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穿越
1975年,蘇市人民醫院。
穿着白大褂的護士給床上的病人輸完了最後一組藥水,對着一旁陪護的人道:“病人情況已經好轉,家屬可以辦理出院了。”
楚洪文瞧着床上病病殃殃,唇色慘白的人,緊皺着眉頭道:“真好了嗎?我看他好像還很不舒服的樣,要不要讓他再繼續住幾天?”
收拾着醫用器械的護士頭也不回道:“人家都是巴不得早點出院,你們家倒好,一個個都想在醫院多住幾天,當這兒是什麽地方呢?”
楚洪文愣了愣,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轉而賠笑道:“這不是不放心嗎,孩子腦袋上磕了這麽大個洞,我們當父母的肯定要關心他。”
這倒也是。
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有誰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呢?
護士态度溫和許多,耐心道:“有你這樣一位好父親,你兒子可真是有福氣。放心吧,他真沒事了,回家好好養養,很快就能恢複。”
楚洪文笑着說:“那行,麻煩同志你幫忙辦一下出院手續,我收拾收拾東西,等會兒過來拿單子。”
出院手續并不複雜,楚洪文東西剛收拾好,護士就将單子送了過來。
他道了謝,雙手拎着東西,瞥了眼打從他進來就毫無反應的人,不耐道:“怎麽,你是打算一輩子都待在這兒?以為賴在醫院就不用下鄉了,哪有這麽好的事!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我勸你乖乖聽話,少耍心眼。”
兇神惡煞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在護士面前的慈父模樣。
楚唯撇了撇嘴,低着頭不吭聲。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若是以前有誰敢這樣跟他說話,早被他那幫跟班收拾得不成樣了,哪裏還能這樣在這裏對他指手畫腳,大呼小叫的。
楚洪文知道他的性子,從小就是這樣唯唯諾諾,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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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都覺得心煩晦氣,也懶得在他身上多費口舌,拎着東西就走。
見楚洪文沒有了和他溝通的欲望,楚唯松了口氣,默默跟在他身後,和他一起回家。
原本只用在醫院住三天,卻拖了一個星期才出院,的确是楚唯故意為之。
當然,他這麽做并不是想逃避下鄉,僅僅是為了躲避楚洪文一家罷了。
誰讓他運氣爆棚中了命運的頭等獎,死了還能借屍還魂,重生到七十年代一個小年輕身上。
初來乍到的他還沒完全接收完原主的記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家人,怕露出破綻,只能先在醫院避一避。
一周前,楚唯還是個腰纏萬貫,呼風喚雨的大少爺,并且即将繼承一位億萬富翁的遺産。
眼看着就要走上人生巅峰,誰知道在參加富翁葬禮的途中,一輛失控的貨車朝着他所乘的車子撞來,事故來得太突然,楚唯連聲求救都沒有發出來就直接升了天。
等他意識回籠,再次睜眼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
楚唯心中慶幸不已,沒想到自己居然福大命大,在大貨車的碾壓下都能活過來。
高興不過三秒,他又發現了不對。
按照他的條件,生病住的都是私人醫院和高級病房,又怎麽會擠在這樣一個老舊狹小到處都灰撲撲的房間裏?
何況這麽嚴重的車禍,他指定被撞得缺胳膊少腿,可是現在全身上下除了額頭有些疼,其他地方都好得很,他的身體又不是銅牆鐵壁,這怎麽可能?
正當他疑惑不解的時候,腦袋裏突然湧現出了一大段記憶。
仔細梳理後,楚唯才弄清楚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原本的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只是死後的他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重生到了七十年代,成為了一個即将要下鄉的男知青。
接他出院的這個中年男人,就是原主他爹楚洪文。
一個道貌岸然,喜歡在外裝好丈夫,好父親,樹立自己高大形象的僞君子。
在原主的記憶中,他們家一共有七口人,除了楚父楚母,他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原主家裏兄妹姊妹衆多,夾在中間的他必然不會得到父母太多的寵愛。
他在這個家裏爹不疼,娘不愛,穿的用的,都是撿他大哥楚明宣剩下的,平時還沒少被這個大哥欺負欺負。
想着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撫養長大也不容易,這麽多年他也不願計較什麽,不争不搶的一直任勞任怨。
前陣子知青辦那邊發了通知,要求凡是年滿十六又沒有工作的城市青年,都要下鄉去支援農村建設。
知青下鄉的政策已經有幾年了,有那麽多前車之鑒在,只要不是個傻子,都知道待在城裏比去農村好一百倍。
楚洪文不想自己的孩子下鄉遭罪,早早就替他們做好了打算。
大女兒楚明秀當了商場售貨員,二女兒楚明芳讀了衛校,最近在附近鄉鎮衛生所實習。
大兒子楚明宣頂了他的工作,成了機械廠的一名臨時工。
小兒子楚明傑還沒成年,兩口子舍不得他早早出來吃苦,找到廠裏的負責人要到了一個工農民大學的名額,把楚明傑送了進去,等他畢業,學校就會分配工作,可謂是前途無量。
四個孩子在城裏有了着落,唯獨原主什麽好處都沒撈着,除了下鄉別無選擇。
原主在家被忽視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他還能自我洗腦,認為是自己不夠好才得不到父母的喜歡,只要自己乖乖聽話,他們一定會在意自己。
如今楚洪文夫妻倆把事情做得這麽絕,一點也不拿他當自己的孩子,原主才算是徹底認清了現實。
俗話說:“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一直隐忍的他這回終于受不了,不僅和父母大吵一架,還用絕食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威脅楚洪文他們必須為自己也找一份工作,不然他決不罷休。
可惜他不明白一個道理,自虐的方法只對愛你的人有用,不在意你的人,你上吊他們都以為你在蕩秋千。
楚洪文夫妻倆壓根不拿正眼瞧他,有哪次家裏需要做出犧牲不是他先妥協,率先讓步的。
喜歡餓肚子那就餓去呗,難受的反正是他自己,不吃飯就當給家裏節約糧食了,難不成他還真敢去死?真要這麽有決心,他也不至于在家受這麽多年的欺負了。
絕食的方法沒有效果後,原主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撞了牆,楚家人這才慌了神,連忙把他送到了醫院。
等他醒來後,身體裏面的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成楚唯了。
原主的記憶斷斷續續在楚唯腦海中湧入,氣得他捏緊拳頭,很想罵街。
從一個衣食無憂,受盡父母寵愛的大少爺變成了這樣一個沒人疼沒人愛,還沒錢的小可憐,是個人心态都得崩。
花了兩天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
跟命比起來,錢財那些都是身外之物,能重活一回已是無比幸運,其他的東西就不要奢求了。
只不過對此次的穿越,楚唯心裏還是有很多疑問。
他在現代的身體已經死得不能再死,怎麽會莫名其妙穿越到七十年代,重生到別人身上?真正的原主又去了哪裏?以後還會不會回來呢?
除了這些擔憂和疑問,他還十分焦慮。
記憶中的原主性格內向,不愛說話,平時在家除了幹活的時候有存在感,其他時間就跟個隐形人差不多。
而他是父母的老來子,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寶貝,性格驕縱強勢,唯我獨尊,受不得一點氣,走到哪都是人群焦點,怎麽能容忍楚家人對他的磋磨。
兩人的性格比起來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這時代可是反封建反迷信的,若是一不小心在楚家人面前露了餡,他會不會被當成牛鬼蛇神抓起來?
楚唯心中的煩惱不少,只能先裝病在醫院多住幾天。
只是楚洪文說得對,一直躲避也不是辦法,他又不可能在醫院住一輩子,遲早都要和楚家人對上的。
看着楚洪文的背影,楚唯輕輕嘆了口氣,他敢肯定,等會兒回到家,必然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出了醫院,再乘坐二十分鐘的公共汽車,差不多就到機械廠家屬院了。
工廠分配的家屬院裏住了很多戶人,院子上了年頭,有些老舊,各個角落都堆着亂七八糟的雜物。有幾個半大的小孩在裏面追逐打鬧,還有些老婆子搭着凳子,坐在自家門口摘菜淘米。
聽見動靜,一群人都朝他們父子看了過來,眼神各異,大都帶着探究。
楚洪文像是沒看到院子裏的其他人,埋着頭嘆着氣,對着楚唯苦口婆心道:“明朗啊,在爸爸媽媽心中,你一直都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可是你現在幹了多少讓爸爸媽媽心寒的事?先是賭氣絕食,又是威脅我們要撞牆自殺,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騰成了什麽樣子了?不想下鄉咱就好好商量,鬧成這樣,你讓我和你媽這張老臉往哪放?”
原主叫楚明朗,名字和楚唯不一樣。
乍一聽到楚洪文這麽叫,楚唯還有些茫然。
等他反應過來之後,臉頰漲得通紅。
當然,這不是被楚洪文指責過後産生的羞愧,純粹是氣的。
原主頭上的傷怎麽來的,別人可能不知道,楚家人心裏可是門清。
真以為原主活膩歪了要撞牆自盡呢?他哪有那麽大的膽子。
在楚明朗絕食抗議的時候,楚洪文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有心想要冷落他,三令五申幾個孩子不準理他。
其他幾個孩子礙于他的威壓,都不敢跟原主說話,只有楚明宣天不怕地不怕,進屋找過楚明朗一次。
楚明宣和楚明朗相差不過一歲,卻沒少在他面前擺大哥的派頭,在外頭闖了禍,都是楚明朗替他背的黑鍋。
由于楚家兩口子的溺愛,他在家也擺着大少爺的譜,活兒一點沒幹,事兒一點不少,整日對他們這幾個兄弟姐妹呼來喝去的。
楚明朗絕食這幾天,在屋裏躺着什麽也沒幹,楚明宣的衣服沒人替他洗了,被子沒人幫他疊了,出門的時候都沒件像樣的衣服穿。
楚明宣氣他不懂事,跑到屋裏将人數落了一頓。
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平日裏連話都不敢跟他大聲說的楚明朗實在氣急,對他破口大罵,不僅說他是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廢物,還說看着他就惡心,讓他滾一邊去。
楚明宣從來沒有受過這種氣,惱羞成怒就跟他動了手。
楚明朗長得不如他強壯,又餓了幾天,哪裏是他的對手。
額頭上的傷,就是被楚明宣推倒後撞上了桌角弄的。
這些楚家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洪文揣着明白裝糊塗,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開始數落人,不就是想把楚明宣摘幹淨。
楚唯把他的想法摸得門清,這死老頭人前一套人後又一套,在護士面前和他上演父慈子孝的戲碼就算了,這還沒進屋,又開始跟他下套,真當他是面團任人拿捏呢?
喜歡演是吧,那就來呗。
淚水在眼眶打轉,楚唯仰着頭,拼命地不讓它們落下來。
他停下前進的腳步,顫抖着嘴唇開口:“爸爸,看到我倒在血泊中的時候,你是在擔心我的傷勢嚴不嚴重,還是在想着該怎麽替楚明宣善後,保全他的名聲呢?”
大病初愈,楚唯臉色蒼白顯得十分脆弱,弱不禁風的樣子仿佛一碰就會碎。
楚洪文腦子裏編造的內容突然卡了殼,這一瞬間,他甚至都不敢跟楚唯對視。
不過很快他就收斂情緒,難以理解道:“你這孩子莫不是真撞壞了腦袋?你受傷跟明宣有什麽關系?你撞牆的事我們一家人都親眼看見了,非要賴你哥做什麽。”
聽到他颠倒黑白,楚唯抹掉自己眼角的淚水,苦笑道:“從您嘴裏聽到這樣的話,我真的是一點都不意外呢。”
楚唯壓着火氣,平靜回憶:“小時候哥哥砸壞了鄰居家的玻璃被人找上門來,你們為了平息鄰居的怒火,說玻璃是我打碎的,當着他們的面打了我一頓。他偷偷拿了家裏的錢,你們說是我撺掇,罰我跪了兩個小時,還不讓我吃飯。十三四歲時,哥哥偷看人家女同學洗澡,被發現後,他覺得丢不起那人,又把事情賴在我頭上,女同學領着她幾個哥哥,在放學的路上攔我,揍得我三天都沒下床,你們對此視而不見,只對哥哥說讓他下次別再犯……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現在哥哥對我痛下殺手,要我的命,你不好好教訓他就算了,竟然還想讓我替他背鍋。有時候我真想問問,我到底是不是你和媽媽親生的孩子?”
楚洪文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反應極大,指着他激動道:“簡直是胡說八道,你不是我們親生的能是誰親生的?我們辛辛苦苦将你養大,你倒說起我們的不是來,你這孩子真是狼心狗肺……”
“既然都是親生的,為什麽你們這麽偏心?”楚唯委屈到了極點,繼續質問。
楚洪文深深吸了口氣,不讓自己的臉色變得那麽猙獰:“哪有偏心,我和你媽對你們都是一樣的。”
這話說出來,他也不怕閃了自己的舌頭。
“愛我就是讓我替大哥背黑鍋,愛我就是當我受了委屈後,連個公道都不給我讨。我呸,就你們還配說愛,惡不惡心。”
楚唯收起了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惡狠狠道:“咱院子裏住了這麽多人,你當一個個都像你們眼盲心盲,什麽都不知道呢?你還擱這兒表演什麽父子情深,收收吧,都是十幾年的鄰居,誰還不知道你老楚家背地裏爛成什麽狗屎樣,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
父子倆的聲音都不小,大院裏的人聽得清清楚楚的。
聽到楚唯的話,幾個老婆子互相遞了個眼色。
可不是咋滴,就這麽大點地方,誰家腌臜事她們不知道,不過是沒好意思當着他們的面說什麽,背地裏可沒少說楚家那些破事。
一碗水端不平很正常,但偏心成楚家兩口子那樣的,可真不多見。
別說楚明朗懷疑了,她們都懷疑這娃不是楚洪文親生的。
橫看豎看,這父子倆都沒一點長得相似的地方。
老楚家那幾個孩子,都是大臉小眼,偏生這楚明朗生得格外拔尖,漂亮得跟個姑娘似的。
難不成當初那個傳聞是真的?
馮秀雲真背着楚洪文在外面偷漢子,給他戴了綠帽?
不然,他們這樣對自己的兒子也太說不過去了。
楚唯這番話無異于是把楚洪文的臉面往地上踩,不用看這些人的臉色,他都能猜到她們心裏在想什麽。
他恨不得立馬就給楚明朗兩巴掌,只是這麽多人看着,若是真動了手,那就徹底說不清了,等晚上關起門來,他在好好和楚明朗算算賬。
正僵持着,楚明宣和馮秀雲剛好下班回來。
看到楚唯,楚明宣心虛地往馮秀雲身後躲了躲。
馮秀雲只是頓了一下,就面不改色道:“明朗回來啦!老楚你也真是的,在這裏杵着幹什麽,趕緊帶明朗回屋休息啊。”
楚洪文會意,騰出一只手,架着楚唯進自家屋裏去。
楚唯甩開他的手,瞧了這母子倆一眼,笑嘻嘻地指着楚明宣道:“大家快看啊,殺人兇手回來了。”