皮抽搐。
……長得也太邪異了,就差把我有問題寫在臉上了。
尤其腹部,若有若無的一道裂縫讓它顯得更為不祥。
荀富翁眼睛不大,眯起來的時候像是老鼠,他渾濁的眼珠子看着衆人動了下:“都過來發誓!說這場火災和你們毫無幹系,否則……”
他怪笑道:“你們統統都不得好死。”
話音落下,一陣寒意讓衆人不寒而栗。
誰也沒有積極上前自證清白,在這麽一尊邪神像前說謊,着實讓人心裏沒底。
大學生盡量控制住眼神不要亂瞟,但餘光還是忍不住瞄了下周祁安,發現這位縱火犯先生臉上看不出絲毫緊張。
周祁安忽然率先開口,對荀富翁說:“其實……”
荀富翁目光頓時牢牢鎖定他。
“我有個懷疑對象。”
他說這句話時,誰都擔心被反咬一口。
荀富翁喝道:“快說!”
周祁安遲疑着開口:“縱火犯可能不在我們當中,我懷疑……是一個女人。第一天來得時候,晚上睡到一半,我在床周圍看到過一個詭異的女人,好吓人……”
他舉手作發誓狀:“我可以對着神像起誓,我沒有騙人,真的看到過。”
然後放下手道:“因為擔心您年紀大受不了刺激,我就沒說。”
韓麗站出來說:“沒錯,我也見到過一個陌生女人。”
語畢同樣發誓。
大學生趕忙道:“我,我也……一樣。荀二也見過的,當時搜查房間找神像……在一間房的床上,有個陌生女人。”
他們其實說得不完全是一件事。
周祁安指得是女鬼,韓麗和大學生指得是周母。
不過現在統一被用“那個女人”指代。
周祁安哭喪着一張臉,窩囊的時候顯得特別沒出息,“會不會是鬼?那個女人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怨氣,前天晚上我差點被掐死,最後吓得跑到樓下去睡……”
他以手掩面,像是要遮住丢人的淚痕,只有一只眼睛透過指縫冷冷望着荀富翁:
“您有沒有見過這麽一個女鬼?”
周祁安不信,荀富翁會對女鬼的存在毫無所察。
女鬼說她報複不了荀富翁,那肯定還是嘗試過的,不然也不會有失敗一說。
就是不知道這位記憶時好時壞的丈夫,是怎麽做到邏輯自洽。
荀富翁臉上的皺紋動了動,好像想到了什麽,針對玩家的怒氣少了些。嘴上卻是強硬道:“胡說八道,哪裏有什麽鬼?”
周祁安不動聲色地靠近,放柔聲音:“……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麽?都是自家人,而且大家差不多都見過女鬼,說明這髒東西十有八九真的存在。”
“我們應該聯合起來,或者找人驅驅邪什麽的。”
荀富翁神情變了又變,最後雙手摸着拐杖上的龍頭,深吸口氣道:“我是沒見過什麽鬼,不過……”
轉折詞一登場,衆人都豎起了耳朵。
“有段時間我被魇着了,就是民間常說的那種鬼壓床……”荀富翁絞盡腦汁,似乎是在仔細回憶,過程中面色閃過一絲痛苦:“夢裏好像是有一個女人,還有孩子的哭聲……”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想不起來了,頭疼……”
荀富翁用力錘砸着腦袋。
周祁安連忙阻止。
倒不是怕他傷着自己,更擔心荀富翁真想起來了什麽,現場拆穿自己的身份。
那可真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荀富翁一把揮開他的胳膊,拿着拐杖指着虛無處叫罵:“什麽鬼啊魔啊,有神像和祖宗留下的寶貝在,不管是誰,我都會讓他為這場火付出代價!”
罵夠了,他又對着神像恭敬地鞠幾下躬,不理會衆人回到房間。
衆人面面相觑,下一秒,房間門開了,荀富翁的腦袋猝不及防再次伸了出來:“都滾!”
“別影響我休息!”
看到韓麗時,稍微停止了辱罵,後知後覺把‘妻子’也鎖在了外面,又将門敞開了點,讓韓麗進來。
韓麗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現在和一個暴怒的糟老頭子共處一室絕對不是件好事。
不過想到荀富翁提到的寶貝,她認為值得冒險去探聽一下。
其餘人趕緊下樓。
周祁安抽空看了一下面板。
集體捕魚的任務後面多出一行注釋:因不可抗力,該任務将在荀富翁怒氣消退想起來後重啓。
那有必要讓荀富翁一直生氣下去了。
大火裏走了一遭,大家的喉嚨都不是很舒服,陳緘他們去找水喝,周祁安先回到房間,等着多目蜘蛛來找自己彙報情況。
多目蜘蛛沒有等到,倒是先等到了敲門聲。
“進。”
周祁安對進來的大學生說:“這扇門本來也就形同虛設。”
大學生尴尬地笑笑。
荀二把門鎖搞壞了,現在不管是誰,推門就可以進來。
周祁安的房間正對着湖的方向,被煙熏火烤的痕跡要比其他房間嚴重一點。
“有事就說。”不知道多目蜘蛛什麽時候來,他可不想到時候屋子裏還有第二個人。
大學生猶豫了一下:“出現在荀富翁夢裏的女鬼,是他真正的妻子嗎?”
必要的信息獲取有助于通關。
周祁安看了他一眼,還算有點智商。
周祁安其實對副本裏的信息沒有什麽隐瞞的想法,反正已經和老玩家交易互通過,點頭說:“沒錯。”
大學生進一步猜測:“那妻兒的死和荀富翁有關?”
不然沒道理去夢裏騷擾。
“他妻子怎麽死的不知道,反正孩子是被荀富翁當小鬼養了聚財。”
大學生面露驚異,聽說過養小鬼,但那通常都是領養早夭孩子的靈魂。
他罕見罵了句髒話。
“荀富翁真是個畜生,”大學生語氣沉重,“妻子和孩子太可憐了。”
周祁安面色敷衍,那小鬼可是叫嚷着要把自己扒皮吃了并險些付諸實踐,他才不管對方有什麽悲慘的往事,誰沖自己張開血盆大口,他就得努力把誰幹掉。
“索性女鬼的存在對我們也有點用,至少背了縱火的鍋。”
大學生遲疑了一下:“假設荀富翁死了,是不是死去的妻子能恢複理智?”
說音落下,就見周祁安用看珍稀大熊貓的神情在看自己。
半晌,周祁安嚯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冷笑話,“我要休息了,你要是沒事去探索一下別墅,試着找找線索,別成天想着超度誰。”
他們之前已經有幾批玩家全滅。
周祁安不知道活着的時候女人和小孩是不是很可憐,但從女鬼的話語間不難判斷,如今的對方一直在通過吃人增強力量。
“如果找到辦法能讓女鬼也徹底失去理智,去找荀富翁同歸于盡就更完美了。”
鬼的傷勢越重,越有利于玩家全身而退。
大學生嘴唇動了下,到底沒有說出來。
他覺得這樣不太好,一個女人生前孩子被丈夫所害,死後還要被利用燃燒走最後一點價值。
周祁安看到年輕面龐上的不忍,走過來說:“知道什麽是強勢文化嗎?”
大學生下意識回複:“相對弱勢文化而言,強勢文化是一種植根于自力更生……其要求以自然規律……”
周祁安:“……”
大學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寫過類似的命題作文,當時特地查了資料。”
記憶力絕佳。
周祁安若有所思:“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
大概是發現了大學生有點價值,他多說了兩句:
“我提醒你一句,把你知道的概念再扭曲百倍不止,才是副本裏鬼怪的價值觀。他們已經死了,不管死亡原因是什麽,死了就是死了。”
“變成鬼後,鬼怪會開始遵照一些副本裏的規律殺人。”
鏡片下的眼睛第一次不加掩飾地露出殘酷的光芒:“讓活的人先活下去,才是第一要義。”
大學生神情一怔。
他徹底意識到,即便再看不上初見時周祁安的‘殺妻’選擇,但進入副本後,對方所做的一切确實更加針對npc。
周祁安下了逐客令。
大學生恍惚着走出門,回想着周祁安的最後一句話——
“在鬼面前,你的心最好和凍魚一樣冷。”
因為聽到了窗戶外面不自然的響動,周祁安迅速打發走了大學生無處安放的同情心。
多目蜘蛛從樓上沿牆體爬了下來。
它似乎有很多想要吐槽的點,但周祁安先前吸入點火場的污染氣體,正在頭疼,對未婚蜘實在提不起多少耐心:“說重點。”
“我知道傳家寶藏在哪裏了。”
周祁安揉眉心的動作一頓。
“就在神像下面,移開香爐有一扇門。那扇門材質很特殊,需要鑰匙才能進去。荀富翁福運護體我不好近身,我之後又去他房間裏搜了一圈,不過沒找到。”
周祁安:“會不會鑰匙荀富翁一直随身攜帶着?”
多目蜘蛛搖了搖腦袋,眼珠子跟着腦袋狂甩:“應該不會,他出來後專門回了趟房間,然後才下樓吼叫,下樓前他還仔細檢查過房門有沒有鎖好。”
周祁安聞言指節輕敲着窗臺:“荀富翁性格古怪多疑,想從他嘴裏套話怕是不容易……荀二……荀富翁對他的态度像是看仆人……”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荀富翁也不太可能告訴荀二鑰匙存放地點。
等等。
或許有一個人知道……
荀富翁的妻子。
有些事情是瞞不過枕邊人的,縱然之後是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收場,但當夫妻倆共同渴望擁有一個孩子,并且為之不惜拜邪神時,至少血腥歲月中有一段時間節點,他們濃情蜜意過。
旬富翁不可能從一開始就死死瞞住鑰匙的事情。
多目蜘蛛這時也說:“他早死的老婆可能知情。”
女鬼現在會在哪裏?
周祁安早前試探過,确定作息時間表消失後,她和小鬼已經從自己房間離開。
小鬼喜歡又藏在床墊裏,必然還在某個房間。
韓麗第一天晚上就能發現自己屋子裏不對勁,韓天生肯定也能。
所以女鬼不會去他倆的屋子。
同理排除陳緘。
大學生膽小,纏着韓天生住一屋……這麽排除下來,只剩下一個地方。
死去王木的房間。
……
“咕嚕咕嚕……”
大學生下樓一次性灌了很多水,喝到最後嗆住了:“咳咳……”
他神情複雜:“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韓天生和陳緘正好路過要上樓,心想這小子發什麽瘋?
韓天生嗤笑:“水不是酒,灌醉不了人。你受什麽刺激了?”
大學生放下杯子,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跟在他們後面上樓,說起周祁安先前和自己的談話。
“他說在鬼面前,我的心最好和凍魚一樣冷。”
韓天生淡淡道:“是句人話。”
大學生:“……”
“對鬼怪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無論何時何地,共情他們就是最愚蠢的自殺行為……”
話語戛然而止,走在最前面的陳緘突然擡起手。
韓天生和大學生自動噤聲。
二樓有什麽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三人放輕腳步上樓,陳緘甚至拿出了道具,防止轉角撞鬼。
光天化日之下,沒有鬼影,只有一位青年卑微地站在王木的房間外。眼下他很有禮貌地敲門:“在嗎?女鬼姐姐。”
王木走之前門是鎖的,周祁安只能站在外面,腼着臉說:“荀富翁簡直是個畜生,你和孩子太可憐了。我本來想放把火燒死他,看能不能消除女鬼姐姐的執念,讓您恢複理智,找回曾經的自己。”
說着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可惜我失敗了。”
“……我對不起你。”
“一想到你們的處境,我就覺得有些難過。”
周祁安的腰都快彎成了九十度。
後方轉角處。
大學生驚得下巴都合不攏,這不是和不久前自己說得話大同小異?當時對方還在指責他愚蠢,為什麽轉眼間就換了副面孔。
還有……
為什麽叫女鬼姐姐?
那種谄媚的語氣,有一瞬間讓大學生想起電視劇裏那些誇張的演繹,想走捷徑的年輕人,有的就是這麽跪舔資本家的。
陳緘的表情也很一言難盡,他轉過頭說:“你剛說他說什麽?”
“……在鬼面前,心最好和凍魚一樣冷?”
這哪裏是凍魚?
大火煮沸的鐵鍋炖魚還差不多,溫暖地都可以融化地核了。
三人的注視下,那扇緊閉的門遲遲沒有打開,顯然周祁安沒有能成功扣動女鬼緊鎖的心扉。
他輕咳一聲重新挺起脊梁骨。
轉身時瞄見轉角的人,周祁安掩耳盜鈴似的咳嗽兩聲,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大學生:“你……”
周祁安選擇無視,用關門聲隔絕對方三觀再次受到震撼時的發言。
關上那扇形同虛設的門,周祁安随手拉了把椅子擋住。
三顧茅廬。
他這才一顧。
走到書桌前,周祁安手指對着某處開關輕輕一按——
錄音機被打開了。
叫門不過是引起下注意力,他本也沒指望女鬼能直接現身,如今已然做過充分示好,周祁安開始播放起音樂,嘗試通過第二種途徑見面。
柔和的旋律為先驅,之後來了個瀑布大跳躍,血水肆無忌憚地彌漫在地板間。一切和第一次聽音樂時場景似無不同,但這一次被污染的僅僅是地板,牆壁依舊光滑如初。
這代表着凜冽的殺意要淡了些。
才放完火的周祁安坐在靠門的椅子上,見狀嘴角微微勾起:“姐姐,給個機會?”
我都辛苦幫你把家炸了,這傳家寶也該傳到我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