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憐
可憐
或許是因為長期殺生的緣故,賀宵身上煞氣很重,看着楚唯時,眼神還是和昨天一樣帶着警惕和審視,語氣也很不友善。
楚唯回過神來,沖着他腼腆地笑了笑:“同志,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我是昨天新來的知青,閑着沒事在村裏逛了逛,誰知走到這迷了路,不知道怎麽回知青點了,你能幫幫忙嗎?”
“不能!”
他态度很好,賀宵卻不假思索的拒絕,甚至二話不說就要關上門。
此時的他鐵石心腸,不願意做任何好人好事。
确認了他的身份後,楚唯就忍不住想要和他套套近乎,慌慌張張地拉住他的手,裝得可憐兮兮的樣:“同志,你就幫幫我好不好?”
身體的觸碰讓賀宵周圍的氣壓變得更低,纖細柔軟的手指落在手臂上,讓他心生不快。
他擰着眉,臉上帶着能吓哭小孩的兇意:“松手!”
面前的知青果然被他吓到,縮回手後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怕怕地盯着他,委屈巴巴控訴道:“你怎麽這麽兇?”
楚唯本來是想找個理由跟他多接觸一會兒,卻沒想到這人年輕時候脾氣這麽大,面對他人,連一丁點的善意都不願意露出來。
性格跟他中年時候比起來真是差太多了。
其實也不能這麽說,因為楚唯跟中年賀宵也沒有多熟,他脾氣怎麽樣,楚唯也不是很清楚。
上了年紀的他對楚唯也不算熱絡,每次來家裏找楚父楚母時,都專門挑楚唯不在家的時間,就跟故意躲他似的。
只要回家時看到家裏多了一堆昂貴的禮物,楚唯就知道他又來過了。
雖然偶爾會覺得他古裏古怪,但父母對他評價很高,每次送的禮物也讓人很滿意,綜合下來,楚唯對他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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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宵,是個很好的長輩。
只是沒想到這個中年時候對他很好的長輩,年輕時候竟然這麽兇狠冷酷。
正走神呢,突然聽到了賀宵捏手指的聲音,擡眼一看,那人怒氣騰騰地雙手握拳,一副想動手打人的樣。
楚唯吓壞了,什麽情況,話還沒說兩句呢,怎麽就要打他了。
“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賀宵扯着衣領帶進了屋裏,連門也跟着關上了。
楚唯踉跄着,看着賀宵高大的身影,邊往後退邊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幹什麽……我……我跟你說,殺人犯法的,你別沖動啊。”
早知道這樣他就不該來的,中年賀宵對他的好關青年賀宵什麽事。
管他是瘸子還是跛子,這都是他的命,現在好了,自己都要搭進去了。
“閉嘴!”
賀宵被他吵得頭疼,對他的說辭也實在無語。
見楚唯一臉哀怨,頓了片刻,他又解釋了一句:“有人來了。”
楚唯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髒,不懂道:“來就來呗,咱倆又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話沒說完,賀宵卻突然單手擒住他躲在門後,另一只手還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發出丁點聲音。
這這這……這又是鬧啥呢。
賀宵到底是什麽意思,門外來的又是何方人士,讓他這般避之不及?
就在楚唯對這一切感到奇怪時,來的人竟然開始踢賀宵家的門。
木質大門本就不牢固,被人用力踢了幾腳,連門框都跟着顫抖,牆上的灰也撲簌撲簌往下落。
賀宵雙眼死死盯着門,一下也沒動。
“不是說他在家嗎,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們的情報是不是有誤?”外頭傳來一陣嚣張的男聲。
另一道略顯讨好的聲音跟着響起:“不可能,一定在家呢。他腿都傷了還能到哪去,肯定藏起來了。”
“是嗎?喲,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當起了縮頭烏龜?怎麽着,是不是怕了你爺爺,我跟你說賀宵你只要出來跟我磕三個響頭,并保證以後見着我都喊我一聲爺爺,老子就放過你。”
擒着楚唯的手越發用力,痛的他直打哆嗦。
聽着耳畔急促的呼吸聲,楚唯仰起頭瞪了他一眼,眼裏控訴十分明顯。
莫名的,賀宵從他眼裏讀出了他的意思。
“別人罵你,你拿我撒什麽氣?”
看着楚唯霧氣氤氲的雙眸,賀宵慢慢松開了對他的桎梏。
楚唯連忙把手放在自己跟前吹了吹,好家夥,就這麽一會兒就被他捏出了痕跡,好像被繩子綁過似的,這得用了多大的勁。
“不想惹麻煩就乖乖待着,等人走了,我自然會放你出去。”
炙熱的呼吸拂過楚唯耳畔,癢得他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
外頭的人還在謾罵着,楚唯揉着手輕聲詢問:“他們是誰啊?”
楚唯手上膚色白皙透亮,那一道紅痕十分顯眼,賀宵頓了頓,沒有開口解釋。
賀宵沒搭腔,外頭的流氓叫罵幾句後仍覺得不解氣。
“這雜種可能真沒在家,不然以他的脾氣應該是忍不了的。”
“他那腿不是傷了嗎,見我們這麽多人,肯定吓得屁滾尿流躲起來了,哪敢出聲。”
“要我說就趁他病要他命,他仗着自己的身手好,平時可沒少欺負我們,就該趁這次把他兩條腿都打斷,看他還能耐個什麽勁。”
楚唯聽得眉心直皺,什麽仇什麽怨,這群人竟然想對賀宵下這樣的毒手。
怕賀宵這暴脾氣忍不了,楚唯死死抓着他的手道:“你可千萬別出去。”
賀宵俨然已經是在被逼怒的邊緣了,只是聽到楚唯這般急切地聲音,以及感受到他那點像沒吃飽飯似的力道時,猶如被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他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繼續忍耐。
估摸着他是真的不在,外面的人罵了半天,也覺得沒勁,一個個都打算走了。
走了幾步,為首的男人看着那一片肆意生長的菜園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到籬笆上:“老子看他這菜園礙眼,來,你們幾個上去給我狠狠踩,一株好的都別給他留。”
收拾不了賀宵,難不成還收拾不了一個菜園子?管他是躲起來還是真不在,毀了他的菜園子看他能怎麽辦。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屋裏的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這群人要毀了他的菜園,賀宵實在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登時要出去和他們拼命。
楚唯看出他的打算,心下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撲上去死死把人抱住。
賀宵伸手把他推開,沒想到剛還被嫌棄力氣小的人,這會兒卻能死死纏着他,讓他寸步難行。
楚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千萬別去,難道你真的不想要自己的腿了嗎?那麽多人,你又傷得這麽重,你能打得過誰,要是腿被人打斷了,誰能給你報仇?”
就在剛才外面那群人說話的功夫,楚唯忽然想起前世楚父楚母跟他說過賀宵變成跛子的原因,跟野豬沒什麽關系,他的腿是被村裏的村霸派人打折的。
細節什麽的,楚父楚母也不知道,就知道是那個村霸趁人之危,挑了賀宵受傷的時候下手。
說不定就是這次。
外面至少有六七個人,賀宵現在這個樣子,就跟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楚唯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出去送人頭。
遇到這種事情,誰都忍不了,可忍不了也得忍。
賀宵氣得發抖,胸膛劇烈起伏着,身體的肌肉每一塊都繃得緊緊的,呼吸聲也粗重無比。
憤怒的情緒在空氣中凝聚着,久久不能散去。
楚唯害怕拉不住賀宵,又怕他失控不分青紅皂白傷害自己,抖得比賀宵還要厲害。
可就算心裏再害怕,他也沒松開抱住賀宵的手,忍住懼意語無倫次道:“我……我跟你說,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肯定不會救你的,我是不會為了你得罪這裏的地頭蛇的。哎喲,我求求你別出去好不好,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好好養傷,這次吃了虧,下次讨回來就行,千萬別逞一時之快。瘸了腿以後連錢都掙不了,老婆肯定也找不到,你別沖動。”
賀宵上輩子無妻無子,說不定就是被他那條腿拖累了。
一個人自言自語半天,賀宵也沒回他一句,楚唯感覺自己嘴都要說幹了,這要是再勸不下來,那只能拉倒了。
他氣呼呼的想,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聽不懂好賴話的人不值得救。
好在,賀宵還不算無可救藥,楚唯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終于安靜下來,楚唯松了口氣,就聽賀宵冷冰冰的質問:“你還打算抱多久?”
楚唯連忙把人松開,有絲絲惱怒道:“什麽啊,說得跟我故意占你便宜似的。”
賀宵低頭掃了他一眼,也沒多餘的精力跟他糾纏,他迫切的想出去看看自己的菜園變成什麽樣了。
開門時,他很遲疑,沉沉吐出一口氣後,手才落到了門栓上。
門一打開,外面的情況便盡收眼底。
之前楚唯看到賀宵那菜園時,還在心裏贊美他會收拾打理,可是此刻,美麗繁茂的菜園卻是一片狼藉。
那些長了嫩葉的菜都被人故意踩壞,每一株都失去了本來的光彩,爛成這樣,恐怕完全沒法補救了。
楚唯說不上自己此時是什麽心情,就覺得心裏像被針紮似的難受,他雖然沒在農村待過,但是也知道這些人賴以生存的是什麽。
一年到頭,全靠土地賞點飯吃。
自留地不大,家家戶戶都靠自己種的菜維持生活,菜園打理得這麽工整,可以看出賀宵平日裏付出了多少心血。
可是就在剛才,他的心血被那群狗日的東西狠狠踐踏,這群人肆無忌憚的散發着自己的惡意,像是和賀宵有什麽血海深仇一般,不給他留半點活路。
要是他剛才沒攔住賀宵,恐怕他那條腿就跟這菜園是一樣的下場。
賀宵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滿身的怒氣無處宣洩。
他将手中的菜葉狠狠扔在地上,二話不說就要往村裏那邊去。
這回楚唯沒有攔他,賀宵卻主動停了下來,略帶驚訝的看着他。
眼前之人眼眶通紅,淚珠蓄在雙眸裏,将泣不泣,巴掌大的小臉上挂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哀傷。
只聽這知青憤怒道:“他們憑什麽這麽欺負人!”
賀宵這輩子被人打過罵過,恨過咒過,還沒有人為他傷心過。
偏偏今天不知道打哪來了這樣一個人,替他擔心,替他不平。
實在荒誕。
暴怒的情緒一過,此刻反倒是冷靜了下來,追上去又能怎麽樣,能打得過那一群人嗎?還是指望有人能給他主持公道?
又不是第一天在這村子裏生活,還不知道這地方爛成什麽樣嗎?
算了,認命吧,他賀宵就他媽是個天生的倒黴蛋,爛命一條還瞎折騰什麽。
這個念頭一起,他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皮球,再也無法振作。
也不想去深究這知青為何而來,有什麽目的了。
他有些頹然的開口:“走吧。”
楚唯看他的方向不是往屋裏去,茫然道:“去哪?”
賀宵頭也不回說:“送你回知青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